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情管理和情感代入都毫无问题,因为双休日死的很惨,每每想起,麻木的社畜心中都会泛起一丝苦涩,声音颤抖,试图为它招魂。
――但没有希望。
我垂着眼睛,为此感到真切的悲伤。
歌声在神死去之日,盈满了沉重而轻盈的悲伤。
露天的舞台上恰巧有几丝细雨飘落,坠落在这片区域,我的悲伤因而被雨和被雨沾湿的衣裳具现化。
一场大获成功的演出。
但我的形象也确切限制了我的发展,我不允许走出殉道者的形象,被困死在死去的神明上,直到有神重新将我接纳。
这份工作,它不允许我在摄像头下露出微笑,面孔上必须笼罩着无法排解的愁绪。
连艺名都需要贴合神话意象,取个宁芙。
我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对【宁芙】的演绎中。
比一般的工作还要累。
第30章 塑像
有一种死了也要凹个圣母像的姿势再死的美。
人们投注在我身上的期望正是如此。
薇薇安从不阻拦我去浏览网上对我的评价,毕竟这世界上的恶意大多都莫名其妙,早一些面对还能在印象没有根深蒂固前退出。
“我很喜欢你,宁芙。”
“但你知道的,上面那些人不在乎这点喜欢,他们只在意价值。”
“保持住现在的状态,别将自己当成真的【宁芙】,你只是在舞台和聚光灯下满足人的幻想。也不要对自己的公司抱有全然的信任,【宁芙】过气了,还有【缪斯】……”
我的经纪人说自己真的很喜欢我,可能吧。这并不会让她对我的身材管理宽松一分,大多数时间里,她是端着营养餐过来看着我一口口吃下的经纪人。
那是蔬菜叶子鸡胸肉鸡蛋和水果的拼盘,也可以掺着热量把控到严苛的一小块高热量食物。
当然不是每一餐都是。
营养师一天换着花样配餐,营养非常全面,在保持我形体消瘦,好维持住脆弱悲郁的气质的同时,还能保证我的健康。
就是吃多了委实让人不太想活。
每天的一日三餐(特殊时刻甚至一日二餐,我不承认在两顿勉强吃了能觉得还能活的多巴胺维持餐中,那一个小黄瓜一盘小番茄能叫饭,再有两块蒸南瓜也不行),到饭点了我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不想吃,就吃也行不吃也行。
快到觉得餐风饮露也行的地步时,薇薇安在舞台上听我唱歌时,察觉到了我的歌声情绪不太对,人的表情倒是太贴了,一股子淡淡的死感,了无生气。
歌声却是沉痛得像我在长假末尾,看见了经调休后要连续工作八天的未来的失魂落魄。
“太过悲伤了,让听众很难抽身出来,这对他们的心理不太好,对你也不太好。走不出来的人多了,你的极端粉丝会更多。”
走这样的路,注定不能玩常见的套路――什么跟本公司当红炸子鸡合作一次,让狗仔拍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增加自己的曝光度,拉一些路人CP粉入坑的同时还赚一波黑红流量。什么常用的固粉套路营造自己的亲和人设,线下亲切与被选中的粉丝合照签名,再拉一个时下流行的标签往头上贴,公关和活动使劲往标签上凑。
等等。
都不能用。
我本人的官方号都只能发布官方消息,一丁点儿个人日常都不漏,定位常年固定在公司,死活不挪。
我出道时公司给我贴的就是殉道者标签,与之伴随的那些意象,根本不允许我沾染上铜臭味,也不能碰一点黑料,除非是对家放出来的。
别说什么炒CP了,有人敢表明意向,公司内部都会进行一个捂嘴。
我是一尊被捧出来的塑像,只在特定的时间歌唱,我作为圣女,必然纯洁无暇,我作为殉道者必然要信仰坚定。
公司选择给观众织就这样一场幻梦,那就得坚持下去,而且是不得不坚持下去。
因为我的粉丝构成主体,是当地最大的教廷及其信众。就算单论性质,也是很离谱的二极管构造。
唯粉和极端粉丝二分江山,其他粉丝在夹缝中生存。
最令人窒息的一点是,我的经纪人前脚说过上头那些人只看重价值,后脚就有上头的人下来很拘谨的说我是你的粉丝。
上司要是把我当个演绎者还好,可显然不是,那站得远远的跟瞻仰一样的姿态,我要是出现一点日常态,这位可能就成了我最大的黑粉。
我不敢赌。
因而只是微微抬眼,凝睇,复又垂眼,陷入宁芙的待机状态。
这种情况下,薇薇安会选择帮我压极端粉丝的数量并不奇怪,她是真的害怕我极端粉丝再多下去,日常生活里将永无宁日,只能成为【宁芙】了。
甚至会出现在法制频道,被人铸成真的塑像。
金钱和自我,她认为我的意愿最重要。
