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这下笑出声来,他接过酒杯,手套尖尖的位置被杯壁上逐渐凝聚的水珠给润湿了,却没有喝,只是对瑞秋说:“我对它们,尚且没有你那么上心。”
瑞秋瞥了他一眼:“那你不能算是个多么负责人的家长,星期日先生,如果它们有班主任的话,你这种家长是要被请进办公室的。”
星期日抬起玻璃杯,但是只很少很少地抿了一点点,保证酒精摄入量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绝对不会醉,距离微醺也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那一定会是个非常特殊的体验,在我还小的时候,如果歌斐木先生没空去开家长会了,我会和知更鸟互换着去对方的家长会,那时候她比我循规蹈矩一点,我从未有过被这样的经验。”
“倒是知更鸟……我猜老师也不会很好意思对她说,她的哥哥站在教室外头的走廊里还在偷偷吃甜点。”
瑞秋心说那现在这几个旧梦的回声会表现出这般模样来也算是遗传:既然星期日小时候干出过会让老师把家长请到办公室里去说两句的事情来,那么很合理,它们也会。
*
楼上的游戏外放声音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其实对于资深(又或者其实不需要多么资深)的游戏玩家们来说,三个小时的游戏时间不能算长。
五个小时起步,十二个小时也绝非上限,要是遇到“从水下的生命萌芽开始”这样的东西,那么一昼夜就这样赔进去也只能说是“寻常操作”。
不过,或许对于这些旧梦的回声们来说,三个小时就已经很长了,它们在做为童工、为翁法罗斯的过去和未来进行着考古式打工的时候,能够连续工作的时间也就没有很长。
游戏的背景音乐已经停在同一首上好久没有变动了,而且也不是什么战斗音乐,如果不是在某一个特别变态的关卡上卡住了太久,那么……大概就是睡着了。
星期日动静很轻地上过楼,开门,把里头的两台主机关掉,四只旧梦的回声倒是没怎么管地留在了原地的豆袋沙发上,除了平等地盖上一条长长的围巾之外,其余也就没再做些什么。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瑞秋就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用口型默默询问他:“睡着了吗?”
星期日走下最后一级的台阶,他没有那么收敛声音:“睡着了,不必低声说话,既然连游戏音乐都无法把它们闹醒,那么关上门之后外头的声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若是你仍然觉得不安心,”星期日说,“同谐的调律也能让它们睡上更久。”
哦,同谐的调律!
瑞秋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眉毛少许上挑、眼睛也睁大,她想起来有些先前的账还没有算。
在经过了很多次想要拿起这件事情说事,但是片刻之后就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忘记追究的拿起放下之后,瑞秋总算是趁着四周没什么重要的、立刻就要去办的事情,以及自己还没困倦、还不打算年纪轻轻倒头就睡的空档,将她仔仔细细地回忆起来的一桩“陈年旧事”提了起来。
准确来说,因为发生的时间不算太久,所以也可以被写作是“陈月旧事”。
――被催眠。
总之是在翁法罗斯的时候,而现在时候也的确刚刚好。
再怎么说,这种追究也不好让孩子们知道,就像是有些游戏不能让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们玩,是因为里头多多少少有些需要到了一定年龄才能秒懂、也是到了一定年龄才能毫无负担、毫无压力地接受并享受的音频或者画面。
不管其他人有没有压力,至少瑞秋自己会主动选择可以避免类似压力产生的时刻。
顺带着,就有种“太太,你也不想让楼上的孩子知道吧”类似的威胁感,瑞秋的xp里面就沾着点这款,她估摸着自己在不久之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很大概率都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现在就算了。”瑞秋慢慢地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只不过字与字之间的音仍然相连,听起来腔调有些不与平时同的怪异,“毕竟回到匹诺康尼了,你若是调律过多,会不会引起家族的警觉呢?”
其实,就她现在说话的调子,但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够听出她大概是想到什么了,星期日自然不会例外――但是,如果听出来了却没有任何打算躲一躲的想法,那么听出来与没听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换个不那么正经的假面愚者打破第四面墙,对着屏幕说的话,大概会是“区别在于一个是情趣而另一个则是蠢货”这样的答案吧。
瑞秋:“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同谐调律的催眠?还是用秩序的力量进行必须服从的命令?”
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星期日先生您还没有忘记的话,似乎是在太一之梦中,您曾经说过不介意就同谐命途的一些实践知识指点我些许。”
格外客气的语气往往是为了在之后能够更多地得寸进尺,至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很难再拒绝。
瑞秋:“就现在,我不会这个,唱歌还要前摇,有时候很不方便。我能学吗?”
