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天光很暗,退役的军医原本准备点灯,迟迟没按下,他背对着我,身体被暗色笼上,一时挣脱不得。
一双眼睛,在这样的环境里,转过身时,又是灼目。
“那你……你想让我看着你死吗?!”
“你分明……没死在……战场上。”
病的不是我,是面前的医士。
我在他这里寻求养生的药方,他在我这里寻求心病的药引。
各有所需吧。
狐人医士自己也清楚,他克制过,想要自己疗愈自己的心病,至少不再让我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但我转头,还能看到一只眼神幽幽的狐人,专注又}人的盯着我。
他没有成功。
他师傅,对我们之间的情况倒是看得分明,医士不止医看得见的伤口,也需要医治看不见的伤口,心病正是一种看不见的伤口。
只是,我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做医治心病的医士,丹鼎司的任何一位医士过来,也只能得到我魔阴身将近,要保持心态平稳的结论。
一次自灭,给自己无中生了个活。
小椒的师傅担忧的也正是这个情况,他现在精神状态看着还行,但真正健康的还是只有我一个,我不工作,他强迫自己工作,为了我的命。
这对两个人其实都是一种负累。
我觉得他的养生没必要,我这一格电续航超久,他接受不了,他真的无法说服自己。
战场上,他算是拼好了我一次,免得我自己拼的事,眼下,我得拼他了。
同生共死或许是个解法,但我……指不定这一格电会比他活的还要长。
我说:“我尽力活过你,创造全仙舟的长寿奇迹,行了吧。”
“你准备忌口?”
“我退休了,不会忌口。但我会为了多领几年退休金而活的长久一些,难得的清闲时光,不能浪费。”
“是啊,不能浪费。”
这比我说我会忌口,要更有可信度一些。小椒不太相信我会忌口――我能忌口他不至于几个月没碰过辣椒――但能相信我可以为了金钱和清闲活下去。
我做云骑之前,他就听说过我的事迹,干一行吹一行,将自己倒腾成了行业鬼见愁,实在不行了,才投身行伍。
(这次的就职经历主打一个写实)
结果我又一战成名,光荣退伍。
(高龄能挤进去云骑,只能说我确实足够出色)
“没想到,你现在还要成为一位医士的医士。”
“这只能说明我的能力很强。”
第91章 退役云骑
飞雨医馆外面有飞雨湖,下点小雨的时候泛舟游湖,挺有意境。
湖边垂柳,碧波荡漾,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的,载着两个人。船舱里再摆个桌凳,架上鼎镬,新鲜的荇菜现捞现下,口味如何暂且不提,但总归是清淡的,养生的。
人活一世,临到退休,又被迫忌口,那就只能去吃新鲜的了。
“唉。”
我叹了口气。
对面的小椒捏着筷子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菜碟,张嘴就开始报菜名:“白菜豆皮豆腐莼菜肉片贡菜香菇丸子鸣藕糕……”足足几分钟,才将碟面上的说清楚,复又笑眯眯的问我:“清淡?清淡是指锅底清淡和蘸料是麻酱口的清淡吗?”
没事了。
椒师傅妙手回春。
这样的妙手回春会发生在游湖的时时刻刻,会发生在我们搭伙过日子的时时刻刻。
椒师傅主治嘴馋。
无论是仿琼实鸟串还是仿爆辣火锅,染指派的功力在食材的应用上那叫一个地道。
他师傅来看了几次,染指派的医食同源,搭配我这么一个难搞的,让狐人能掉毛的病人,效果好到小椒的心率是不齐的,人的精神状态经常是死去活来的。
他师傅看到了方子上的以毒攻毒。
倒也是件好事。
细雨天里,医馆内的小椒又一次被我气到耳尖都在颤,躲到内室平复心情去了,我单独接见了他师傅,或者说,他师傅专门来看我的身体状况。
“你的状况很稳定。”
“毕竟有小椒看着。”
老人家要是按照年龄,是要叫我一声尊称的,也算是在记忆里对我的离谱故事从小听到大。
就跟曜青这边关于天风君孵蛋趣闻一样。
我也是获得了所谓的长辈权,可以对着他说出一句长辈名言“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正是因为辈分上有差距,他捻胡子许久,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我倒是没闲着,泡了壶药茶,自己在喝着,顺手递给他一碗,还很友善的解围:“要不,我叫小椒出来,师傅来了,他闭门不出叫个什么事。”
对面辈分大一点,人又在难为情的时候,精神上就要矮几头,我理解。
他接下来说的事情倒是很厉害,直接让我眼睛听不见了,两眼一黑。
这老小子是给椒丘当媒人的。
“我记得,曜青也没有一个算命先生说我临终前还有段黄昏恋。”
应该说,我在曜青上的时间里,算命先生不是说我跟天风君百年好合,就是给天风君算我什么时候能够回返曜青。
感情上的事,天风君那里有个本子,算命先生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上面,他们在说之前,都要考虑再三。
吉祥话谁都能说,但谁让天风君是当场记录的,他们只能谨慎的含糊的去说。
头一次,曜青的算命先生意识到,真的有人记仇能直接记到转世的持明的,他们拿钱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砸他们招牌的铁证。
那咋办?
