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夫妻两生活明显滋润起来,男孩愈加圆润讨喜。
四个小姑娘却仍旧骨瘦嶙峋,因香兰的嘱托便还时不时拿吃食接济他。
终于,顾青青想起来他了。
顾青青看着小乞丐似的脏团子时,还没认出来,才猛然想起走的时候忘记给顾淮Z留钱了。
还没等顾青青再说什么,远远便见带刀官兵上门来,她忙不迭拉着顾淮Z跑了。
顾淮Z当时觉得可能那不是来追债的人,而是县里派来强硬收税的。
逃走时,正好路过村里那间大宅子。
他在山腰,一眼便看到了在头发发白老头怀里依偎着满脸笑意的香兰姐。
香兰姐的周围或明或暗闪着或嫉妒或凶狠的来自大宅里十多个女人眼里的恶意。
……
就在他有些失神时,远方忽传来呼喊声。
是雪雁在后边气喘吁吁飞快跑来喊住了他:“顾公子!请留步!留步!!”
顾淮Z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动作罕见地有些僵硬。
雪雁也算半个娇养小姐,到底没这般疯跑过,停下时还用手支着腰气喘吁吁,好一会才缓过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后边有鬼追吗?”
说完才蓦然想起自己是她在后边追,晒晒笑道:“顾公子,可有空?我们姑娘想见见你。”
雪雁先前便在厨房见过他,如今离了烟火缭绕的他愈发显得君子世无双,外形上确实与姑娘绝配,她也很看好这桩长辈在世时定下的婚约。
可也不能否认,顾公子这出生委实低了些,都说嫁女高嫁,究竟如何是好?她该站在哪边?雪雁万分纠结。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先前没注意,顾公子和陆姑娘好似有几分神似,身形也有几分相似,但细看之下总有差别。
陆姑娘更高些,也更清瘦些。
雪雁眼前一亮,她总算知道为何他觉得顾公子同陆姑娘相似了,因为气质着实太像了。
都有着泰山崩塌怡然不动稳重的安全感。
姑娘听方嬷嬷说那账册是顾公子亲自拿来时,先是饮了口茶,面上看不出情绪浮动,只是手中的丝帕扭成了结,末了才悠悠叹了口气:“过了端午我们便启程回姑苏,此前…还是将这件事了了。”
顾淮Z闻言呆愣在原地,旋即心跳如鼓擂,半晌才低低应了声:“有劳带路。”
第41章 初见
厚重的珠帘隔开了两人的呼吸。
算起来,这才是顾淮Z与林姑娘的初见。
他一进来,方曼霜便掀起珠帘走了出来,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
满满皆是“就交给你了。”的暧昧目光。
紧接着,紫鹃和雪雁也退了出去。
窗外清风吹动珠帘,左右晃动,顾淮Z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想到,林姑娘居然选择单独与他见面。
这可是陆姑娘都没有的待遇。
待雪雁忧虑的将房门掩住,屋内独留给他们二人时,空气有一瞬凝固。
压抑和窒息感逐渐蔓延开来。
顾淮Z犹然不觉,在中举前竟还有同林姑娘待在一处机会,已经是让他十分感恩之事,
其余的…此时的他再不敢多奢求。
“咳咳咳…”
林黛玉首先受不住这般窘迫压抑的气氛,端坐在上揪着帕子。
虽打算他进来就迅速逐一说明,但…总觉得仅仅是唤他的姓会烫嘴似的。
不过一句顾公子!
抿了几口茶都不能流畅的说出。
甚至因心神不定,最后饮的那口茶不留神反倒让她呛到,眼尾激出泪水,极速咳出了声。
顾淮Z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还以为是她的老毛病犯了,起身却止步在珠帘前:“林姑娘?怎么了?最新的药方不该会出现这般症状?可还有哪里不适?要不要我去请紫鹃来?”
印象里,他的声线该是如雪色般清冷可是如今入耳却温柔的不像话。
林黛玉听着他焦急的问话,反倒咳得更急促,羞得两颊红晕艳压桃花。
他离得很近,珠帘影影绰绰勾勒出他的身形。
比宝玉略高些,分明还是少年但莫名带着几分成熟男子压迫感。
奇迹般的,她觉得能想象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容颜如画,眸间恍若藏满万千温柔。
不能再想了!
