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其是人情。很难还。
冷硬的话语仿似根根锋锐的尖刀,一下下扎入裴泠的心,又用力搅和成一滩血肉泥浆,不忍直视。
空气静到有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裴泠缓缓低下头,垂眼,小小声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妧妧看着他没说话,扬眉,表示疑问。
裴泠抬起头,与她对视之际,嘴角挤出一抹笑,“我记得,明日是你的生辰。”
“如果你想知道父母的来历,那这便是我要送你的生辰礼物。”裴泠说。
尾音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妧妧心中,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柔软。
妧妧表情一变,抿了抿嘴。
整个天界,居然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见她没回应,裴泠温柔的牵起她的手腕,“你不用避我于千里之外,这都是我自愿的,有什么后果亦是我一人承担。”
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裴泠默默地想。
*
二人往乌浩宫走,还没到地方,直直撞上裴清岐。
男人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他淡淡看着二人,缄默一瞬,视线最终停在裴泠和妧妧的手上。
又是她。
裴清岐睨着她。
奇怪,她总叫他分外在意。
裴清岐这一看,看得妧妧和裴泠不自觉都有些紧张,生怕被裴清岐发现什么端倪。
裴泠赶忙松开妧妧的手腕。
只可惜,裴清岐并不关心裴泠对哪家姑娘芳心暗许,一言不发离开。
错身之际,才对裴泠留下一句,“若是被妖女骗得不成人形,到时可别来求我替你收尸。”
说罢,裴清岐扬长而去。
裴泠不明白裴清岐的意思,只当作玩笑。
裴泠不由自主想到徐让欢对薛均安所作的恶事,看着妧妧道,“凡间之事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现在,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他没看她,没敢看她。
裴泠的话说得极为动情,照理说,妧妧听后应该心存感激。
可是,此刻的她只觉裴泠现在的样子十分好欺负,让她想要狠狠将他弄哭。
邪恶的念头出现了一瞬间,被妧妧强行压住,抛掷脑后,“谢谢你,裴泠。”
只有妧妧心里清楚,这已经不是她脑中第一次出现邪恶的念头了。
自从那日在徐让欢的密室中见到那几幅古怪的画像,她脑中邪恶的念头便不可遏制的、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
第69章 娶我可好(一)
裴泠几近将自己的五成仙气全部渡到妧妧体内。
可女人在往生台上一站,还是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此路不通,二人只好悻悻作罢,另寻他法。
失败后,妧妧想将仙气重新输送回裴泠体内,可运气之时,她发现一件事:裴泠刚渡过来的仙气已经消失得荡然无存,被另外一股力量所吞噬殆尽。
她没法将裴泠的仙气还回去,不过裴泠不甚在意,嘴中一直念叨着另外一件事,“看来明日生辰,我得另寻他物做赠了。”
*
妧妧的生辰没有大办,来的就只有三人,清汀、裴泠和谷非。
谷非还是被清汀硬拉过来,凑人头的。
几人围坐在清汀屋内,嗷嗷待哺,等着清汀从厨房回来。
其乐融融的场景久违让妧妧感觉到家的温暖,不可抑制的,她想到自己曾经也和徐让欢有过这样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的她,同徐让欢、傅幼珍和喜年同住在山林之中,虽说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还算过的舒适。
那一年,她的生辰,她记得徐让欢满脸潮红,害羞的为她献上礼物,为此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的眼睛。
“安安,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徐让欢别开脸,小小声说,“希望你岁岁春无事,相逢总玉颜。”
她还记得,那一年,徐让欢亲手做了一个发簪给她。
今时不同往日,物是人非,身边的人也截然不同。
“妧妧……妧妧?”裴泠说。
直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妧妧才恍然发觉,原来眼前之人早已不是徐让欢。
“礼物。”见她看过来,裴泠方才将一个红色的盒子推到妧妧眼前。
