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每日清醒之后,迎接她的,就只有无穷尽的酷刑与刁难。
她恨徐让欢,却不知道徐让欢也如此恨她。
鞭笞、杖刑、拶行……几乎所有的刑具都在她身上试了个遍。
每每等到她濒死之际,他又会悄无声息伸出一双无形之手,幕后操控一切,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被人摁进血水中,薛均安气息微喘,即将溺亡之时,被鹤丹薅起头发,一把拉了上来。
薛均安双手撑着地面,满脸是血,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水牢中腥鲜的空气。
可算是应了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一腔热血、一心报国的少年将军不复存在,他不再会红着脸,娇羞的同她娓娓道来。
剩下的,只有那高高在上、残酷暴虐的帝王。
好在这样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日子触底反弹,熬过了一日又一日,约莫五十几个日头过去,终于迎来一线生机。
某日清晨,约莫卯时,水牢的石门被缓缓移开,露出外面的几缕阳光,又迅速合上。
今日送餐的时辰比以往早了许多。
薛均安并未多想,余光瞄了一眼来人的装束,只一眼便能看出,来人不是鹤丹。
此人身穿侍卫服,腰间携佩剑,身形高大且瘦,两手清白无茧,是男子,但绝非宫中侍卫。
男子看见薛均安的惨状,手指难免颤抖。
看样子是新来的,没见过这阵仗吧。
薛均安没多想,再次死气沉沉垂下脑袋。
每日,她的脑袋都极沉,像是被人灌了铅。
这人是困乏得紧,可身上的伤千疮百孔,又痛到她几乎日日不能眠。
“安安,是我。”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均安的耳朵动了几下,迅速抬眼拧眉,看清对面那人的脸后,不可置信中带着一丝疑问,“檀棠生?”
“是我。”男子扯下蒙面,大方方露脸给她瞧。
他原以为有了自己这根救命稻草,安安会很开心的。
岂料,薛均安并不想牵连无辜的人,“你来这里作甚?”
薛均安有些激动,混乱之时不小心把铁链撞在了墙上,好在似乎并没有人监视她。
她四处张望片刻,压低声音,看着檀棠生,“快走!这里很危险!不是你一介文弱书生该来的地方!”
可是,哪怕是读万卷书的孱弱公子哥,也会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也会有坚定的决心。
檀棠生将她的话置之脑后,灵巧的帮她松开铁链。
沉重的铁链掉落在地,发出不小的声响。
檀棠生垂眸,恰好看见薛均安白皙手腕上的红紫色伤痕。
他心中一紧,心疼挤出一个笑,朝她伸手,“跟我走。”
“我带你出去。”
“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低着头,呆呆望着男人白皙的掌心,不合时宜想到与徐让欢初见时的场景。
大雪纷飞的皇宫内,徐让欢顶着谪仙般的俊容,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那时,她毫不犹豫信任了徐让欢的鬼话。
可此刻,当真遇到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时候,她却犹豫了。
薛均安抿了抿唇。
一个水牢出得去,那之后呢?
出去之后的路,又将会多凶险呢?
“安安,跟我走。”没给她时间思考,檀棠生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接着,不由分说便带她往外跑起来。
刚迈两步,她便跪倒在地。
差点儿忘了,她的手脚筋被砍断了,现在已经没办法行走了。
跪在地上,女人一下缩回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喃喃,“不用了。你走吧。”
檀棠生看着她,面上难掩心疼。
他跪在地上,不依不挠将薛均安横抱在怀,“安安,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外面的世界,天光大亮,檀棠生的脸庞逆在巨大的光圈里,整个人柔和又美丽。
哈……
顺着男人的下颌往上看。
薛均安抬起胳膊遮眼。
有多久没见到外面的天日了。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这一路走来,出奇的通畅。
通畅到有一丝古怪。
檀棠生打点好宫中一切,顺利将薛均安抱上逃离的马车。
车夫和马儿都十分给力,“吁”的一声便一路向北,直奔码头。
马车上,檀棠生轻拍薛均安的手背,宽慰似道,“安安,你放心。等到了码头,上了船,我们就安全了。”
余光掠过她小臂上蜿蜒曲折的疤痕,他不敢再看,偏开视线,“安安,你永远都不会再遭受如此非人待遇了。”
可惜,他想错了。
全都错了。
码头不是解救他们的港湾,而是开启另一个地狱的大门。
这一切,包括檀棠生的营救,全都在鹤丹的算计之中。
与车夫道谢后,檀棠生背着薛均安下马。
一直潜藏在背后算计二人的布局者也终于出现。
“陛下,臣早就说过,皇后娘娘与那书生有染已是不争的事实,”鹤丹站在码头对面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媚眼弯弯睨着下面,“陛下又何必苦心困住一个不爱您的人呢?”
遥遥相望,薛均安依附在檀棠生背上,舟车劳顿,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居高临下,徐让欢也看着她,脸色沉得不像话,他只说两个字,“过来。”
他盯着薛均安。
另外一边,檀棠生觉察到背上之人的不对劲,也顺着薛均安的视线望去。
瞳孔于一瞬间放大,檀棠生牵着薛均安的手,拼了命似的摇头,“不要过去,安安,不要过去!信我,我会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我一定会的!”
缄默一瞬,薛均安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笑着看他,连微笑都带着虚弱与无力,“不必了。檀棠生。”
“放我下去吧。”
檀棠生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安安,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你放心,不会的,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我已约好船夫,只要按时赶到,我们就能逃离这深宫!”
