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喜怒无常的卢太妃,施令窈保持沉默。
“看在你还不算太笨的份上,崧蓝。”
崧蓝捧起身后的锦匣,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施令窈。
“送你的小玩意儿,打开瞧瞧吧。”
施令窈心里哼哼唧唧两声,这算什么,给个大棒又给个甜枣?
她打开匣子,却见里面躺着一条抹额,中间嵌着的宝石明净华美,黑金的配色又削弱了脂粉气,显出几分英秀。
“马球赛那日,你若是不将陈贤妃、徐惠妃她们娘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就自个儿把抹额扯下来缠脖子上自我了断吧,别丢了我的脸。”
施令窈眨了眨眼:“太妃娘娘,您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地收下这条抹额,先前才铺垫了那么多话吧?”
卢太妃目光一凌,触及那张含笑的漂亮小脸时,又顿了顿。
“回家吃你的红焖羊肉去,我这儿可不管你的晚饭。”
卢太妃没有生气,施令窈心头松了松,得了条很合她心意的抹额,她自然是很开心的。
“是,待到马球赛那日,我再来陪太妃娘娘说话。”
卢太妃嗤了一声,高傲道:“谁稀罕你陪。崧蓝,找顶轿子送送她,她那么笨,没得到时候平地跌一跤,误了我的大事。”
崧蓝和施令窈:……
您的大事,就是要让那几位后妃的娘家人狠狠输一场是吧?
崧蓝送施令窈出去,见她小脸明媚,自个儿捧着锦匣不松手,就知道她也喜欢太妃备下的这份礼。
“施二娘子莫要与太妃计较,这些年,殿下常在边关,平时只有我们几个能陪着太妃说说话,她太寂寞了。”
红墙高耸,投下来的阴影将人的语调都拢上了几分幽微。
“其实太妃很喜欢您,这条抹额,本是十二年前,太妃就让司珍局做好了,想赐给您的。”崧蓝笑了笑,“只是您那时候刚刚产下两位小郎君,身子虚弱,怕是有一段时日不能上场打马球了。太妃便一直留着,想到过些时日,再给您。”
“谁知道一过,就过了十二年。”
崧蓝的喟叹落在施令窈耳中,她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我以为,太妃娘娘并不喜欢我。”
崧蓝笑了笑:“您是没见到太妃遇上她讨厌的人时,是个什么模样。”
施令窈默默抖了抖,卢太妃那样喜怒无常的性子,对她这个尚且算有几分好感的小辈,也是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透。对上陈贤妃她们……嗯,婆媳关系难处,有时候也不能只怪一方。
“太妃只是性子有些别扭,其实没什么坏心。” 崧蓝余光瞥见那抹朝她们疾步走来的挺秀身影,低声道,“但太妃刚刚说的话,并非是逗您玩儿的。我们都只唤您施二娘子,而非谢夫人。”
“您好好想想吧。”
施令窈点了点头,再一抬头,却被一阵甘冽香气紧紧地裹住了。
谢纵微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扫了扫,发现没什么异样,柔声问她:“没事吧?”
施令窈摇头:“没事啊。”
听着她轻快的语气,谢纵微得到信之后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了放,他握紧了牵着妻子的手,对着崧蓝微微颔首:“今日匆忙,就不进去叨扰太妃娘娘了,改日再去向太妃请安。”
崧蓝微笑着对他们福了福身。
见含象殿的朱红大门重又合上,宫道上只有她与谢纵微,银盘和四个抬轿的内监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瞥了谢纵微一眼:“这儿不是内宫吗?你怎么过来了?”
谢纵微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我担心你。”
这一路上走得太急了,他冷白脸庞上带着淡淡的晕红,额头上亦浮了一层薄薄的汗,施令窈低头看去,束着那截劲瘦腰肢上的革带下缀着的玉穗凌乱地交错在一起。
难得看到谢纵微这样有些狼狈的样子,施令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他处理政务的衙署到内宫,中间是很长一段路,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得了消息就疾步往这儿赶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低头看着锦匣上以螺钿嵌出花卉蔓草的图案。
“太妃性情有些古怪,无论她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是有不高兴,要告诉我。”
谢纵微看着妻子乌黑的发顶,声音温和。
“气都气过了,告诉你有什么用。”施令窈哼了哼,推他,“我这儿没事了,你快回去忙吧,别耽误正事。”
她软绵绵的手哪有什么力气,谢纵微巍然不动,反而又抬起手,握住了她:“阿窈,关于你的事,在我这里不分大小,都是正事。”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过于温柔,听得施令窈又开始心浮气躁:“知道了……老男人,话真多。”
之前不开口当木头的时候倒也罢了,现在开窍了,一句话比一句话可怕。
谢纵微听着她的嘟哝,脸上带着笑,替她理了理肩头有些歪掉的鹅黄薄罗披帛,好一会儿,才舍得收回手:“这儿离宫门还有一段路,你今日穿了云头履,走不得太久,太妃体恤你,就坐轿子过去吧。”
施令窈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告诉他,她今日就是穿着这双鞋健步如飞,和臭阿花一起买了好多东西。
“你呢?”