不赚啦?
当然不,脑袋灵活的已经往太卜司卷了,脑袋不那么灵活的,是说了就跑。脑袋最最灵活的是看见了龙尊的影子直接收摊。
因此,有这么个龙尊在,曜青这边的卜者和算命的,职业素养都很高,不高的早转职了。
“只能说徒弟都是来讨债的。”
这话说得。
我们两个不都是到了可以一起坐门口比拼谁家小辈最有出息的年纪,我记得这老头不是前不久还跟丹鼎司的那群人风轻云淡的炫自己徒弟来着。
现在说他是来讨债的……啧,我打开边上的抽屉,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他,“喏,你现在更适合吃着瓜子跟我聊谁谁谁最有出息,而不是给我和椒丘说媒。你怎么看见两个看上去年轻的就做媒啊?他知道吗?”
要命的是,他说他就是被椒丘给搬出来的。臭小子说:“我数遍了周围亲近的人,除了她,也就您的辈分只比她低一点儿了。”
“不信。”
“我自己都不信,因为这是我瞎编的。”
可以放在幻戏上演一演的“说媒”,那么,成了吗?
不知道。
这可能算个开头,毕竟当时是没成的,后面莫名其妙的成了,椒丘就职幕僚后,他怎么跟我成的就是一大未解之谜。
很少会有这种当事人一天变个八百次的爱情故事。
当事人椒丘上午说我可能是吃多了他做的菜,有一天实在没地方夸了,就点了个头,本意是菜做的不错,他一个激灵,拔腿带着我跑到地衡司,说“登记,结婚,她刚刚点头了”。
下午就变成了我带着他跑地衡司了。
试图从他口中找到我们成了的真相,用他同僚貊泽的话说是:“转人机。”
那么,从我口中能知道吗?
啊?
我难道不是一个天然的虚构史学家吗,比椒丘还能编的,一会说看中他染指派的医术,一会儿说结婚了就不用忌口,一会儿又说可能是人长的好看……句句都是真言,但是是虚构史学家。
实际情况确实是只有我知道。椒丘一开始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我怎么突然改变主意的。就跟我一开始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吃爱情的苦了。
看着不是很像能够从需求关系转移过来的人,我有时候觉得他只是拼命想要挽留我的生命,情绪太过深刻,才想到了这个让两个人都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还可以是一种以毒攻毒,确认我确实对他没什么心思,就走了个险路,让我关注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为了逃离他用治疗为借口的寸步不离。
就当他是在对症下药吧。
我的态度转变不是。
是街上偶遇天风君算命,该算命先生竭尽全力,说出来一句“其实龙母就在曜青,只是你对面不识”,天风君“唰”的回头。人群熙熙攘攘,我在他旁边问这位算命先生,我接下来是跟人结婚顺还是不结婚更顺?
算命先生说看看手相。
我给他看了,他眉头皱的死紧,又看了看头已经转过来好整以暇的天风君,大脑已经在宇宙思考生命的奥秘,只有身体却还在顽强的顶住,硬拖到下班。
最后说了句“看我”。
为了证明这不是一句废话,他可谓是绞尽脑汁的凑字数:“这个看你的意思是……主要看你的意愿,你结婚有一番际遇,不结婚也有一番际遇,都能经历不同的人生,当然,对象也可能不同。这个,总之都顺,都顺。”
“哦,怎么个都顺法?”
他看了看时间,稳住了心神,继续胡说八道,从手相说到面相,再转回来说我个人性格,什么长说什么,主打一个混时长,混到下班的点儿,那真是拔腿就跑,夺命狂奔。
天风君倒没有立刻就找人算账,他认出了我。我那一个入灭的成果,和本人惨烈的下场,让我一战成名不是说说而已,一个战区敌人立时被清空,躺病床上休息时,都能得到上司的慰问。
天风君是其中之一。
只是那时我不成人形。
他也是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认出来我是谁的。
“你要结婚了?”
