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很柔和,陷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同样柔软,谢纵微抑制不住心底泛起的涟漪,又不想扰了此时缱绻静好的气氛,只轻轻吻着她乌蓬蓬的发。
“是什么?”
施令窈犹豫了一下,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挪到紧挨着车舆内壁的黄花梨两格柜前,拉开柜门,却被柜子里的东西惊得脸一下就红了。
谢纵微期待地等着礼物,却见两个软趴趴的东西迎面向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抓住,摊在掌心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施令窈,语气无奈:“这不是我放进去的。”
昨夜才吃了个痛快,今儿他只是想与她好好独处一日,倒还没那么贪。
柜子里还有几套换洗的衣裳,施令窈浅浅拨了拨,还发现了两条烟云纱制成的火辣兜衣。
她不由得咬紧了唇,她现在明白了,苑芳刚刚为什么笑得那么暧昧,原来她的贴心,竟是指的这种事!
谢纵微把那两个东西又放了进去,嗯,带都带了,说不定会用到。
他的气息擦过她,施令窈拿过柜子里的黑漆嵌螺钿芙蕖盖盒递给他:“生辰礼物,你的。”
她的手柔软洁白,那个盒子静静躺在她掌心,谢纵微屏住呼吸,接过盒子,分明不大,他却觉得重如千钧。
施令窈看着他这幅慎而重之的模样,想笑,又有些别扭:“我自己调的一款香粉而已,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谢纵微摇头,他没有闻过这个味道。
“是你为我特地调的?”
特地两个字,咬得尤为重。
虽然是疑问句,但话里的笑与得意藏都藏不住。
施令窈点头。罢了,今日他生辰,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她做这些,不也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谢纵微望进她坦然而明亮的眼睛里,又问道:“会在铺子上售卖吗?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还是只能我一人有?”
莫名其妙的问题。
“当然是给你一个人调的。”施令窈知道谢纵微此人很有些毛病,不喜欢和旁人用一样的东西,她理所当然道,“这样的味道,只有你一个人有。”
“你身上的味道,来自于我。你不许换,听到没有?”
听着她故作凶狠的语气,谢纵微下意识点头。
他身上弥漫着的,是她一手调制出来的香气。
一想到这一点,施令窈心里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得意。
谢纵微手里握着盒子,眸光深深,凝视着那张芳姝妩媚的脸庞,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施令窈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高兴傻了?”她这香粉里可没有加什么不正经的玩意儿。
但谢纵微的脸慢慢红了。
瓷白无瑕的脸庞上晕着绯红,不止是面颊上,眼尾也洇出靡丽的红。
丰密鸦黑的眼睫被水色压塌了一些。
施令窈有些无奈:“谢纵微,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爱哭的男人……”
她的手轻轻触上他眼角,接住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我在想,我何德何能。”
谢纵微笑着看向她,凤眼里水光浮动,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丢脸。
反正在她面前也不是第一次流眼泪了。
但这次,他完完整整地确定,太过幸福,人的第一反应也是落泪。
他的眼神、语气都太让人心里发软,施令窈低下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高高兴兴地收下礼物就好了,干嘛说这些怪让人难为情的话。”
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小别扭,谢纵微笑着嗯了一声,有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淌下,落在雾青袍衫上,洇开一朵小小的云。
施令窈被他轻轻抱住。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感受着这个心意相通的怀抱所带来的温度。
“阿窈。”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擦过她耳畔,有些痒,施令窈动了动耳朵,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谢纵微语速有些慢,开口前,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泪都流了,也不在乎这些了。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多谢你。”
见谢纵微一副感动到不可自抑的模样,施令窈翘起唇角,别别扭扭道:“没见识……明年还有,后年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年,都会有。今年的怎么就是最好的了?”
