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只是静静抱在一起,他也觉得很幸福。
他知道,她也是这样。
……
施令窈醒来的时候,身边早没了谢纵微的影子,伸手一摸,那边被衾也是凉的,应当走了好一会儿了。
有明媚的日光透过床帏照进来,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坐直了身,没再继续赖床。
苑芳端着水盆进来时,见她坐在罗汉床上打呵欠,不免笑了:“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她总觉得苑芳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
施令窈点了点头,苑芳又道:“阿郎走的时候嘱咐过,今日可不敢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正好上回桃红嫂子她们送来的酱菜还有一些,拿些来佐粥正好。”
施令窈跟着进了浴房,苑芳在水盆里滴了几滴玫瑰香露,她用巾子轻轻搅了两下,拧干了水擦脸,这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好。
“阿郎又吩咐了,汴京这两日怕是还乱着,水运渐渐恢复,百姓们也高兴,娘子在家里歇两日,阿郎再陪着你回安仁坊探望老爷和夫人。”
苑芳絮絮叨叨地念,施令窈一味点头,末了又道:“苑芳,下回谢纵微起身的时候,你也把我叫起来吧。”
她也想和他多说些话,听着苑芳说着他的安排,她甚至都能想到当时谢纵微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和神态说出那些话的。
苑芳没觉得她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只笑道:“可别了,莫说是我叫不动,就是阿郎看见了,也舍不得呀。”
施令窈瞪她:“我不管,到时候我若起不来,你使劲儿晃我肩膀就是了。”
才洗过脸的女郎面庞上一片素白,眼睫被洇湿了一片,衬得那双水盈盈的眼愈发动人,苑芳轻而易举地便从里面看到了几分认真与坚定,又是想笑,又想叹气。
“你和阿郎夜里说话还没说够?一大清早的急什么。”苑芳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两句,施令窈的脸腾一下便红了,赶在她恼了自己之前,苑芳果断先出了浴房,“我去瞧瞧灶上的白粥熬好了没,银盘,去伺候娘子梳发。”
银盘嗳了一声,进了屋,却没见到人,她心里一紧,就看见施令窈慢吞吞地绕过屏风,从浴室里出来了。
施令窈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银盘给她梳头发。
银盘一身武艺绝佳,手上动作十分灵活,没多久便取代了绿翘的位置,平日里没事便琢磨着给她梳些新发式。
“均晏和均霆已经去太学了吗?”
银盘点头:“今儿两位小郎君起得早,晨练的时候正好遇上大人出门,说了几句话。”
那俩小子年轻体壮,昨夜里吨吨灌了两杯山楂甘草茶下去之后就没事了,今早上活蹦乱跳地去了太学,知道他们阿娘难受了大半宿,他们还有些愧疚,想留下来照顾她。
只是都被大人给否决了,一边推着一个出了门。
施令窈想象到大宝小宝一脸别扭地被他们阿耶推着出门的场景,忍不住莞尔。
昨夜谢纵微替她揉捏过穴位之后,肚腹舒畅了许多,但那股难受滞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施令窈老实地喝了一碗白粥,听绿翘说任家来人了,眼睛一亮,知道是她托任琼崖买的那些香料到了。
离谢纵微生辰只有四五日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施令窈一面想着,一面往东厢房走去。
她一头扎进了香粉堆里,连午膳都是苑芳端过去才草草对付几口,苑芳心疼了,老实说,她觉得就算娘子只是绣了一片叶子送给阿郎,他也会很开心的。
看着施令窈全神贯注,满脸认真的模样,苑芳又舍不得打扰,给她端了盏沉香熟水放在一旁,叮嘱她别太辛苦,记得让眼睛歇一歇,絮叨了半晌,施令窈挽住她的手,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好苑芳,我知道了,你可别再念了,待会儿我又要配错分量。”
看着她迫不及待又要返回桌案后调试香粉的身影,轻盈翩跹,像一只奔向春日采蜜的蝶,苑芳幽幽地叹了口气,忽地明白了女大不中留的心情。
……
昌王自个儿死得干脆利落,但他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却还要人帮着收拾。
“啧,昌王还真是有门路,有这么多火药火器……”也就是秦王出现得太令人意外,昌王一时失了优势,跟随他逼宫的那些卫兵手里的火器没有用武之地,不然以这些火器的分量,炸平飞鸿殿不是问题。
昌王妃有着内应提供情报的功劳,她又主动上奏疏陈情,请求建平帝褫夺她的亲王妃尊位,与夫同罪,宁受庶人之苦,但建平帝格外开恩,将昌王府留给她与小郡主居住,一切待遇照旧,
曾追随昌王的官员抄家流放,有的被扯入陈年旧案之中,被打入大牢等着继续审问,一时间大理寺与京兆尹都忙得不可开交。
任琼崖得了示意,带头出钱出力,恢复筠县水灾中被毁的航路,汴京停滞了一段时日的水运重又繁荣起来,先前笼罩在汴京老百姓头上的乌云缓缓拨开,大家脸上又都露出了笑容。
吴王府终于不再被臭鸡蛋烂菜叶子的味道笼罩了,吴王竟还有些不习惯。
只是眼前的重点不是这个。
“什么?!”吴王嚯得一下站起身,力道之大,袍角把桌几上的茶盏撞到了,啪的一声,刚沏好的茶溅了一地,”父皇在民间还有一个儿子?老二,你莫不是特意来我府上说笑话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吴王的神情,安王就知道了,他心里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我骗你,在这事儿上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安王摆了摆手:“过两日就要下旨了,等人回来了,少不得要重新序齿。哈,走了一个傻子四弟,这会又来了个民间遗珠……”
吴王心急如焚,既为老二突然灵通起来的耳目而忌惮,又为建平帝此举背后的深意而后心发凉。
老三才死,父皇就迫不及待地迎另一个亲生儿子回宫。君心似海,他老人家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这些在他膝下长大的儿子,就那么让他瞧不上眼吗?
