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旁还有几株山茶花,细雨里的花儿有一种倔强、凄美之感。
但她的视线并不是落在那雨中的花,而是挎着小篮子在雨中摘菜的少年身上。
少年眼睫上沾着水,许是方才不过细雨便没有带伞,现下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令他躲闪不及,全身几乎都湿透了,但仍不肯离去,执着的摘完最后一颗红通通的番柿,分明该是狼狈的,但他那双眼却分外亮。
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仿佛这天落的不是雨,而是在空中挂满了烟火,绚丽却遥不可及。
雪雁已经先一步去送伞了,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将伞放入菜篮中道:“你在做什么呢?下雨啦都不知道躲吗?我们姑娘叮嘱你仔细些莫要染了风寒。”
顾淮Z看着那青竹布面的油纸伞,抬眸慌乱去寻,倾盆大雨,唯能看到雨幕中那道倩影携着江南的云雾般的清愁而去。
二丫拿着伞赶来时,却发现顾淮Z仿佛被谁定住穴位似的呆呆站在雨中,嘴角噙着笑,分明有伞却不撑非要淋雨,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道:“顾!淮!Z!你若还不上来,明天全家的衣服都归你洗了!”
*
“姑娘?先喝些暖暖身子,方嬷嬷已经去催晚膳了。”紫鹃递了杯热茶给犹在垂眸沉思的林黛玉。
“花草茶?”林黛玉颔首接过那碗茶饮了一口,暖流阵阵,令人身心愉悦。
紫鹃见她喜欢弯了弯眉眼:“对,我方才正要去拿茶水,那个叫二丫的姑娘给我的,说是润肺去湿,最适合我们这般方从京城来的用,免得不适应江南的气候。”
“何时竟也对家水土不服起来?”林黛玉捏着茶碗,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愁苦。
紫鹃没想到这话反倒刺了黛玉的心,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安慰。
还是风风火火进来的雪雁打破了沉默,只见她手里端着不知从哪里薅来的碟子走到黛玉身边:“姑娘,我可算是见识了糕点的真理。”
紫鹃笑道:“你去这一趟竟悟出了什么?”
“那便是不太甜的才是最好的。”雪雁笑着将手中形状各异的时令茶果子捧到林黛玉面前。
林黛玉垂眸看去,只见那白底瓷盘上放着四块茶果子,也不过一口的量,有荷花也有蔷薇甚至有荷叶,雕刻的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似的。
茶果子她见多了,但这如此小巧的倒是第一回见,仿佛是刻意在照顾某位饭量小的人儿。
雪雁捂唇笑了:“能在这里见着这般手艺,我都不舍得吃了,赶忙给姑娘拿来。”
“难为你费心,可知是谁做的?剩下的你们分了。”
林黛玉本没什么胃口,却知道她若不吃,雪雁这个馋猫也不会吃,便洗了手才拿起茶果子浅尝一口。
确实不大甜,可以入口。
不过本以为是寻常见的,却不想里间的内陷是流沙般的芋泥,软糯可口,倒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雪雁也忙捻起茶果子一口一个,满足的弯了弯眉眼:“是二丫姑娘拿出来说给姑娘垫垫肚子的,可惜没见到那位大厨,真的是那个人吗?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姑娘,要不我再去看看?”
说着便立马起身要走,还将剩余的茶果子给了一旁收拾茶碗的紫鹃:“记得给我留一个!”
“是他。”林黛玉看向撒丫子就要跑出去的雪雁,心中五味杂陈。
不是别人,就是先前在菜园子淋雨的傻子。
要不是见他落水小狗狗似的惨状,她铁定要说明这退婚之事。
林黛玉虽是这般想着,但手中的丝帕不自觉拧成了绳。
紫鹃在旁看得清楚,知道姑娘这是在纠结如何对待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未婚夫”呢。
转了转眼眸道:“姑娘,方嬷嬷既这般肯定那位公子,何不给他个机会呢?何况现下姑娘有这婚约,不若结了这亲?他若肯入赘将林家立起户来,姑娘若之后不愿合离立女户便是了,也好打发了琏二爷。”
林黛玉轻哼一声撇过脸走向窗前不说话,旋即迟疑出声:“紫鹃,连你也这般想?”
窗外有株开得极好的白蔷薇,在雨水的洗刷下有几分凄厉的美感。
她忽然就想到了那晚在船舱里看见的那几叠书,和书上那啃了半个的馒头。
“姑娘?”紫鹃有些错愕,以为是姑娘心善:“姑娘不用太过忧心,方嬷嬷说了他是心甘情愿的,人各有命,这是注定的。”
“注定?究竟是注定,还是你们太过高傲?高傲得随意摆弄一个人的未来?”
林黛玉合上水眸,有雨丝朝她扑来,沾湿衣袖,她的声音轻得宛若天边漂浮的云:“你们都十分轻松说着入赘,可入赘意味着什么你们可知?意味着不能参加科举!可你们分明皆知他是有鸿鹄之志的人。”
“若与林家结亲,科举也不过尔尔,科举是能跃龙门,可不过小官小吏,升迁只能熬着,有何意趣?姑娘,我们都是为你好。”紫鹃轻声反驳着。
林黛玉定定看着紫鹃,忽苦涩笑了:“果真,你们皆都知道,只是如今他势弱,便觉得是随意摆弄的物件吗?”