里面装的是千丝结,是他托人从天帝那儿弄来的,费了好大功夫。据说戴上千丝结的人,无论想做任何事,最终都能成功。
妧妧笑着接过,“谢谢。”
不过再大的功夫,在看见妧妧笑的这一秒,裴泠便也觉得值了。
清汀倒了几杯酒,挨个儿放在几人眼前,笑,“妧妧,今日子时便要成年了。为师今日就不拦着你喝酒了。”
“愿保我们妧妧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清汀说。
妧妧接过酒杯,也跟着笑,“谢谢师傅。”
这一晚,是妧妧到天界以后,过的最无忧无虑的一晚。
耳边,清汀哼曲儿,谷非玩笑,裴泠逗乐,妧妧过得不好自在。
然而,酒过三巡,一切都变了。
子时一到,月光携黑暗缓慢笼罩住整间屋子。
万事万物浸入月色的昏圈中。
“滴答滴答。”
妧妧趴在桌边,陡然间耳尖耸动,听见水滴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下一秒,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声音清冷,又夹杂着魅惑,仿佛天生媚骨。
闻声,妧妧拧了下眉,随后温吞的睁开眼,她硬生生扛住酒力,将自己从桌边撑起来。
在看清眼前光景之时,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只见,且刚谈天说地的三人齐齐消失不见。
此刻,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的黑色空间里,脚下空无一物,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坐于桌边。
这空间昏暗逼仄,连空气都稀薄得很,大片黑暗之中,只有对面的女子手中抱着月亮,微弱的月光也成了这处唯一的光源。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异的。
“滴答滴答。”
耳边又响起雨水滴落进月水潭的声音。
最令人惊异的是,对面那位抱着月亮的女子,竟生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目睹女人的真容,妧妧薄唇微张开,酒劲全消,一瞬间愣住。
妧妧瞪大眼睛,目瞪口呆望向对面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勾唇一笑,“怎么?这就被吓到了?”
女人的语速极慢,给人一种运筹帷幄之感。
妧妧看着她,没说话。
女人坐在王位上,漫不经心将双腿交叠,一手撑住下巴,讥笑着看妧妧,“你可知,我在这阴暗潮湿之处苦苦等了你十八年?十八年呐!”
“……你是谁?”妧妧看着她的眼睛。
女子也一瞬不瞬望着妧妧,眼尾笑意更深,“我是谁?”
“你难道认不出吗?”女人一字一顿,“我当然是你啊!”
我?
妧妧皱了下眉。
“你……是我?那我是谁?你在说什么?”妧妧问。
可女人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她从王位上下来,边走边摇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儿蝇头小利就叫你幸福的找不着北了?”
长长的留仙裙裙尾拖在地上,一层一层,布满闪亮的星光,华美到叫人失语,自称是“妧妧”的女子一步一顿靠近妧妧,“你不用担心,世界上只有一个妧妧。”
女人徐徐走到她身边,俯身,从后面贴近妧妧的脸。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妧妧难捱不适,想逃之时却又猛然发现自己周身动弹不得。
届时,女人的长指甲划过妧妧脸边,酥酥麻麻,“你是妧妧,但我也属于妧妧,我出现的目的,就是在你十八岁时,提醒你不要忘了你为何而活。”
说完,女人故意在妧妧耳边吹了口气,温温柔柔道,“仙气不足,所以看不见前世今生?”
“哈哈,”女人微微笑着,“利用他呀,利用他不就好了吗?裴泠是天族后人,让他将真气悉数奉献于你,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他是死是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说。
妧妧难以置信看着她,无法想象她顶着自己这张温柔纯善的脸说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话。
“你在说什么……”妧妧瞪大双眼。
女人丝毫不在意她异样的眼光,又提议道,“又或者,裴清岐不也是天族后人吗?”
“利用他,和他成婚,让云曦心碎,让裴清岐落魄,这样一举两得之事,你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女人直起身子,轻蔑的看着妧妧。
“听我的,绝不会有错。”
“你可明白了?”