话一出口,施令窈便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柔和了些,像春日湖畔边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水,温吞,却又强势地把她裹在水波里,洇出浑身的湿意。
“我跟在轿子旁边,见你出了宫,我再走。”谢纵微顿了顿,又道,“我已安排马车候在门口了,山矾会送你回去。”
这么安排也不错,施令窈点头:“好吧。”
看着她被哄得开心了些,谢纵微的目光这才触及她怀里抱着的锦匣,摒弃那份冷沉与晦涩,温声道:“太妃送了你什么?沉不沉?我来抱吧。”
施令窈摇头,她不想在宫里久留,在这儿和谢纵微说话,也觉得怪怪的,总觉得有人在角落窥探着他们。
“不用。”
被拒绝了。
谢纵微望向那个锦匣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嫌恶。
直至将人送到宫门口,谢纵微又温声叮嘱了几句,见她迫不及待想要出宫回家了,他只得克制着收回想要摸一摸她泛着粉的面颊:“去吧。”
施令窈点了点头:“你也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高高兴兴地出了宫门,还是外面的蓝天看着更让人觉得自在。
山矾驶着马车缓缓离开,谢纵微收回视线。
紫宸殿外,昌王与昌王妃远远看着那一幕,两人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
方才夫妇二人入宫想向圣人请安,却被拒之门外,偏生还被安王看见了,兄弟间免不了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王爷,谢大人的妻子……果真没有死么?”
“死了也好,活着也罢,现在都不要紧。”昌王攥紧了拳,“施公明日乔迁,你准备着,我也去送一份礼。”
昌王妃看着他眼底狰狞的血丝,不敢迟疑,应了声是。
……
明日要和耶娘一块儿搬回施府,施令窈这一夜没再躺着看话本子,早早就睡了。
她睡得香沉,谢纵微却在书房前枯站了半夜。
明日她就要随家人一起搬回安仁坊了,双生子自不必说,是要跟着她一块儿住的。
他呢?
今日两人分别时,她甚至没有主动和他提起这件事。
谢纵微看着檐下那只肥肥胖胖的小鸟,叹了口气。
不成,他得去找她理论理论。
第46章
夜凉如水, 窗前翠竹掩映,月色跟着竹影一块儿摇曳出朦胧的光影。
有风自在地越过支起的窗户,穿梭在屋内与庭院之间, 不经意间带出几缕玉麝香气, 落在谢纵微肩头,被他关在围栏深处的猛虎闻到了那阵喜欢的,甜蜜的味道,一时间躁动难安。
想要破笼而出。
那阵令人心神发颤的虎啸声落下,谢纵微指节绷紧, 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屋。
一进了屋,没了夜风吹散,那阵玉麝香气愈发浓郁, 一点儿也不设防, 热情地涌向他,裹住他。
被主人训斥要安静、要忍耐的老虎委屈得直吼吼,它贪婪地嗅着那阵如梦似幻的玉麝香气, 勉强安静下来。
她还是睡得那么香, 那么沉,恍然不知有不怀好意的人逼近。
施令窈怕热, 此时才五月, 她床上就铺上了凉簟, 盖的亦是轻薄的云罗。
至于她身上……
那两块儿轻薄得过分的布料,并没能遮住什么, 反倒便宜了他。
一整块儿牛乳凝成的白, 就那样曼妙而无声地展现在他眼前。
大抵是因为牛乳凝成的东西,都怕热喜冷,有甘冽微凉的气息逼近, 它们便十分受用,平整细滑的肌理上隐秘而激动地冒出了小粒,那阵刺激又飞快潜入肌理之下,化作阵阵酥麻,催促着主人快些醒来。
――抱住那块儿消暑解渴的冰。
谢纵微坐在床畔,静静地凝视着那张酣然甜美的睡颜,直到那双蝶翼似的眼睫颤了颤。
她带着迷离水色的眼瞳里映出一张超逸若仙的脸庞。
是谢纵微。
这个念头先于恐惧,进入她的脑海,但施令窈还是被吓了一跳,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困顿下泛出的水光让她的眼睛有些难受,心情也变得不是很美妙:“谢纵微你大半夜不睡觉又来闹我做什么……”
他年纪大了觉少,但她每天都睡很香啊!