年年岁岁,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谢纵微唇边噙着笑,亲了亲她的额头:“是,每一年的,都是最好的。”
……
在外面游玩了大半日,等回到谢府,已是月上中天。
施令窈是在家人的娇宠下长大的,对生辰这件事有着格外的执着,她拍开谢纵微拉着她就要进屋的手,一本正经道:“我让苑芳留了面团,你生辰还没过,得吃一碗长寿面。”
谢纵微没有多做犹豫,点了点头。
“行,吃吧。”
听着这大爷似的语气,施令窈瞪了他一眼,转身准备往厨房走去,却意外踢到一团软软的东西。
她吓了一跳。
第86章
谢纵微下意识把她往身后掩了掩, 长臂一伸,取下廊下挂着的灯笼,往角落里一照, 发现一团……乱七八糟的毛茸茸。
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和光影的靠近, 那团毛茸茸弓起背,毛炸得像是蒲公英,低低对她们发出嘶哑的警告声。
“原来是只小猫。”
施令窈蹲下去,石榴裙上披着的绯罗衫在她身后逶迤开一朵开得极盛的花,试探着向那一团张扬舞爪的毛茸茸伸出手去, 还不忘让谢纵微稍稍把灯笼放远一些。
“是只滚地锦呢。”或许是灯笼离得远了些,那个高高的男人也离它远了几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馥郁的玉麝香气, 有些像下雨的时候, 它躲在花丛下面闻到的香气。
小猫背上炸开的毛缓缓塌了下去,有些干的小鼻子试探地靠近伸向它的那只素白的手。
施令窈有些惊喜,回头对他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夫君, 你看, 它在闻我。”
外面夜色昏昏,廊下烛光暖黄, 她的笑靥也被镀上一道暖色的光晕, 谢纵微靠在廊柱上, 姿态慵懒闲适,静静地看着她和那只看着很凌乱的小猫亲近, 眼尾自然而然地带出笑意:“嗯, 阿窈就是讨人喜欢。”
语气莫名骄傲,听得施令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只小猫,又不是人。”施令窈嘟哝一句, 脸上的笑意像是夜空里高悬着的明月,她试探着摸了摸小猫,见它没有反感躲开的意思,紧绷的手放松了些,“小可怜,你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小猫在她的抚摸下发出嗲嗲的叫声,是和刚刚那副低声嘶吼的模样截然不同的可爱。
见她喜欢,谢纵微温声道:“让银盘把它带下去照顾吧,她懂得一些医术,明日给这只滚地锦泡个药澡,剪过爪子再抱来和你玩儿。今日有些晚了,先不折腾它了。”
施令窈想了想,点头说好。
银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不远处,见施令窈也点头表示同意,连忙走了上去,见小猫并不反感银盘,施令窈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毛茸茸递给她:“待会儿给它寻些吃食吧,小可怜,肚子都饿瘪了。”
银盘点头应下,抱着小猫去了她歇息的后罩房。
苑芳原本正在西耳房里做绣活儿,一早便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了,只是她担心碰到娘子和阿郎亲热,一直没过去,这会儿适时上前:“娘子,这会儿可要下一碗长寿面?”
见施令窈颔首,她笑着嗳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谢纵微带着施令窈进了屋,从铜壶里倒了水让她净手,还不忘从一旁的红木透雕狮子滚绣球高几上选了一瓶她喜欢的香露,滴了两滴到水里,拉过她的手沉到水里,耐心地替她揉搓着十根白白净净的指。
施令窈十分自得地站在那儿,享受着谢纵微的服侍。
浴房里的烛光有些暗,他的眼睫垂着,在那张骨相清绝的脸庞上投下次第的阴影,眉眼隽秀,鼻骨高挺,施令窈看得有些出神。
人至中年,他在外表上没有多大的变化,气势比之青年时又沉稳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把被打磨得内敛藏锋的剑,旁人都会被他无形之中露出的锋芒吓退,唯有真的触碰到他时,才能感受到剑身下绵长的嗡鸣。
今日上午在马车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重又浮现在心头。
见她抬起手,谢纵微轻轻按住那截细白的腕:“你摸过猫,洗干净些才安心。”
施令窈性子本就活泼,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在他面前更加自在,抬手泼他水花这种事做得多了,谢纵微下意识以为妻子又要捉弄自己。
没听到她说话,谢纵微抬起眼,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洗过一道手,这才放开她的手:“泼吧。”
语气里含着笑意,又能听出几分显而易见的纵容。
施令窈扯过一旁的巾子擦干净手上淋漓的水珠,又牵起他,擦过那双骨节修长的手。
“我才没那么无聊呢……”谁要在这时候晁水花了,她原本想说些煽情的话来着。
谢纵微看着她晕着淡淡粉色的面颊,想起二人重逢的时候,他骑在马上,从那样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去,她瘦得让人心惊,产下双生子之后的虚弱与损伤仍未恢复,她像是一截春柳,纤细易折,那日的风雨再大一些,她就会被吹跑。
现在好一些了,他知道轻轻掐住她面颊时,会有怎样丰盈柔软的触感。
不过半年而已,想起十年如一日的冷寂,再看着面前正板着脸给他擦手的人,谢纵微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触。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施令窈将巾子搭在水盆旁,谢纵微顺势拉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一带,让她再度贴紧自己,“阿窈想给小猫起个什么名儿?”