说完,女人在妧妧眼前打了个响指,而后嗓中爆发出放肆尖锐的笑声。
下一秒,妧妧于一瞬间重新回到清汀的屋内。
那女子的话语很是奇怪,不禁让妧妧觉得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然而,那女子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妧妧准备置之不理的前一秒,顷刻间,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体内正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疯狂涌动,威力巨大,如几百万条蠕虫般,用力蚕食着她的躯体。
“嘶。”
妧妧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庞大的冲击力贯穿她的五脏六腑和血液,让她顿生出一种即将暴毙而亡的错觉。
乌黑青丝垂落于消瘦脊背,又因真气涌动而漂浮半空。
妧妧低头闭眼,好看的眉毛拧成深重的颜色。
她双手抓紧桌边,极力抑制住体内的痛苦,额角也随之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
最先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是谷非。
夜半,谷非因为桌边的颤动醒来,刚睁眼就看见妧妧神情痛苦不堪,长发全部铺开,飘散在空气中。
起初,谷非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揉着惺忪睡眼,一脸莫名的看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妧妧无暇顾及他的话,自顾自低着头,喘/息不止。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你说话啊!不会要不行了吧?”
见妧妧无动于衷,谷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身,赶忙叫醒一旁的师傅和裴泠,“大事不好了,快醒醒!都醒醒!”
未果,妧妧突然容光焕发,制止了谷非的行为,“我没事。”
妧妧拽住谷非的胳膊,粲然一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想得太过入迷,这才没听见你的声音。”
顺着女人纤细的手指,再到手腕,一路向上,看向妧妧的眼睛,谷非半信半疑,“怎么大晚上发呆啊,吓死人了!”
妧妧笑笑,“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见妧妧没事,谷非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他长舒一口气,“我知道,是因为仙君即将另娶他人,你伤心了是不是?”
话音落下,妧妧顿时面无表情,“不懂就不要乱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嗓音阴冷狠烈,确有其事,不似开玩笑。
谷非一愣。
妧妧已经不再看他。
女人转身看着趴在桌上的裴泠,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真不愧是天帝的子嗣,样貌确实生得完美。
妧妧勾唇一笑,轻轻呼唤他的名字,“阿泠。”
“阿泠?”
声线如水,温温柔柔,让人沉醉痴迷。
语毕,裴泠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缓慢的眨了几下眼。
确定裴泠清醒后,妧妧笑眯眯看着他,食指微勾,轻触在他下颌,“阿泠。告诉我,你很爱我吗?”
四目相对,裴泠从桌上起来,眼神不自觉生出几分迷离。
是梦吗?
好奇怪,他总觉今日的妧妧,不太一样。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对上妧妧言笑晏晏的双眸,裴泠的喉结禁不住滚动两下,他抓起妧妧的手,握在手心,声音沙哑,“是。”
“我很爱你,妧妧。我很爱你。”
说完,裴泠有些落寞的垂下眼帘,抓住她的手也随即松开。
可是,你不爱我。我知道的。
听到想要的答案,妧妧主动拉起裴泠的手,“娶我可好?”
“阿泠。你娶我好不好?娶我,然后将你的仙气都给我,好不好?”
霎时间,屋内安静的不像话。
闻声,裴泠抬眼看着妧妧,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后,咽了口口水,“好。”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
裴泠和裴清岐一样,曾经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弃子。
只是他侥幸逃过了裴清岐的屠杀,留在天宫做起闲事小官。
天帝从不拿正眼瞧他,自然也没对他抱有什么大的希望。
所以,当天帝听见裴泠想娶一个丫鬟为妻时,他眼都没抬,便答应了。
裴泠问了妧妧的意思,毕竟,这是他和他最爱之人的婚礼,他不想办的仓促。
可妧妧似乎有别的想法,她坚持一切从简,且婚期越早越好。
于是,她们的婚期定在下周一,也就是三天后。
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仅二人的好友而已。
裴泠觉得一切发生的太快,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一场特别特别美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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