紫鹃不吭声了,因为潜意识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主人的物件,何况占了大便宜的顾淮Z。
入赘确实不能参与科举,可科举能比过林家潜在的地位?
即便他虽不能参加科举...但后代还是可以的,只好生在家教养儿子科举不也是一样?
何况若姑娘要重振林家离不了人。
既是赘婿,那该陪在姑娘身边。
紫鹃不懂黛玉为何要葬花,也不懂如今黛玉为何这般忧虑。
“没事,琏二哥哥的事我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入赘一事切莫再提,这是我的事,是我们林家的事,无需他人替我负重前行。”
林黛玉是连花落都会惋惜的人,更别提顾淮Z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能分得清利弊,也能看得清局势。
但...
要她因自己的利益去葬送无辜之人的未来,她还真做不到。
*
卯时方过,二丫便忐忑的到林姑娘门前踌躇,将打好的腹稿又背了几遍才深吸一口气叩门走了进去。
行了个礼,后抬头在看到林姑娘的绝世容颜瞬间宕机,变得呆头呆脑的。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原本一直守在黛玉身旁的紫鹃如今却在暗处悄悄抹着泪刺绣。
雪雁得了黛玉的令正在一旁逗紫鹃开心。
而林黛玉在书桌前秋水剪瞳转向她,柔柔笑了,那笑就像清泉划出的波纹转瞬即逝。
“怎么了?二丫姑娘?”雪雁扯出一抹笑着打破沉寂。
二丫捂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声音细弱:“祖母遣我来问小姐,可饿了?可能将晚膳端到屋里?”
“端到屋里罢,有劳姑娘了。”林黛玉见她如此怕她,声音尽量放柔:“雪雁,上茶。”
“多谢小姐抬爱,我我我,不喝了,去给您端菜。”二丫慌忙摆手,在紫鹃开口挽留前飞速离开了。
方出门便捂着通红的脸喃喃道:“真的很配呀!”
顾淮Z不必说了,跟画出来似的,如今见这林姑娘竟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他们以后的崽崽得多好看呀!
就在二丫忽然有了精神一定要撮合这对璧人时,身后有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是雪雁,她怀着对厨子的好奇自告奋勇跑了出来:“我陪你一起去,我只不信就他一个人?这般厉害?”
顾淮Z此时已经将最后一道菜装盘,见二丫居然将雪雁喊来也不意外,只是将茶盘递给她们。
雪雁呆愣,这里居然当真只有他一人,观面相又觉亲近,后又觉得所有好看的人都面善便先一步出了门。
顾淮Z将第二个餐盘给二丫的时候,忽道:“这小碟荠菜饺子劳二丫姐呈给林姑娘。”
二丫好奇的看向那饺子有些奇怪:“弟弟,这其他菜都无误,怎么这叠饺子里有一个没对齐?是不是忘啦?我来摆正它!”
“你拿给她,她知道的。”顾淮Z阻止了二丫想摆正的行为,却也没解释,转而催促着她快去,免得林姑娘饿着。
不一会,二丫和雪雁各自端着来那来自江南特有的佳肴并肩走回黛玉屋里。
双方眼睛都亮晶晶的,充满生机和希望。
雪雁:“我觉得那位公子还挺配我们小姐。”
二丫不住点头:“我也觉得!”
*
不知是不是错觉,雪雁这一去,眼睛都亮了几分,分外殷勤的替黛玉布菜。
随后,二丫将手中那叠荠菜水晶饺子放在黛玉面前。
有些害怕林姑娘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以为我们不仔细?
而旁边雪雁更多似都在无声问这未婚夫亲手下厨的菜,姑娘你喜不喜欢?