……
亲迎皇子回汴京的活儿落到了李绪头上,因着他明日便要离京,前往通州接遗落在外的天子血脉回京,施母便想着让一大家子好好聚一聚,既是澄清先前的误会,也好替大女婿热热闹闹地践行一场。
这日,谢均晏与谢均霆一出太学,便看见银盘站在马车前,车舆里的人似有所感,淡黄色的车帘一动,露出一张芳姝明媚的笑脸。
双生子眼前一亮,脚下的步伐不免变快了许多。
“阿娘,您怎么来接我们了?”
这种情绪不能说是受宠若惊,因为阿娘平日对他们就很好,但看到她等在太学门口接他们一起回家,那种空前的满足与高兴还是让向来仪范清冷的少年忍不住笑弯了眉眼。
兄长嘴角上扬的弧度太明显,谢均霆疑心自己用手指头去戳,都压不下来。
“今晚去你们外祖母那儿一起吃饭,反正总要有人过来和你们说一声的,左右我今日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正好过来接了你们一块儿过去。”施令窈从角落的斗柜里拿出杯盏,给他们各倒了一盏紫苏熟水,又指了指桌几上的点心,“先吃点儿垫垫肚子吧,你们阿耶和大姨夫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出宫,别饿着肚子等。”
两碟点心,一道是谢均晏爱吃的松黄饼,一道是谢均霆爱吃的糖桂花蒸栗子粉糕。
双生子乖乖点头,马车缓缓驶动,施令窈托着腮看着他们,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谢纵微会不会喜欢她送的生辰礼。
成亲三载,她送了他两次礼物,一次是玉佩,一次是手帕,贵重之物不能让他展颜,那张她亲手绣的手帕也没能让他露出个笑脸。
这一次他若再敢装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施令窈攥着手帕,她可再也不会费工夫给他准备劳什子惊喜了。
马车原本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施令窈下意识往前栽去,谢均晏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的肩:“阿娘,没事吧?”
施令窈摇了摇头,不快地掀起帘子往外一瞧。
“谢夫人,我家主子有请。”
第84章
一张清癯微黑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施令窈皱了皱眉,自上次被昌王的人强制别停了马车之后,她更讨厌这种举动。
有什么事不能大大方方地下帖邀约, 非要用这种当街逼停的法子来拦人?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我今儿忙着呢,不得空见你家大人。”施令窈说完,冷冷睨了那人一眼,就要让车夫绕开他们。
那人面色微变,自报家门, 说自己乃是郑公门下的人,施令窈也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银盘,走吧。”
银盘嗳了一声, 跳上去和车夫并肩而坐, 崔三,也就是先前骑马挡住她们马车的人眼神微沉,单从银盘跳上马车的动作便能看出来她是个练家子, 且功夫极好。
寻常世家大族的夫人出门, 身边陪着的都是丫鬟婆子,耗费心血训练出来的暗卫, 都是跟在家里男人身边的。
看来谢纵微还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 很重视他的发妻。
崔三跟在郑公身边多年, 早看惯了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背后的模样,难得见到一个有从一而终苗头的, 起先感到的不是佩服, 而是狐疑。
只怕是要借着这阵好名声给自己镀金身的吧。
跟着崔三一块儿来的人见那辆马车驶远了,有些不解:“三哥,咱们没将人带回去, 郑公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崔三横了他们一眼,要不怎么说他能当头儿,他们只能当他当手下呢。
“蠢货,那是谢纵微的夫人,别人不愿意,我们还能强绑人回去?”崔三一脸恨铁不成钢,“今儿郑公让咱们来,只是让谢夫人心里有个数,回去和谢大人提上一嘴罢了。”
毕竟郑公一个老头,和年轻美貌的谢夫人有什么可聊的,郑公意在他人。
车舆里,谢均霆还在念叨着刚才的事儿:“故作神秘,神神叨叨,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谢均晏也跟着点头:“阿娘,近来你出门的时候身边还是多带几个人吧。银盘贴身跟着您,我再向阿耶讨几个暗卫。”
见两个少年板起脸,一脸严肃的模样,施令窈不忍驳了他们的一片孝心,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嘀咕,只怕那些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纵微如今所处的位置不一般,昌王虽然死了,但还剩下两个年富力强的亲王,更别说大姐夫又要动身去接一个回来。
谁想笼络他,想利用他,她和大宝他们便首当其冲,不管是披着糖衣的炮弹,还是迷人眼的富贵,只怕手段都不会少。
郑公……能称一句‘公’的人,地位自然非凡。
施令窈默默在记忆里翻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她没出事前的首辅,可不就是个姓郑的老头吗?
