周屿淮揶揄的语调让裴溪本自然的面色染了些殷红,浸透在眼尾那一块儿,又佯装着倔强的模样扫他一眼。
裴溪就是这样,随时都能把淡定伪装的极好,看不出一点破绽。
水杯放下,她抬了抬下巴。
“有人夸过你么?”
周屿淮眉毛轻抬,饶有兴致看她:“有啊,你夸过。”
“我什么时候夸过?”
“以前,你不是说了,我但凡丑点你都不会选我。”
周屿淮一边回话,一边将电脑合上。
裴溪定神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那会儿年轻,开玩笑的时候口无遮拦,什么话都会讲,反倒是越长大越想着注意分寸。
哪怕她和周屿淮之间不需要,偶尔还是会因为本能反应注意言辞。
裴溪摆开架势道:“是,我说的,我要是丑了也不见得你会选我。”
周屿淮闻言顺势抬头,问道:“那你觉得我眼光怎么样?”
裴溪不做声,三秒后忽地听笑了。
周屿淮总是能用很多理由反问她,让她说不出话,找不到答案,不是想让争个输赢,反倒是想用这种方式避开争执。
“开空调,有点热。”
裴溪的嗓音带着笑,下巴点了点控制开关的方向,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等等我来收拾东西,我联系了专家医生,回了北海后先复查,然后搬我那儿住,我看着更放心。”
今天要回北海,裴溪还需要几周才能拆石膏,不能一直在这儿耽误着,周屿淮说这里的医生他不放心。
毕竟北海纸醉金迷,荼蘼万千。
是个什么都不缺的地方,有人在那儿疯魔一世,有人在那孑然一生。
很显然,她都占了。
裴溪对周屿淮这个主意并不满意,她说:“我住家里一样的。”
周屿淮彼时已经起身,扣上电脑。
“不一样。”
他唇角微微弯,抿笑时总有种克制的禁欲感。
至于哪儿不一样,周屿淮没说。
裴溪本想接着往下问,但对方一个打拐拉开了话题。
周屿淮说:“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别强忍着。”
“是是是,周总,你都说了八百遍了。”裴溪调侃他。
周屿淮很怕在回去的路上出现意外,但目前的情况又不得不回北海。
意外会在一个地方发生,不过不会停留。
裴溪到机场挺顺利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周屿淮在做,刘总特意派了个助理跟随,但被周屿淮拒绝了。
他好像在试图,让她依靠他、相信他。
就像以前一样。
...
裴溪在周屿淮那儿养病,一直到拆了石膏后,裴溪脚踝扭伤当时没有异样,如果不是后来拍片,她自己也没发现骨折了。
伤情不严重,拆了以后的第二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北海入夏温度像是没有上限一样。
恢复工作那天,方楚来了趟工作室。
裴溪之前清理特殊现场认识的方楚,北海市公安刑警副队长,初次遇见的时候,对方齐肩短发英姿飒爽。
不管站在哪个角落,腰板都是挺得笔直。
裴溪做特殊现场清理,免不了与他们打交道,一来二去久了,能不能越过某层关系成为朋友,看的其实都是一种感觉。
今天方楚是来看她的,在许默那儿听说她受了伤。
带了些她喜欢吃的水果,还有小蛋糕。
客气话说的是:“这家蛋糕店新开的,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家的口味,你试试,不好吃我下次换一家。”
裴溪看她一眼,笑道:“怎么我走了一趟,方警官变得这么生疏了。”
方楚跟着笑,不过笑容很淡,平时都是严肃过多。
便装的方楚个子高挑,腰往桌角一靠,倾斜脑袋问她:“你怎么跑这么远去玩,旅游之前不看天气预报的吗?”
“去办点事。”
裴溪没有正面回答,她跟周屿淮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跟于栀讲。
方楚会看脸色,只要她不回答,那就绝对不会多问。
裴溪尝了尝蛋糕,口感不错,糖分不多。
“味道不错。”她莞尔一笑,“辛苦,方警官。”
“一口一个方警官,是,你不生疏。”方楚在她旁边坐下,“最近网上的热度降下去了。遇到这种情况,有人骚扰,你应该直接告诉我。”
“你能帮打是不?”
