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伺候,小意温柔。
施令窈歇了和他计较的心,她许久没有在天色还没亮的时候起来了,听了他的话,心里下意识觉得可行,便闭上眼,很快又睡了过去。
谢纵微吩咐完,折返回来时,见她整个人都埋在披风里,露出的面颊红扑扑,像成熟到极致,透着粉的桃子。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
等到施令窈醒来,已经快到宫门口了。
她低下头,见身上已经换了一品诰命的吉服,谢纵微递了茶盏过来让她漱口,施令窈乖乖照做了,等到吐出茶水,人才清醒过来。
“我让山矾在宫门口等着,你与太妃说完话,便直接回庄子上吧,不必等我了。”谢纵微想了想,又叮嘱道,“秦王拜托你的事,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施令窈点头:“知道了,你昨夜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嗦。”
被嫌弃了的谢纵微无奈,山矾停稳了车,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护着她下了马车。
夫妻俩虽然一同进了宫门,但一人要去内宫,一人要去官衙,到了重华门前只能分开走。
“今夜我还过去。”
赶在分开之前,谢纵微低声说完这句话,见妻子面若桃花,湿漉漉的眼瞪着他,他十分好心情地对她笑了笑:“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施令窈转身就走。
老不正经,她刚刚就不该心疼他披星戴月赶路辛苦。
第71章
七月天的天正是暑热喷发的时候, 施令窈进了含象殿,只见绿槐高柳,榴花开得正艳, 一阵带着凉意的薰风吹来, 走在施令窈右前边儿的宫女一边替她打扇,一边笑道;“太妃怕热,圣人年年都让尚宫局的人给咱们含象殿多拨些冰例。夫人待会儿再喝一杯冰镇过的杏仁饮,就更舒坦了。”
施令窈笑着点头,心里微微有些发愁。
卢太妃显然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 但边疆之地,自然是比不得汴京皇城处处精巧尊贵。在这含象殿里度过了人生大半岁月的卢太妃,肯跟着秦王出宫远赴边疆吗?
施令窈不傻, 只从那日秦王被刺, 却无下文的事便能知道,汴京,尤其是这座皇城之上正酝酿着可怕的风暴。她还没有经历过夺嫡之争, 却也明白按着秦王的性子, 此时若还想着拼力一争,而不是生出退局之心, 那便不是他了。
卢太妃在东配殿见她, 还不等施令窈依礼向她行礼请安, 便不耐烦地拂了拂手:“行了,坐吧。”
施令窈也没和她客气, 坐在下首的玫瑰椅上,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方才那位宫女的确没哄她,含象殿里的东西无一不精,这杏仁饮清甜可口, 几口入喉,便将残留在身上的暑热都给带走了,通体舒泰,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卢太妃懒懒坐着,见施令窈小口小口地连着喝了一会儿,显然是喜欢的样子,她那双上了年纪,却仍能看出妩媚形态的眼里露出几分笑意,她吩咐菘蓝:“再去给这馋嘴的妮儿端两盏杏仁饮来。”
她语气促狭,施令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让太妃看笑话了。”
卢太妃描画得十分精致的黛眉微挑,“行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今儿来含象殿,恐怕不是为了贪我这几碗杏仁饮的吧?”
“太妃神机妙算,算得真准。”施令窈抿唇笑了,白嫩耳垂上的绿松石随着银链轻晃,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晕开淡淡的红,她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有事要同太妃说,还请太妃屏退左右。”
菘蓝皱了皱眉,这施二娘子虽不是鲁莽糊涂的性子,但让卢太妃独身待在殿中和她说话,菘蓝还是有些不放心。
卢太妃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都先退下:“她一个豆芽菜,能有什么本事?狠起来连我肩膀都打不到呢,你放心去就是。”
施令窈保持微笑。
虽然卢太妃这话是顺着她的意思做事,但这话听着未免太伤人了一些!
想到家里那三个大高个,施令窈心下难掩黯然。
……明明她打马球投壶射箭样样精通,怎么就长不高呢?
随着吱呀一声响,殿里安静下来,只有风轮在转动吹向冰瓮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卢太妃看着她低垂着脸,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笑了:“个小丫头,说你几句就生气了?肚量真小。”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一点儿都不像是传言里那个专权霸道,爱磋磨儿媳妇的老太妃。
施令窈忽地就想叹气。
“太妃,您苦苦支撑着,是为了什么呢?”