思虑过,她又往谢大宝和谢小宝嘴里塞了一块儿点心,决定先把这件事儿按在心里,等晚上再和谢纵微说吧。
谢均霆面色扭曲,阿娘你塞错了!
到底是谁会喜欢吃那么干巴的点心啊!
谢均晏面色平静愉悦,虽然他仍不能苟同弟弟的口感偏好,但还是逼迫自己吧那团糯叽叽给咽了下去。
嗯,阿娘的爱,甜得有些过头了。
……
知道自己的阿耶没有生出花花肠子,只是在做一些大人才能懂的事,李珠月花儿似的小脸上先露出了笑,后又是哭,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掉,李绪看得心疼不已,搂着女儿耐心地哄了又哄。
直到看见小姨母家的两个很高的表哥一块儿走了进来,李珠月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止住了哭声。
见大姐夫先她们一步到了,施令窈有些意外,看见小外甥女那张哭得潮红的小脸,又有些心疼,接过金蕊手里的湿巾子,对着揉着眼睛正不好意思的小娘子招了招手:“珠姐儿过来,我给你擦擦脸。”
李豫在旁边笑话妹妹:“要是我有点石成金,点泪成珠这样的造化就好了,珠珠那眼泪跟雨珠子似的往下掉,要是能化作珍珠,嗬,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呢,到时候都添到你的嫁妆里去。”
被兄长笑话了,李珠月愤怒地攥紧了小拳头,到底是才七八岁的小娘子,情绪比大人更饱满,更容易激动,这会儿回过神来本就觉得害羞,还被兄长拿出来开玩笑,李珠月把脸往小姨母怀里一埋,不说话了。
施母笑呵呵地看着孩子们玩闹吵嘴的画面,轻轻嗔了李豫一眼:“二郎,别笑话妹妹。你小时候比珠姐儿还爱哭呢,长得又秀气,你小姨母经常给你扎两个小髻,再从你们外祖父的花圃里掐两朵月季别在头上,带着你出门逛街,别人都夸你和外面那些小娘子一样标志呢。”
“啥?”
李珠月顿时不觉得羞恼了,连忙抬起头:“外祖母,您说我二哥他小时候常常扮作小娘子的模样?”
施母余光瞥见李豫越来越红的脸,笑眯眯地点头。
下一辈儿里就只有珠姐儿一个小娘子,他们这些当哥哥的,偶尔彩衣娱亲,舍身悦妹,也是应该的。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凑在一块儿,耳边像是有八百只鸭子在吵,施令窈瞅了一眼,更别提她家那个谢小宝本身就是个外向爱说话的活泼性子,这会儿遇到他的表兄表妹,嘴上更是没停下来的时候。
施朝瑛的长子李述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他小的时候李绪便为他和清河崔氏的九娘定下了婚约,这会儿汴京前一阵的乌云慢慢散去,李绪也重又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便也正式地将长子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施令窈倚在施母身旁,听着她们说起定亲合八字之类的婚嫁琐事,忍不住感慨,在她眼里,李述还是个小孩子,却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
谢均霆大大咧咧道:“这样的话,大表哥岂不是比小舅舅更早成亲?”
这句话,成功让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施琚行身上。
施琚行:……好小子,你舅舅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施母如今倒是不为小儿子的婚事发愁了,摆了摆手:“罢了,你瞧他那模样,就没个定性的时候。可见是时候还没到,正缘不曾出现,总不能强求。”
总不能为着年纪大了,就匆匆找一个门当户对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女郎结成夫妇。
她前头两个女儿出嫁时嫁的都是自己心仪的郎君,施母总不能让别人家的女儿糊里糊涂地嫁给她的儿子。
不怕他孑然一身,就怕他成了一对怨侣,日后再吵出什么麻烦来。
大人们忙着谈论正事,李述在一旁脸红得都要滴血了,低着头一声不吭,不曾参与到弟弟妹妹的热闹里,清秀颀长的少年静静坐在那里,施朝瑛垂下眼,眨去眼角的湿润,嘲笑自己或许是年纪大了,见着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谈论长子的婚事,心里竟然会因为过于幸福而想落泪。
她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捏了捏,一抬眼,李绪斟了一盏新茶递到她面前。
那双眼角已生出淡淡细纹的眼温和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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