施令窈伏在他怀里,幽幽道:“谢纵微,你这会儿特别像是在转移话题。”
她的语气比刚刚那只乱七八糟的猫喵喵叫的时候还要可爱很多很多倍,谢纵微莞尔,他其实很喜欢听到她直呼他的名字。
谢纵微。从她唇舌间吐出的声音,让这个原本平凡的名字多了凡尘间的牵扯与羁绊。
他听到她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先前一直不让自己去深思,这十年里除了耶娘、孩子,我还错过了什么。”施令窈把脸闷在他怀里,说话有些瓮声瓮气的,谢纵微想扶住她的后颈让她抬起头来,施令窈不肯,只低低道,“毕竟太心疼你,你会蹬鼻子上脸,我就要倒霉了。”
谢纵微为她的蹬鼻子上脸论持不同意见,没急着反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你刚刚在想什么?”
“你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别人都见过了,我却看不到。”施令窈攥紧了他的衣襟,“很矛盾,我又应该感激这十年,它改变了你。倘若当初我没有出事……”
她停顿了一下,感觉到紧挨着的那具躯体有些僵硬,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倘若我没有出事,我们仍貌合神离地做着夫妻,那样的日子,我忍不了太久。”那日她非要犟着出门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盖因失望与难过积攒得太多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自己好过一些。
谢纵微轻轻动了动喉咙,那里面艰涩一片,蔓延上让他发哽的苦意。
他沉默着,施令窈抬起头看他,有些不满:“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谢纵微垂下眼,有些彷徨:“我,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老不正经这会儿又开始正经了?
施令窈放开他,哼声道:“说如果我下决心要与你和离,你大惊失色,夜不能寐,浑浑噩噩,声泪俱下地来寻求我的原谅,许诺发誓要一辈子都对我好,若违此誓,便……”
虽是玩笑话,誓言这东西,好像也不能说得太严重。
她犹豫间,谢纵微接过她的话,一字一顿:“若违此誓,便让我余下终生运蹇时乖,横殃飞祸,为天地不容,受所爱分离之痛。”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过多情绪的波动,但誓言里无形流露出的煞气仍让施令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你那么认真做什么,今天是你生辰,不要说这些话。”施令窈反应过来,“你赶快呸呸呸三声,那些神仙看在寿星公的面子上,不会把你刚刚的话听进去的。”
谢纵微笑着看向她,眸光柔和:“我既说了,便不怕三清上神、各路仙长听去。再者,他们每日不知要听多少信徒祷告许誓,或许还没有那么快听到我许下的誓言。”
“不如这样。”
施令窈懵懵地被他拉到身前,有熟悉的甘冽香气压下,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三下。
“好了。”谢纵微很满意,“既然誓言与我们夫妻二人有关,那便劳烦月老替我们上呈天听吧。”
施令窈默默一窘,要是月老沿着红线看到他们在干什么,又在说什么,想必这位见多识广的老神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让誓言不作数的事,偏偏被他演变成了另一番滋味。
施令窈瞪他,谢纵微笑出了声,端严若神的脸庞上难得露出这样畅快无拘的笑意,在有些昏暗的浴房内更如拨开乌云,皎月初升。
幸好在施令窈快要把持不住之际,屏风外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有些刻意的咳嗽声,施令窈醒过神来,一把推开已经凑到她颈边的谢纵微:“肯定是苑芳来了……长寿面得趁热吃,走吧。”
谢纵微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说了声好。
施令窈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短短几步路而已,也要牵。
施令窈轻轻动了动,就被他更用力地裹住。
患得患失的臭毛病,她又不会飞走。
绕过屏风,苑芳将红木漆方盘上的长寿面和两碟小菜放在桌面上,还不忘指了指罗汉床上摆着的两件礼物,笑着道:“两位小郎君在安仁坊陪老爷夫人用过晚膳才回来,之后又在长亭院等了你们一会儿,明儿还要回太学念书,我便让他们先回去了。这是他们给阿郎准备的生辰礼,待会儿可别忘了拆开看看。”
施令窈点了点头,挽着苑芳的手语气软软地说了几句话,苑芳知情识趣地抽出胳膊,替施令窈拉了拉身上有些微乱的披帛,抿着笑转身出去了,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帮她们把门带上。
苑芳的手艺很好,这碗长寿面看着清淡,却隐隐有麦香与鸡汤的香气萦回传来,面上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施令窈闻了闻,权威道:“这一定是用猪油煎的蛋!”
谢纵微把竹箸递给她:“尝尝?”
施令窈摇头:“你吃。”她把放在罗汉床上的两件礼物拿过来,笑眯眯道,“你吃长寿面,我帮你拆生辰礼,如何?”
谢纵微点头,说好。
在拆开大宝小宝给他准备的礼物之前,施令窈动作一顿:“今年两个孩子生辰,你给他们准备了什么礼物?”
听着她好奇的问话,谢纵微捏着竹箸的手一顿,想了想,还是坦诚道:“两块儿开过光的玉牌,样式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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