星期日――当然――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摇头说不方便。
其实,硬要说的话,同谐命途通过调律让人入睡的方式,其实也和控制人的身体、意识区别没有太大。
这些旋律就像是缠绕在人偶关节上的操控丝线,缠绕得多一些,掌控的深度就能够开始“三重面相的灵魂啊”;缠绕得少一些,就像是知更鸟帮助那些刚刚进入梦境中的人适应周遭环境的时候所做的那样。
瑞秋也不是真的不会,如今星网已然如此发达,哪怕就连模拟宇宙里面跑出来的信息都有可能被某个不怎么在意保密的小浣熊捅出去(自然,黑塔女士本人也并不在意),就更别说上哪儿学点命途力量的掌控技巧以及运用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在网上找到过关于这些方面的网站,也的确学会了绝大多数的小技巧。
她张开左手的五指,感受着同谐的音律以摇晃的光影效果在自己身边缓慢铺展。
“差不多,是这样吗,星期日先生?”
第86章 闭眼,然后晚安
纤细柔软的“细丝”缠绕在他的四肢上,星期日很熟悉这些“细丝”的运行机制,在他还是家主的时候,他也曾经对一些人做过了类似的事情。
很可惜,他的本质让他在做出这样不友好的事情时频繁地感到难过,只不过那时候被歌斐木影响很深、也算是被秩序影响很深的他做不到当真放手不管。
天性中的掌控欲近来逐渐随着眼中所见的天宽地阔而变得浅淡,然而执拗却并不会随着所见所闻而变化。
毕竟,就算是从高空跌落下来的时候,这样的骤变也没能改变这一点不是吗?
星期日缓慢地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
在走下楼梯的时候,他是并未紧张的,正经人谁会在自己家里紧张,不是吗?日常的生活状态,这是每个人最容易彻底放松下来的状态了。
而在瑞秋的腔调变化得很明显的时候,他当然也没有紧张起来,同行许久了,瑞秋是个什么性格、行事风格如何,都再清楚与放心不过。
她会做什么――星期日对此会产生的情绪只有好奇,以及他如今逐渐让自己能够正视的,些许的期待。
提到先前为了让她休息而使用的小伎俩,这也还好,而到开口的时候就是“星期日先生”这个称呼的时候,对瑞秋足够了解的他就很难免不被紧张影响了。
她一定是知道要怎样利用同谐调律的力量来催眠的。
只在一瞬间,星期日就已经知道瑞秋会做什么――他的预料也的确足够精准了,只是仅仅预料起不到对现状的任何改变。
瑞秋的“丝线”很柔软,一定程度上甚至比起知更鸟在引导旁人适应匹诺康尼的时候所做得要更为柔和。
很难……不因此而精神紧绷。
毕竟,和催眠这种只需要让同谐的音律对大脑产生少许影响的技巧反其道而行之。
完全没有抵抗心思,甚至于连下意识地反应都没有产生的结果,是除去头脑仍然清醒之外,身体的其余部分都感觉到些许被掌控的阻力。
其实这股阻力并不大,就像是缠绕在关节上的音律一样柔和。
不过,倘若人无心挣扎的话,不管束缚是松弛还是紧绷,其实区别也绝对算不上大。
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之后,他温声道:“抱歉。那么,你打算怎样追究呢?”
或许是只有在离开了匹诺康尼,在外面晃了一圈再回来之后才会有比较明显的感觉:在翁法罗斯那种很多人都喜欢用精油按摩身体肌肉、喜欢在头上佩戴木质调香味的草叶环、还喜欢携带几个无花果干的地方,每个人身上原本的味道都会被掩盖掉的。
就算是阿格莱雅这种恨不得一天去三次云石天宫浴池,每次泡上八个小时的洗浴狂人,身上都有一层淡淡的花香调精油的味道。
就更别说一部分甚至还会在身上进行人体彩绘的、和表象并不怎么相符的精致青年了。
而她在这样环境的骤变之中,倒也更为清晰地感觉到了过往生活在匹诺康尼这个环境中所遗留下的……更多应该算是星期日身上的那种淡淡的烟草叶与佛手柑的气息。
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天环族还需要护理他们的环与耳羽,并且这两项护理上的时间也不会很短:耳羽上的羽毛比起头发来更不容有损,毕竟掉了一片羽毛所造成的视觉差别,和掉了一根头发的视觉差别相比,很显然前者会大很多。
所以,在处理耳羽的时候,至少被歌斐木养大的一对兄妹的习惯从来都是相当精细的。
知更鸟尚且还会有条件不允许的情况,而没有离开匹诺康尼的星期日则根本不会出现条件不允许的情况。
耳羽的结构导致了它们往往比起人体皮肤来留香效果好上许多,在被细致地吹到蓬松之后,上头仍然会有一些残余的香气,往往会随着耳羽本身不自觉的动作而将这些香气扩散出去。
淡淡的,盈在空气中,就像是穿久了的衣服,或者是在瑞秋上辈子的初高中时候,早操列队出行时后排闻到前排少女高马尾之下昨夜洗发水的余香――这些全都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具体表现在当前,就是瑞秋已经差一点彻底习以为常以至于无法察觉的佛手柑、烟草叶,还有很轻很轻的一点皮革调的气味。
其实是很好闻的……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瑞秋对于烟草叶与皮革调香水的认知是晕车味,不过准确来说倒也并非如此。
――毕竟倘若这玩意闻起来真的有股晕车的味道的话,只怕星期日从一开始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回到这个环境里来,回到这个对她来说有点像是巢穴的地方来,瑞秋的大脑在返程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身体与大脑往往并不是同样的敏锐度,让身体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环境、鼻腔闻到熟悉的香气、甚至于身体触碰到了熟悉的物体……
逐渐逐渐的,这样的认知把灵魂浸泡一遍,这样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回家”。
她伸手,掌心直接覆盖在星期日的眼睛上,其实就有点像是真正的催眠当中所需要做的那样,然后不说话。
又不是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了,报复就只是将对方对自己做的事情原模原样地返还回去――这样也太幼稚了。
如果把什么事都视作争口气的话,那这人生将会变得多么贫瘠而苍白?