卢太妃挑眉,似乎是觉得她这话莫名其妙。
她的手随意搭在紫檀木桌几上,戴着戒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颗水头极好的翡翠闪着绿莹莹的光,重又变得高高在上的凌厉眼神落在施令窈身上:“哪怕你夫君是当朝首辅,冲着你刚刚那番话,我也照样能治你一个藐视皇家的罪过。”
卢太妃五官生得大而明艳,因此她面无表情时,就显得格外具有压迫感。
施令窈仰起脸,笑声道:“我知道太妃舍不得押我去天牢里受苦,特地吓唬我呢。”
看着她像花儿似的笑靥,卢太妃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坏脾气的老太婆做得久了,乍一见着这样没皮没脸敢和她撒娇卖痴的小娘子,她还有些接不住招。
“什么舍不得……小妮子脸皮倒挺厚。”
卢太妃轻嗤一声,却听得施令窈又道:“秦王前两日来寻我帮忙,让我劝您离开汴京,随他去边疆,再不回来。”
卢太妃准备好的刻薄之语顿时忘了大半,她的坐姿变了变,不再像先前那般随意。
施令窈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卢太妃身前,石榴裙在铺着鹤鹿同春纹案的地面上徐徐迤逦开一树艳丽的花,她微微抬起头,直视着卢太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信您不知道外边儿是怎么传您的,什么专制霸权,刻薄宫妃,挟恩求报……可您想要的不是权力,也不是高位,您想保住秦王平安。”
卢太妃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施令窈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自顾自地往下说。
“您和秦王,有一个被架在高位上,他们才放心。您跳得越高,争得越凶,他们才越不会猜忌秦王。”
秦王又是那样散漫不争夺名利的性子,他的母亲只有愈发强势,那些人的目光才不会久久地停驻在他身上。
欲成大事者,须以忍字为先,母子俩都跳得高、死得惨的例子,人们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先朝的黄贵妃与其子闵王。他们母子俩仗着先帝宠爱而横行霸道,将东宫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不睦手足,相互戮杀,闹得朝野动荡,国本不稳。
自秦王今春从边疆回京述职后,圣人心疼弟弟,没有让他再返边疆,而是将人留在了汴京。说要让他替自己办事,却也直到前些时日,恰好是三王撕破脸的时候,秦王领到了差事。
施令窈平时不愿去想那些让人想了心里会发闷的事,但……卢太妃与秦王,对她都很好。卢太妃从前与她并不亲近,动辄还要讥讽她几句,但施令窈记得,她十一岁那年头一回来月事,恰好是在宫里,她稀里糊涂的,又觉得害怕,没头没脑之下不小心撞到了带着人去教训陈贤妃的卢太妃。
是她握着自己的手回了含象殿,吩咐宫人给她寻来干净的衣衫,又教她怎么用月事带子,还给她熬了一碗热乎乎的红糖丸子。
施令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和谢纵微那等多智近妖的人比起来心眼子少得可怜,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卢太妃与秦王搅进漩涡之中。
她的手轻轻搭在卢太妃膝上,有温热透过衣裙,传到卢太妃筑得高高的心墙之上。
“您撑了这么多年,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您前功尽弃。”
圣人的心意莫测,她更是猜不透,但她能想象得到,倘若秦王被卷进储位之争,被心狠手辣的昌王之流盯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这个素性要强的老妇人会有多么难过。
卢太妃垂下眼,看着正仰着脸看她,神情诚挚的施令窈。
说实话,卢太妃从前不大明白,为何她的孩子会这样痴迷于她。以她看来,施家的小二不过是长得漂亮些,人活泼些,嘴巴甜些,打马球的时候又格外英姿飒爽些……
也没有什么特别惹人喜爱的地方吧?
但现在,卢太妃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了,她那一把年纪还爱臭美的儿子,眼光的确不赖。
“太妃……”见卢太妃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施令窈有些忐忑,轻轻又唤了她一声,却被卢太妃按住了手。
卢太妃多年来养尊处优,哪怕上年纪了,手上肌肤也依旧细腻柔滑,温温热热的,像是阿娘的手。
“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和秦王商议的。”见施令窈颦眉,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卢太妃哼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儿媳妇,操这份心作甚?”
说来,她想起今年春天,秦王眉飞色舞,急匆匆进宫来的样子。
心上人死而复生,再现人间,他欢喜极了,卢太妃看着他笑成那副不值钱的模样,啐了两口,但心里到底是为他高兴的。
因此当谢纵微求到她面前时,卢太妃没有拿乔,痛快答应了下来。
……她是一个母亲,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谁让我儿无福呢,只好便宜谢纵微了。”卢太妃说着,轻轻摸了摸她云鬓上斜斜插着的明珠步摇,“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了。”
施令窈唇线抿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卢太妃笑了笑,推她起来:“还想贪我几杯杏仁饮?快走快走。”
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
施令窈被卢太妃轰了出去,走到半路上还在想,那她老人家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此时背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施令窈回头望去,是含象殿里刚刚为她引路的宫人。
宫人笑着道:“太妃说夫人您爱喝杏仁饮,嘱咐婢给您装一些。”她见施令窈笑了,又接着道,“夫人别担心,婢送您到宫门口,不会累着您。”
“太妃慈爱,让我都有些惭愧了。”
宫人笑吟吟道:“咱们太妃最是好性儿,连陈贤妃那几位娘娘到了太妃跟前,都有得喝呢,遑论夫人这样标致的人物,不止太妃见了喜欢,婢也欢喜能侍奉您这样的美人呢。”
施令窈被夸得飘飘然,等上了马车,将装着杏仁饮的壶递给在车舆里等着她的苑芳,她还在想,难怪能在卢太妃面前得脸呢,那位宫人见人说人话的本事实在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莫说是卢太妃爱听,她日日听着这样的奉承,都觉得飘飘欲仙。
苑芳见她进宫一趟,还得了个大肚子水壶,不由得好奇:“卢太妃赏了您什么?”