所以她从我口中了解到我只是因为营养餐吃多了生无可恋,觉得死一死其实也不行。
她按了按太阳穴,“让我想一想。”
改食谱没有那么麻烦,麻烦的是我头上有一个自称我粉丝的上司,给我艺人最高一档的工资,给我手边的资源,对我的发展过分关心。
薇薇安以前是可以换食谱的,还能让手底下的艺人加餐,她带的艺人都享受过。轮到我,我餐风饮露还能活下去那就是宁芙再世,吃营养餐吃的一了百了那叫殉道。
改食谱反倒折腾成了高危行为。
但最后还是改了。
因为我心情沉郁,对于生活了无希望,所以需要一点食物上的刺激,让我能够继续歌唱,而不是不再开口。
薇薇安颠倒了一下因果关系。
至于为什么是食物,因为进食是人生存下去的必要活动。
“上台表演时要克制一下,不要一下子恢复平常的情态,要慢慢来,别太着急。”
我控制得很好。
到最后,食谱被固定在丰盛健康上,总算不是生命维持餐。
就连教廷那边邀请我参加活动时,都选择了一些更加适口的食物,注视我的目光盛满了怜爱和悲悯。
我的进食行为仿佛是他人给我系上的丝线,不让我轻飘飘的离去。
一口,将要消融的薄雪边缘凝实了一些。
再一口,模糊的一片雪花开始清晰。
……
公共场合的进食行为非常微妙,静默的教廷人员对我行以注目礼,整整齐齐,连角度都没有偏移。
我不是在进食,更像是作为神的寄体享用人间的供奉。
等吃完了,再进行每日祷告,祝愿我身后的神的信仰者不必经历如我一般的磨难。
我以前想要当个偶像,现在也能称得上艺人,但在这里,我的【艺人】标签似乎被扭曲了【义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艺人】当做我的身份,【宁芙】都只是外界愚昧的认知。
我只是出个道。
而不是原地变身成死去的神的眷者。
昔日的出道宣言还在,上面一开始还是祝福,后来就是相同账号的回踩,骂垃圾公司不做人。公司倔强的没有删除,我本人每进去一次都会补充大量的人性,指被创一脸。
业务能力太好,在真有神存在的世界里,好像不是件好事。
这点在我演出结束,月明星稀,妆都没卸,还只能提着一盏油灯维持自己人设慢慢走回后台时,又被证实了。
已陨的神有很多。
被人称作神的存在也有很多。
我碰见了人口中的“神”――「均衡」互的仲裁官。
第31章 玄学
薄雾似的的夜晚在这为了营造迷惘气氛的通道中,沉闷而粘稠。
均衡的仲裁官的出场特效是和光同尘,仿佛k/她/他/它(?)是夜晚的一部分,连我手上提灯的光芒的光芒都平滑得仿佛照在夜晚身上。
我的大脑在认知到我面前有什么存在时,仲裁官的身份认知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便知道,前方的存在是仲裁官。
而我面对的场景,则像是神话故事里神的启示。
虔诚的信徒或者与神有关联的人,在梦中得到了神的启示,得到了某个未来的预言。
可我不在梦中,仲裁官亦是单纯的过来维护均衡,使一切尽快回归k(互)的均衡之中。
是的,我的存在影响了均衡。
我吗?
现在?
均衡是一个很复杂的命题,仲裁官并非互,对均衡的理解只能抵达自己观测中的极限。
形象一点说,就是我面前的这位k(k在几种代称里选择了这个)其实是位程序员,为了维护名为均衡的项目,每天都在修bug。
k这次是发现昨天还能运行的程序,今天打开测试时跑到半路就莫名结束进程。
环境跟昨天一样,运行前的玄学仪式,每日跟互祈祷,都如常做了,但是均衡代码后半截存在跟不存在一样。
k很严谨的找了吉时,程序运行多长时间就跟互祈祷了多长时间,终于发现了bug,k的结束进程在运行过半时总会跳上去,被读取,然后程序就结束进程了。
“……”
我语气复杂,“你这工作不会让人发际线后移吗?”
“我不是人,没有毛发的概念。”
k答。
每个仲裁官修bug打补丁的方式都不同,这位的方式是将使结束进程指令上跳的变量暂时带离环境,看程序能不能继续下去。
k现在仍处于怀疑自身检测时间晚了一秒影响了程序运行的状态,毕竟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k还会在打完补丁后看我的演唱会,为我的收入贡献一张门票。
现在我成了影响程序运行的变量,k将我暂且带离后,重新启动程序时都虔诚得过了头。
我看着k――这个世界的人眼中的神――在开始测试前恭恭敬敬的给「均衡」代码祖师爷互上了三柱赛博香火,念叨着均衡星神保佑我这次程序能够正常运行,出了bug也能跑。
心有戚戚焉。
k:“你以前也当过程序员?”