“怎么说话的。”方楚颦眉,一副说教的口吻,“法治社会。”
裴溪每次看到方楚这样,就忍不住想笑。
总结下来,不会开玩笑的人严肃起来也是一种幽默。
“上次那个案发现场,什么情况?”
裴溪在栖山镇时接到的电话,原本回来以后她会亲自做这个单子,但伤了脚,所以放许默和南景去做了。
她问的什么情况,是想知道为什么提前预约时间变长了。
方楚能听明白,拧下一颗葡萄说:“你要是能承受我就说给你听。”
“什么意思?”裴溪诧异。
方楚扭头看她,眸光里闪过一道光,在这个注视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眉心压紧。
“冰箱,碎尸,又很不幸停电了三天,才让人发现报了案。”
方楚的声音缓缓出来,不骄躁,也不完全表明。
裴溪含着蛋糕瞬间开始反胃,她没看见,但闻到过那种味道,所以能在方楚的描述下回忆起来。
方楚见她一张脸干呕到通红,抽出一张纸巾递出:“那天你们工作室那小男生也吐了。”
指的是许默。
“他没怎么去过这种现场。”
裴溪擦拭着嘴角,将方楚那些话从脑子里清除,不再想。
“没去过。”方楚重复后,又问,“那他心理承受能力怎么样?”
裴溪想想:“我看他这两天没什么异样。”
裴溪想起许默,没有变化,对现场的情况整理后续时,也没有产生出一些异样,大概是缓了过来。
方楚没说什么,也不接着问,坐了没多久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跟她说,再发现可疑的人给她打电话。
裴溪只是笑着应,将人送到了门口。
门口的花盆被移动了位置,南景算卦说门口不适合栽种绿植,于是将几个花盆给她搬到了阳台上。
方楚回头:“别送我了,你好好休息。”
“我就送到门口,没打算送很远。”
方楚扬了扬眉毛,不说什么。
陆台萧就站在不远处,哪怕是天气炎热依旧是穿着正式。
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看logo是一家老招牌糕点,一年四季都是排很长的队,整个北海市就两家分店。
方楚还没走远,和陆台萧擦肩过时还多看了一眼。
最后再转头看裴溪。
裴溪后劲窝透着凉气,在紧张的驱使下还是使劲挤出一个笑跟方楚挥手。
陆台萧也回看了方楚一眼。
三个人的对视透出些奇怪的氛围。
在方楚走远后,陆台萧才开口:“你朋友?”
“嗯。”裴溪点头。
陆台萧又看一眼:“眼神带刺,看着像个练家子。”
裴溪呼出一口气,环抱着双手,轻松地偏头:“小叔叔,是来看我的?”
“前段时间半岛堂关门,听说你受伤了?”
裴溪笑问:“听谁说的?”
问归问,她折过身给陆台萧让路,示意人进去。
陆台萧不太像个职业人,浑身流露出一股气度,不温不燥,温文儒雅,这种感觉说不出来。
“听半岛堂那个小伙子说的。”陆台萧没有坐,放好东西后环视了一周。
今天没有整理工作室,快递堆放在一处还没有来得及拆。
工作台上是些清洗的旧物件,正在晾干。
“坐。”
裴溪指了地方,随后给他倒水。
“喝什么茶?”
“都可以。”
陆台萧坐在沙发的侧方,靠近扶手的位置,目光也从工作台移动到裴溪那儿。
“脚伤养得怎么样?”
“恢复的不错,能走,不能跑。”
裴溪在饮水机接的沸水,往杯子里放了茶包。
“刚刚你在紧张什么?”
陆台萧缓缓问出这句话,偏头查看着裴溪脸上的面部表情。
裴溪摁着开关的手指轻微松了松,视线不动。
“我为什么要紧张?”
她反问陆台萧,刚刚陆台萧和方楚碰面的时候,她的神情很明显被陆台萧看到了。
“她是谁?”