有苑芳在,什么都会为她安排好,施令窈拈起一颗水灵灵的紫葡萄,也没剥皮儿,直接丢进嘴里嚼了几下,笑着道:“是杏仁饮,味道可好了,你尝尝。”
“罢了,我可不和你抢。”既然卢太妃特地让人给她装了这么好些,必然是施令窈尝着觉得好喝了。
施令窈眨了眨眼:“我想着你尝了之后能分辨出方子,今后就能常做给我喝了呢。”
苑芳知道她在故意逗她,嗔怪地瞪她一眼,拿过一旁的团扇往她身上扇了扇:“大内御用的方子,我这舌头粗笨得很,哪里能尝得出来?”
两人说说笑笑间,马车外传来的人声倏地热闹了些,苑芳挑开帘子一角看了看,有些奇怪:“怎么走的是这条路?”
驾车的是山矾,他闻言隔着一层车门对她们笑着解释道:“大人之前吩咐了,若是夫人出宫了,先去春霎街瞧瞧。”
苑芳也不惊讶,笑着睨了施令窈一眼。
施令窈面色微红,还偏要嘴硬:“其实我有些累了,也不是特别想逛街了……”
“是吗?”苑芳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胖鼓鼓的荷包,“那我可就将阿郎交给我的这袋银子放回去了?”
“等等――”
施令窈立刻挺直了腰肢坐起来:“谢纵微什么时候藏了那么多私房钱?”
不是说他的身家都放在她手里了?那这些又是什么?
不成,今晚得好好盘问他一番。
苑芳哭笑不得,见她又起了劲儿,如一条活鱼般钻进了春霎街,认命地跟了上去。
……
等谢纵微披着一身夜色到了庄子上,已是月上中天。
其他人都已歇下了,他进屋前见屋里一片黑,没有点灯,猜她怕是睡了,动作愈发轻,推门进去之后,不想打扰了她好眠,直接拐去浴房洗漱了。
再出来时,才绕过屏风,却撞进一片软玉温香里。
谢纵微笑了,早在里面的时候他就闻到那股玉麝香气忽地浓郁起来。
他就知道,是她过来了。但她不出声,应该是悄悄躲在屏风后面。
只是不知道她要如何捉弄他。
想到几个可能,谢纵微有些口干舌燥,扯过一旁的巾子擦干身上的水珠,薄而有力的身体上蒸腾着一股热气儿。现在随着她撞入怀中,那股热气隐隐有沸腾的趋势。
“夜深了,还投怀送抱做什么?”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调笑语气,施令窈啐他:“胡说八道!我明明是要拷问你。”
拷问?
她没有点灯,只有浴房里的暖色光晕透过屏风模糊地洒过来,带着些燥热的夜色与朦胧的灯光交织在一块儿,淌出许多脉脉的情愫。
“拷问,好,阿窈可准备了枷锁?”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浓稠到让人呼吸发烫的夜色,他的声音放得低低的,甘冽的气息擦过她耳廓,引起靡丽的红。
施令窈有些疑惑:“我要拷问你,你还敢逃跑?”
“唔,不是逃跑。但我也总要意思意思挣扎两下。”谢纵微笑了,拉着她的手腕往内室走去。
稀里糊涂的,施令窈卧倒在被衾之上。
两条纤细笔直的腿很软,又很有韧性。
踩在那截劲瘦的腰上。
“好了。现在我跑不了,也挣扎不动了。”
谢纵微低下头,亲了亲她潮红的脸:“阿窈想拷问我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令窈欲哭无泪。
她要的不是这种拷问啊!
还有,现在被拿捏,被他用诸多手段折磨到说不出话,只能溢出些破碎哝音的人,是她。
谁家刑官做成她这样,可真是丢人!
……
再过几日便是盂兰盆节,今年日子特殊,施父施母想着要好生祭拜祖先,请求他们多为后代儿女赐福,因此一家人暂别了庄子,又回到了汴京。
隋蓬仙得了信,立马上门来寻施令窈说话。
“你可知道,汴京出大事了。”
姐妹碰头,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听她抱怨定国公如何不解风情,又是如何折磨她那截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施令窈一愣,见好友人比花娇的脸庞上难得一片严肃,她心下也跟着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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