林黛玉垂眸看着桌上那记忆里才会出现的江南佳肴,眼尾不可控制的染上了绯色。
慌忙掩饰泪意又看向手边那玲珑剔透水晶饺子。
白瓷盘上本该整整齐齐放着,却偏偏有一只饺子单出来没有对齐,也不知是丫头们端来时太过心急,又或者――
是某个厨子特意向她说,
对不齐(起)。
第39章 拿捏贾琏
扬州的夏雨似乎落得格外久。
都说夏季多洪涝,饶是黛玉再喜欢雨声,此时也不免担忧天灾。
这场雨不但困住了黛玉要回姑苏的步伐,同时也困住了贾琏回京的路途。
运河在这场暴雨里水势大涨,有江水时不时翻涌堤岸,若要勉强出行恐难以保证安全。
林黛玉一行早便搬到地势较高的避暑庄子里住着,唯有顾淮Z因避嫌便未曾去。
时间慢慢流淌着,转眼便到了端午。
从清晨开始,雨势渐歇,紧接着中午,久违的太阳冒出了头,注视着叶片上缓缓落下水珠。
因天气难得好,二丫早早便去通知婆子们来打扫庭院,挂上艾草、菖蒲驱邪,准备过节的一应事宜。
正当她忙得热火朝天时,顾淮Z拿着油纸包的五毒饼和一摞书来了。
正值节庆,他换了新衣。
是祖母请县城绣娘缝制,还不容推辞,说既是要科考便要穿得精神些。
二丫见他时眼睛一亮,青衫如松,绸缎般的发丝用素色发带挽着,如玉的脸庞在太阳的照耀下稍显病态,带着矜贵的书生气。
“你现在要抓紧时间看书,这些小事我来便好了。”
二丫嘴里埋怨着,想接过他手中的物什。
如今都五月了,离乡试不过三月光景。
众人皆不敢再劳动顾淮Z继续当厨子,便请了村子里做饭干净好吃的婶子来帮工。
顾淮Z也没有反驳:“无碍,劳逸结合。”
科举可不能单凭死读书,还得有个康健的身子,不然也是白搭。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感谢母亲在幼时便要求他强身健体了。
如今,他更是一个人住着,行动不受限,反倒方便每日抽出时间来练剑。
“你拿这摞书做什么?”二丫视线看向他手里的书。
顾淮Z桃花眼弯弯:“林姑娘能用到的,有些沉,我拿到台阶那里。”
说着,便往前走,直至将手中的书和吃食放在台阶上。
二丫看着忙碌着的顾淮Z,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母爱。
这小子,分明比她年纪还小,但行为做事稳如老狗,这是吃了太多苦的缘故。
想了想,看着顾淮Z道:“厨房切了西瓜,昨晚我们还包了粽子,我去给你拿。”
“不麻烦...”顾淮Z推辞的话还没说完,二丫便急匆匆的去了。
顾淮Z想了想,便到一旁候着。
可谁知,没先等到二丫反而等到了疾驰而来的贾琏。
*
却说贾琏自温柔乡出来时已是第三天傍晚。
刚出门便见倾盆大雨,当即转身想回去时,被急得抓耳挠腮的兴儿拦住了:“二爷,林姑娘说是去拜访老仆拿钥匙,可至今未归!”
贾琏身子绵软脚下虚浮,指着天上的瓢泼大雨不以为意:“这雨确实不好走动。”
“可,林姑娘到底是...”兴儿还想再劝,却淹没在一叠声的娇笑里。
是楼里的姑娘们见贾琏那副食髓知味的模样,卖力留客,调笑声愈发露骨,硬生生将贾琏又勾回去了。
贾琏只说等天气好些便去,这一等便到了端午。
接到贾母的信时,贾琏还枕在美人怀里,不满的骂了一声。
翌日,雨总算停了,便急匆匆的往十里村而去。
到村上见着那些艾叶才猛然想起今日是端午,难怪贾母来催了。
林家那般人物,这么小的村子,很容易便打听到了。
贾琏看着眼前雕梁画栋的庄子,眼底闪过几分计较。
当年他可是将林家的家产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没曾想还有遗漏。
只看了这庄子一眼,贾琏便知这家产怕是还有遗漏。
这下,留在江南的理由便有了,也不怕回去被贾母等人破口大骂了。
有了盼头,贾琏飞快下了车。
正好对上了前方几寸之地,斜倚在一株百年石榴树下目光审视的少年,有斑驳的光阴洒在他的脸上欲显丰神俊朗。
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满脸稚气的九殿下。
被自己这个念头唬住的贾琏忙收回心思,再看去,又觉不过眉眼像,其余皆是不像。
莫不是自己想京城了?
贾琏晃了晃脑袋有些郁闷,随手抓了个正在洒扫的婆子笑道:“可有位姓林的姑娘现在此处?劳姐姐们替我去通报一声?就说贾家来人要接她回去了。”
贾琏除了德行不正之外皮囊无可挑剔,典型的富家贵公子,这一笑倒是让不少妇人晃晕了,忙去通知林姑娘。
顾淮Z看着是紫鹃亲自出来请,便知林姑娘这是打算要同贾府撕破脸了。
方嬷嬷此时立在黛玉身侧将厚重的珠帘放下,黛玉端坐主座,手里是顾淮Z拿来的一摞书。
里间分门别类按价值程度排列被典当或者挪走的林家家产,还标明用以佐证的票据票号,而没有票号的则将人证列全。
笔迹苍劲有力,内容谨慎细致。
方曼霜在旁看着,也不免感慨。
这不是最近整理出来的,
而是顾青青到十里村后听她说起那些被贾家带走的林家家产,便用三年的时间打听和收集到的。
不过,顾青青没有耐心,她只负责材料的收集,而归类汇总则扔给了顾淮Z。
她也曾问顾青青对这事为何这么上心?她只说帮林姑娘就是在帮自己。
雪雁在黛玉身侧看向那罗列出的条条款款,虽知道一些,可着实被震撼。
林黛玉看着这苍劲有力的字迹,忽想起在贾府时他也是只要来了便会记录下用药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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