“没,我在实验室里工作过。”
k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负责的项目还好吗?”
“还好,后来我转专业了。”
“转哪了?”
“跳大神。”
程序发出了报错的声音,k看了一眼,一片鲜红的提示,又看了一眼,还是鲜红,“我现在跳大神有用吗?”
可能没有用,这跟机魂大悦不大悦没关系了。我从前的经历告诉我,跳大神起作用固然有玄学的解释,但在实验室里还有科学的解释,比如跳大神时的震动正好让一个容易卡死的零件安然度过了最容易卡死的时间段、跳大神的时间正好是反应需要增加的时间……
但k的程序,我只能说,k想要让程序正常运行,可能需要继续虔诚祈祷互。
k试了很多次,排除我这个变量后,玄学试过了,修改代码试过了,始终没能抵达均衡,而是向着一片虚无堕落。
我这个变量回归后,反倒情况好了一些,平衡虽然没有到理想的均衡,但在一端明显偏重的情况下,至少没有继续下落。
这段看别人修bug打补丁的经历,成了我被神选中的明证,我的演唱次数减少、门票价格上抬,我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
薇薇安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试探性的给我更换曲目,让我歌声里的殉道感减轻一些,将我的形象一点点往神还活着的圣女方向移。
非常小心翼翼。
“宝贝儿,我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踩钢丝的感觉了。”
她几乎花了一半时间用来阅读网上的评论和报纸评论上,确保我们的每一次挪动都能平稳落地。
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用来过渡的教廷气息浓厚的音乐,空灵神性的曲目库存不足。
我新认识的一修bug就没有抬头的时刻的仲裁官说这点好解决。k这边修bug修得满脑门问号,都在祖师爷面前长跪不起了,还没打完补丁,估计是buff没加全,又对均衡的认知太过浅薄,总之,k需要我给k加个buff。
于是,我拿到了仲裁官赠予我的「纯美」的曲目。
至少,在「纯美」面前,美是客观的,足够让任何人感受到的。
即使k目前行踪不明。
我的下一场演唱会的主题是神仍存在的时间,薇薇安注视着我,久久的,跟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时一样,祝我演出大获成功。
“祝你早日扭转【宁芙】的形象。”
轻如呢喃。
会的。
于是在宇宙的某处,在这个比最初登台演出时宽敞了不少的舞台上,脆弱忧郁第一次从我的面容上淡去,从我的口中,纯美的歌谣重现。
我是否信奉纯美?
此刻信奉。
我是否信奉不朽?
此刻信奉。
我是否信奉陨落或沉寂的秩序、繁育、开拓?
此刻信奉。
多而杂的信仰并不纯净,但我的歌声构筑的梦中,【宁芙】信奉的神本就是意象而非具体的存在:
一切死或不存的神都可以被我信奉。
一切死或不存的神都可以被我怀念。
我此前的舞台上,我是死后神的寄体,今日的舞台上,我是神的追随者。
寄体在回忆往昔,连脸上都浮现出一点笑意,柔软的,梦幻的。歌声亦是与平常的情绪不同,给听众送上了纯粹的欢欣。
但不要往前走,不要继续走,深入歌声编织的欣悦中,歌声停下,如梦初醒后现实便显得空落落,让人怅然若失。
因为歌者【宁芙】信奉的神明已经死去,现实的歌者大多数时间只是一只泣血的夜莺,血吐尽了,一切柔软的、悲哀的、脆弱的、无望的梦,都会消散。
人们在「纯美」不曾到来前,可能会偏好夜莺垂死的姿态,喜欢其中的悲意。正如看见童话中那只用血和歌声去养一只玫瑰的夜莺,它用死亡换来的玫瑰美得如同现实里的每一朵玫瑰,最后在现实里面临的结局是它死了,玫瑰被现实碾过。
夜莺和玫瑰出现过,然后也会被遗忘。
但美具有这样的威能:人们不可避免的觉得夜莺泣血去供养一朵玫瑰的场景很美,又想要这样的场景永恒,不会有停止歌唱的时刻抵达。
投射在我身上,便是他们收敛了一些,让我可以有了选择歌曲的一些自由,只要我仍旧在歌唱,那么,即使不是殉道者也没关系。
我从可能致死的危崖上下来,终于可以踏上前方不是悬空的土地。
仲裁官发出了一声“好耶”,“我跪了几天了,补丁终于修好了,果然你上的buff很有用,下次要不要唱唱均衡的歌?”
21/71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