“大概。”
“我会准备好贺礼。”
于是我跟椒丘就结婚了,问理由就是一句“曜青的算命先生说你我有缘分。”
他:“……”
他:“曜青的算命先生还有个绝活,会一口咬死持明龙母就在曜青。”
“因为持明龙母说不再回返仙舟?”
“是。天风君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绝活是怎么避免被天风君记仇,看起来,他们学会了一开场就说假话这样的方式。
“你肯定知道他说的都是场面话。”
“嗯,但龙尊会送贺礼,持明族的龙尊出手一般不会小气。”
我跟椒丘算了一笔账,关于这种婚礼收贺礼的收益,算盘打的噼啪响,他手撑着脸,说以后出门都不能说我们结婚的理由。
我回他没关系,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要跟我在一起,但人生嘛,不就是找个顺眼的地方,稀里糊涂的过完吗?
一笔糊涂账而已。
有一种虽然结婚了,但是还可以躺在同一张床上,以姐弟相称的抽象美。椒丘那边,还有准备以毒攻毒,结果新婚之夜才惊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嫌疑。
是这样吗?
我希望是。
这至少比椒丘想将自己捻成一味药引,要来的更好一些。他就像一条丝线,缠绕覆盖,想将我们的命运连在一块,想用他的寿命来哺育我,直至我完成对他的承诺。
众所周知,在仙舟这边,他的前辈们很多,一个个不是走上了丰饶的路,就是铸成了大错。
最近一桩,就是罗浮的「饮月之乱」。
他尚且有理智,只是一个不合格的医士,而非想要跨越禁忌的狐人,亦从不曾想要跨越界限,他知道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用寿命来哺育的意思,直白些,叫做同生共死。
我还是没能逃过这四个字。
谁家好人新婚之夜还在纠结要不要将丈夫换奖金,以及要不要据理力争跟他同生共死在我这里可能就是折寿啊?
是我。
椒丘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我:“你觉得我要是跟孽物勾结,我能去找什么时间?”
我们一天三顿都在一块,我想跑椒师傅还得硬生生寸步不离跟着我的情况下,他只有不睡觉这条路可以走了。但他不睡觉会疯狂掉毛。
“我们非得同生共死吗?”
“可以不,你死在我之后就行。”
“要是在你之前?”我试探。
他笑吟吟:“夫妻之间,殉情也正常。”
人是不该随意说出诺言的,那样会收获一个信以为真,并且准备手动让它贯彻到底的退役医士。
他以前就苦恼该怎么让自己睡得安心一些,免得自己一闭眼就是那天的血雾,再一闭眼就是死去的那些云骑。
“至少,我现在可以告诉梦里的自己,还有一个人没有死去。还有你正在等着我的醒来。”
第92章 退伍云骑
死亡是将我们绑在一起,日后也将在我们生活里如影随形的事物。
无可避免,那不如迎难而上。
我说不好椒丘的心病是加深了还是痊愈了,他看起来很正常,无论是在工作时间,还是日常。
粉毛的狐狸,婚后和婚前是两副面孔,我挺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耳朵一垂,眼神幽怨的一看,就能零帧起手撒娇的。
自从他工作后,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常见。
我从一开始的后撤步,准备看自己是不是头晕眼花或者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出现的幻觉,被他拉住,听他一句叹息:“是我,你没食物中毒。”
到现在我熟练的掌握顺毛技巧,话可以不听,手不是放在狐人耳朵就是狐人尾巴上。
时间过去得不是很久,椒丘在我的那些前夫里算是跟波提欧坐一桌的,没什么大毛病,人的性子称不上阴暗,一个很安全的结婚对象。
哦,现在我们在曜青已经领证,叫做新婚夫妻了。
这事,最惊讶的不是曜青上的人。
我作为退役云骑,跟将军啊龙尊啊的,关系只能说能扯得上,天风君孵蛋,有时候会带着蛋看看人间烟火气,带着蛋一起去当算命先生生涯里最大的压力源。
场面不是原本游刃有余的算命先生额上冒汗,就是算命摊子瞬间清空。
天风君,恐怖如斯。
我跟这位碰上运气就很不错,前方坦途,挤不进去的队伍瞬间能挤进去了。身后要是还站着一个天风君,一起等出锅的小吃,那么,这条街上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插队。
再说一遍,天风君恐怖如斯。
他的记仇本,威力真大啊。
尤其是这任的。
他说自己的人生索然无味,除了镇压丰饶祸迹、孵蛋、等龙母和等龙母外,也就杀杀丰饶孽物和记仇有点意思了。
但是,记仇本上以前还有前代们关于龙母的记录,他翻完就想给人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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