不。
不是这样的。
“我不跟你走,不是因为这个。”薛均安拧了下眉。
不止是因为这个。
还因为……
“我不走,是因为我对陛下情深意重。”薛均安叹了口气。
是啊,情深意重到……必须要亲手看他咽气才肯罢休。
况且,以徐让欢那样多疑的性子,这码头附近定藏着不少暗卫。
若是她不听话,她的命是能被徐让欢留下慢慢折磨,可檀棠生的命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个坏女人,也是个好人,她不愿意拖累旁人。
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徐让欢冷眼旁观着眼前恋恋不舍的二人,唇线绷紧,他冷笑一声,“说完了吗?”
“薛均安,我给你三秒。”
说罢,他竖起手指,“一。”
“二。”
可是,就在他分心数数的这一秒,一支利箭快速划过余光,笔直朝着薛均安的方向射过去。
就在徐让欢眼前,一支箭箭法精准,干净利落,刺穿了薛均安的心脏。
血花四溅。
他怔怔看着薛均安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画面,口中喃喃的还是没念完的倒数,“……三。”
一瞬间,记忆深处薛均安为自己挡箭的画面与此刻交织重叠。
徐让欢身子僵直,愣在原地。
整个人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颤抖中。
身后,鹤丹放下箭,自言自语般感叹,“背叛陛下的人,又何必留着呢?”
“臣做这一切,可都是为陛下考虑啊。”
*
如果说,她是初来乍到人间的薛均安,或许,中箭后还能自行疗愈。
可现如今,法力尽失不说,经过长时间的摧残,她的身子比身体健康的凡人还要弱,就如同一根易折的芦苇,将死未死,现在好了,终于有人,彻底折断她的根,只怕无力回天。
长箭裹挟着毒液,直直刺穿她的心脏。
好疼。
真的好疼。
眼泪不自觉簌簌从眼角流出,薛均安缓慢的低下头,看见被血液染红的左胸膛。
恍然间,她双腿打颤,倒在檀棠生背上。
“安安!”
一声大叫,檀棠生将她放在地上,一把将她搂在怀中。
檀棠生颤颤巍巍捧起她的脸,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生怕把她弄碎了,磨破了。
“安安……”
血色蔓延,染红男人的白衣,檀棠生轻轻唤她的名字。
薛均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死在檀棠生怀里的。
她非常慢的眨眼,一瞬不瞬,气息奄奄躺在他怀里。
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檀棠生颤抖着将她抱在脸边,哭成泪人,“安安……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一定有办法的!御医!你是皇后对不对?御医!御医!”檀棠生发了疯似地朝空旷的码头哀嚎。
无人理会。
临死之际,薛均安不舍得无辜的人难过,嘴角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准备和檀棠生说明真相,“其实我不是……”
其实我不是你的安安。
所以,檀棠生,我死,你不需要如此难过。
话没说完,就被檀棠生打断,“我知道。”
男人眸含泪花,也跟着笑,“安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安安了。”
“可是我好想她啊。”檀棠生看着她,眼底落寞,“我好想好想她啊。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就算是这副皮囊,这双眉眼……只要是和安安有关的一切,我都不想拱手让人。”
如此。
如此甚好。
我对你也算未曾欺瞒亏欠。
让我想想,除了檀棠生,来人间这一趟,我还亏欠过谁呢?
啊……薛府满门。我该如何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呢?
月娥姐姐还在皇宫里等着我呢……
想着想着,薛均安突然觉得好困。
眼皮好重,重到睁不开眼。
懒得与眼皮抗争,女人索性双眼紧闭,安详的躺在檀棠生怀里,双手垂地,虚弱的、微弱的、似有非有的呼吸着。
胸膛起伏逐渐变慢,最终消失。
她彻底离开了人世间。
可惜,那副骨瘦如柴的尸体闭眼太早,也就没能看见——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曾轻易垂眸看她一眼的年轻帝王,
在那一刻,竟是踉踉跄跄,连跑都不会跑了。
第57章 孤要她活(一)
往日生机不再,女人此刻面容发白,长发凌乱,倒在地上。
而那文弱书生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全身颤抖着将她搂在怀中,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也终于舍得走下神坛,踉踉跄跄,飞奔到二人面前。
徐让欢在二人身边停下,垂头看着薛均安的面庞,身体止不住颤抖。
缄默一瞬,他伸出手,想要从檀棠生手中接过她的尸体。
可檀棠生并没有将薛均安的尸体拱手相让的想法。
为此,他丢了礼数,抬眼,红着眼睛瞪徐让欢,猩红的眸底掩藏着杀意。
“是你!”他仰着头,冲徐让欢破口大叫,“是你害死了安安!”
“你还我安安!还我安安!”
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往下掉,檀棠生怒不可遏,几近要用眼神将徐让欢和他的好手下千刀万剐。
破天荒,这一次,徐让欢没有对这番刺耳的话反唇相讥。
明明是居高临下俯视二人,可往昔高高在上的风范不再,徐让欢身上,尽显落魄狼狈。
气氛吊诡的寂了寂。
徐让欢这才缓缓俯下/身来。
他跪在地上,跪在檀棠生对面,跪在薛均安身边。以一种极为虔诚恕罪的姿态,神情木讷盯着薛均安的脸。
“不会的。”
突然,他笑了一下,在这悲切至极的情景里,显得十分诡异。
“夫人不会弃我而去的……”徐让欢喃喃自语。
他无法接受女人离世的噩耗。
说着,伸手想触女人的伤口。
下一秒,徐让欢的手被檀棠生一把打掉,檀棠生给他沉重的一击,“呵,安安能落得如今这副田地,还不是多亏陛下所赐,陛下现在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是演戏给谁人看呢?”
檀棠生的这番话简明扼要,直截了当指出杀害薛均安的罪魁祸首。
这无疑是将徐让欢的心脏挑出来,无情践踏、蹂躏。
陡然间,徐让欢喉间一紧,有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缓慢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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