陆台萧这个人,有什么话都喜欢直接问。
裴溪也直接作答:“朋友,问职业的话,话有点长,北海市公安局刑警副队长。”
滚烫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她也跟着慢慢坐了下来。
陆台萧定神望着她,眼神难以言喻。
“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怎么样?”
“小叔,你是问生活还是工作?”
裴溪后背往沙发上靠。
两个人之间似乎是燃着一道无名火光,而这道火光压着那些不堪回首的秘密。
陆台萧在此败下阵,收掉神。
“看来你最近心情不错。”
陆台萧去碰桌上的茶,指腹传来灼烫,又放回原位。
他想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某些话题。
裴溪说:“我心情一直都不错,今天不问别的吗?”
“没别的,我就来看看。”陆台萧说,“那天我看到网上有一道帖子,拍摄时间是我来的那天晚上。”
裴溪当然是记得,那天晚上,她和周屿淮就在巷子外边被拍了。
本来她以为人是周屿淮叫来的,结果周屿淮说不是。
人在外边蹲守了很久,后来,网上放出的照片也没有她和陆台萧,反倒是她和周屿淮,帖子方向也是顺着网络走的。
既不是周屿淮叫来的,又顺着舆论方向走。
怎么也觉得不对劲,有人讨好周屿淮?不太像。
“有什么不对吗?”
裴溪先问了陆台萧。
陆台萧说:“人是他叫来的?”
裴溪答:“不是。”
陆台萧轻轻吸着气:“那天后,有人在调查我。”
“查什么?”裴溪眉头紧锁。
“查我的工作,我的过往。”陆台萧表现得很轻松,上了年纪他的稳定性比裴溪强得多,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乱了阵脚,没了分寸。
裴溪听明白了:“所以你觉得,调查你的人是跟偷拍者一伙的?”
陆台萧没有明确回答,轻笑了下:“一伙?这个词用的不太好,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我不会联想到一起。要查怎么也是在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有的行为,后来我找到那个偷拍者,他的相机里没有一张对你不利。”
不利,就说明根本没有拍她和陆台萧,那这就更奇怪了,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陆台萧话里话外似乎都在点,周屿淮在骗她。
裴溪眼里的淡然慢慢发生了转变。
“小叔你以前不这样的。”
“我以前什么样?”陆台萧这时候才附身去碰茶杯,对于裴溪的反应似乎是早有预感。
“起码,不会管我的闲事。”
在她认识陆台萧的时候,陆台萧对她没有这么友善,陆台萧那时候最擅长,也最喜欢用温和的语调去对着她说些刺耳的台词。
时间久了,人就变了。
大抵是因为习惯,习惯让不太熟的一层关系慢慢拉近了。
陆台萧喝着茶笑了笑:“我只是提醒你,并不是管闲事。”
话说到了,裴溪就听进去了。
言语的伤害力其实并不在于用词,而在于听觉会刺激大脑,让人不受控制。
“他说不是他,那就不是。”
裴溪比较固执,她认为她很了解周屿淮,周屿淮从不会撒谎骗她。
“人是会变的。”
陆台萧搁下纸杯,茶水喝了一半。
他们分手这么多年,从大学出来,又见惯繁花似锦,人都会在社会中一步步成长,是会变,陆台萧说得没错。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台萧起身,临走时看了一眼她的脚踝。
裴溪跟着起身送他,人刚跨出一步。
陆台萧回头问她:“你们是去的栖山镇?”
不用想其实也知道,大概率是许默说出来的。
“嗯,风景不错,就是这个季节雨水太多。”
陆台萧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人一走她就像被抽了魂魄一般,长舒一口气,这件事过不去,她会想,因为陆台萧说得滴水不漏,怎么想,怎么绕都会想到周屿淮。
但周屿淮没有理由骗她的,因为这句谎言很不起眼。
想到这儿,手机震动了。
消息是周屿淮发来的。
[周屿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此时的周屿淮正好开完了会,会议室内都是整理声,他往后靠看了一眼手机,一直没有退出和裴溪的会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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