小鸟、小鸟,你怎么总是毛茸茸的呢?就像是一只真正的谐乐鸽一样。
耳羽是毛茸茸的,睫毛是毛茸茸的,总能够像是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小钩子一样勾住她。
如果有人抬手覆盖过自己的双眼的话就会知道,眼睫是相当见微知著的东西,有再怎么小的动作,一旦掌心或者指腹抵着睫毛的尖尖,就能够感觉到那种幅度不大的、像是小扇子在晃啊晃、撩啊撩的来来回回。
瑞秋并不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能感觉到,细密的小扇子撩得她指腹有些痒,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按着他的睫毛细细地数有多少根。
近距离地看这种体验,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来说也太过分、太占优势了,从五官轮廓到肤色什么的……总之就是非常美丽,哪怕这种美丽在遮住了双眼之后显得不那么具有进攻性,也仍然相当具备侵犯力。
入侵投落目光之人的大脑,很快就用此时的模样以及曾经被观察到的模样将一时大脑中能够空出来的空间全部填占完毕。
这种时候人士想不了更多的,毕竟大脑除去在维系生命运转的那些部分之外都被塞满了不是吗?圣人云食色性也,但这会儿就连食都不占了,剩下的纯纯就是对于美色的追求。
毫无疑问的上头。
就像是有什么魔鬼在内心里潜伏着,对她说话一样。
不是一直觉得被冲动影响了理智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以前不是觉得什么商纣啊周幽啊……哪怕只是在文艺作品当中被塑造成了因为女色而亡国的君主,但是这种文艺作品中的形象就很丢人,是一个人在还正常的情况下所不可能沦变的模样吗?
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哦。
甚至于,那些还是被歪曲过后的文艺作品形象,而你自己是真的、一边觉得自己不是容易上头的人,一边却又非常自然地掉在了美色的陷阱里头。
虽然这陷阱是天然存在的而非旁人为你所铺设,虽然这个陷阱不算深,底部也没有任何伤害性的东西,让你能够掉落其中而仍然安全、甚至没有任何的不适,你却已经像是被肉食性的植物网罗其中的昆虫。
这些字句接连敲打在瑞秋的心上,她抿着嘴唇――但是当一个人的脑子被占据了个彻底之后,这些下意识的“辩证”看待的思维就完全影响不了她了。
她在想自己是否要……
星期日似乎是要说话,然而开口、在瑞秋近距离盯着那颜色浅浅的、会让她去想如果涂一点润唇膏后是否会变得稍艳丽一些的嘴唇之后,却并未吐出字句来,更像是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知更鸟做过口红广告,算是colors家最高级别的代言人,瑞秋记得仿佛是个什么大使,总之双子的优点就表现在这里,如果一个人在某一方面特别出色,那么另一个大概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当然,这是在将条件放宽到唱歌和钢琴都算是乐理这种情况之后,否则这条定律未必会很适合。
唇形……就确实挺好看的,微微张开的样子会让人不怎么上流地联想到好像这个姿势适合强吻。
如果把拇指按上去会怎样呢?
如果干脆就彻底一点会是怎样呢?
冲击总归是会有减弱的时候嘛,哪怕下一次刚靠近的时候也还是会这样全心地专注在这张脸上,但至少现在有些澎湃的海水慢慢退潮,能够让她完成后续的思考。
其实黑天鹅说得很对了。
这位忆者小姐说话总是很客气,也总是能够给人提供一些帮助――况且黑天鹅还对她说过不止一次。
总是应该进一步的,都在这种状态上卡了多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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