看出她嘟哝下的怨念,谢纵微坐在原地,没有去抱住那块儿他望了许久的牛乳冻。
“不能登堂入室,就只能等夜里的时候,翻窗入室了。”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拉过被她踹到一旁的云罗被,盖住她泛着粉的足:“终归殊途同归,我不嫌麻烦。”
轻暖的被子裹住了脚,施令窈却觉得有一股凉沁沁的寒意窜了上来,她不由得抖了抖。
总感觉谢纵微……又疯了。
她没做什么刺激他的事儿吧?
“你怎么了?”施令窈默默把云罗被扯高了些,恨不得裹紧全身,只露出一双水亮亮的眼警惕地看向他。
察觉到她的紧张与疑惑,谢纵微垂下眼,语气里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黯然:“阿窈,我算什么?”
施令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你眼中,在你心里,我算什么呢?”谢纵微抬起头,那双眼尾微挑,平时总显得倨傲冷淡的眼此时洇着失落的水意,“我连被你邀请的机会都没有。”
秦王那个贱人,不管邀没邀请,肯定会颠颠儿地主动跑过去。
谢纵微也可以这样。
但他想要一点特别的待遇。
想要她表现出对他与众不同的在意,让他知道,让他确信,他们在彼此心里,都是独一无二。
施令窈砸吧了一下他话里的重点,邀请?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
床帏里光线昏暗,但他那张皮囊却很得老天宠爱,在这样昏蒙的夜色里,骨相仍然显得清绝而优越,那双深邃的眼比一旁的夜明珠还要亮,看得施令窈别过脸去:“就为了这事儿?至于吗。”
她的语气里带了些不以为然,她知道,就算她没有特地说,谢纵微也会来的。
该他表现的时候,她插什么手?
搞得来她很迫不及待拉着他在耶娘还有长姐面前说好话似的……
“当然至于。”谢纵微被她轻飘飘的语气弄得有些难受,他伸出手,握住那只柔软细腻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这里有些疼。阿窈,我难受。”
谢纵微高傲惯了,更习惯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不习惯把脆弱、无能为力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
这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知道他弱点的人,之后会毫不留情地变脸,扑上来撕扯他的伤口,把他吞噬殆尽。
但现在他却十分自如地将自己的脆弱与柔软展现在妻子面前。
一想到她洁白的牙,会狠狠咬向他的脖颈,他的血肉会浸红她白贝一般的牙。
谢纵微就觉得周身血液沸腾,烧得他有些胀痛。
那样的亲密,也算是独一无二。
手腕被他圈住,掌心下是他越来越强盛蓬勃的心跳。
施令窈眨了眨眼,下意识抓了一把――噫,手感还不错。
谢纵微闷哼一声,尾音带着些荡漾的颤,施令窈呸他:“老不正经,你到底想干嘛!”
“阿窈……”
谢纵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下头去,啄吻那只刚刚逃脱了的手:“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大光明陪在你身边的机会。”
爬墙翻窗,次次都能撞到儿子,纵然谢纵微已修炼成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狐狸,但对上两个孩子纯洁的眼睛时,还是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好让我有底气,不用你开口,我也可以走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招呼亲友,安排家事。”他仿佛贪恋上了那阵柔嫩的触感,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那片牛乳冻,“阿窈,我很贪心,对吗?”
施令窈被他微凉柔软的唇亲得有些痒,想抽回手,但他又顺势往上。
蜿蜒出一阵湿漉漉的痕。
“你也知道你贪心……快停下!”她想要训斥他的声音倏地转了个调,带上无可抑制的欢愉与讶异。
错了,大错特错。
施令窈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她夜里贪凉快,苑芳亲手给她裁了几件小衣,叮嘱她夜里自个儿在屋里的时候穿穿就好,其他诸如午睡的时候可千万别穿。
薄薄的两块布,苑芳自个儿裁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面热。
谢纵微握惯了笔的手指上生着一层细薄的茧,许是还记得白日里妻子嘲笑他不如定国公那等武将的事,这会儿他仍是不服气,故意卖弄。
文臣的手,也是很有用处的。
施令窈想躲,却被绵绵的潮扣在原地,动弹不得。
偏偏牛乳冻质地特殊,轻轻一抖,就有晃眼的白荡成了一条凌乱的线。
那阵玉麝香气更浓了。
“贪心不是错,阿窈。”
这种时候,谢纵微还分外清醒地反驳她刚刚的话,任由指腹上还残存着退潮的褶皱痕迹,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却熟视无睹,只看着她潮红的脸,还有起伏急促的心口。
“刚刚你也在贪心,不是吗?”
“我给你了。”
“作为回报,你可以给我一些奖励吗?”
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语气仍然温柔、平和,但施令窈就是觉得他很过分。
特别过分。
谢纵微的视线紧紧盯着她。
眼前浮现出她方才失神地扬起细长的颈,无法抑制地震颤时,那些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妩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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