因没得到回应,顾淮Z当机立断便要去请紫鹃来看看。
“多谢关心,我没事,不用唤紫鹃了,几句话的事。”林黛玉忙出声唤住了他,垂眸揪着帕子平复了气息,方缓缓道:“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商。”
摇曳的珠帘浸在沐光里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闲花照水的身姿。
“嗯,你说,我听。”顾淮Z确认她语气如常,不是旧疾复发才稍稍放下心,走到珠帘旁,垂下眼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林黛玉默了一瞬,轻启樱唇:“这婚事是长辈之约,你我本该遵循,可终究不是你我之意,如此,便…”
话留一半,又不知如何开口。
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黛玉说着,便盈盈立起了身,裙摆荡漾出一抹精致的弧度。
眼见着她便如一朵云似的飘走。
顾淮Z顾不得许多,急道:“若这也是我之意呢?”
他的话伴着窗外的风徐徐入耳,吹得黛玉耳畔发麻。
林黛玉要离开的步伐一顿,心不可控地剧烈跳动起来。
顾淮Z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想说,看着她病他似乎也病了,看着她笑他便也笑了,他是真的心系于她,想与她喜结连理 ...除此之外,再无选择。
她若不信也无事,因为时间很长,他能用一辈子去证明。
可他不敢造次,生怕唐突了佳人。
他的话真挚热烈,他的眉眼触手可及,烫得吓人。
“可林家唯剩我一人,我会去守着。”
林黛玉停下了脚步,她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若想参加科考,无论是入赘还是林家于他都无益。
顾淮Z眼前一亮,知道事有转机:“姑娘可知新政放宽了科考限制,其中有一条――”
“允许赘婿参与。”
也就是这一条政令的颁布,让江南多少富商纷纷广罗寒门子弟入赘供以科考便利。
这实属新帝无奈之举,
手边无可用之人便也罢了,若还要他去赌家世清白的寒门在世家中杀出重围的几率,等同于慢性自杀。
太上皇势力在朝中依旧盘根错节,无时不在掣肘新帝。
新帝如今急于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以抗衡太上皇。
便将目光投在太上皇执政时最看不起富商之流。
商人虽不能撑起国之基业,但不可否认商人的税收才是财政主要来源。
钱和权,总要先拿一样。
这便他需要在亲政后的首次科考中笼络这些富甲一方的散户,这是新帝的机会,也是他上任的第一把火。
以至于编写新政时,新帝亲力亲为,将所有细节多次琢磨。
连这些暴发户教出的可能尽是纨绔的因素都考虑在内,便另辟蹊径,既然自家儿子不行,那让他人优秀的寒门儿子入赘不就解了?
二者互惠互利皆可跨越阶层。
当时一起编撰新政的官员无不在内里嘀咕新帝到底过于稚嫩。
且不说香火传承在群众眼里是天大之事,饶是寒门家庭也难以接受入赘,更别提寒门能出龙凤的还真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连太上皇看了都嗤笑小儿玩意,挥手让发布了。
可他们皆不知,新帝压根不求大规模,只求其中有一便足矣。
当然,就算没有天降神兵,新帝也在暗中请龙门书院培养寒门学子,其中不乏舒常林拍着胸脯保证能榜上有名的学子。
顾淮Z就不止一次被登门求入赘,他年纪轻轻便中了案首,家庭人口还极其简单,来往的富商几乎都要将方曼霜家的门槛给踏破。
还是方曼霜举着扫把凶神恶煞的说顾淮Z已名草有主,那些人才摇头晃脑的说着可惜。
林黛玉幼时被充当假子教养,林如海也不避讳同她谈论国事,可自从到了贾府困于闺阁,她确实对现今的形势一无所知。
沉吟了片刻,一时也不知以何种借口再提及退婚之事,
她谈及感情时,他便直抒感情,她谈及利益时,他便认真分析利益。
这样的夫婿…该如何拒绝?
空气忽沉寂下来,林黛玉能感觉到顾淮Z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自己。
黛玉垂下眼避开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不安地揉了揉手帕:“那…你不后悔?”
“甘之如饴。”
黛玉清晰的记得,在听完他回答过后,清风送来琼花淡淡幽香也记得心尖剧烈的跳动。
伴着缓缓上升的日光,她分明听到他宛若在耳边的呢喃:
“林姑娘…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黛玉垂下眼,目光不自然地瞥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耳尖被日光衬得通红,轻声怪道:“别再看了。”
“什么?”顾淮Z也顺着人影的方向抬眼望向窗外的摇动的梧桐叶,
有和煦的日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在他脸上落下了斑驳的光点。
黛玉抬眼看向珠帘勾勒出的人影,揉着丝帕跺了跺jio,有几分赌气:“就是你别再看我了。”
“那以后再看,林姑娘准是不准?”顾淮Z单手握拳,从喉间滚出几声低笑。
黛玉捂着通红的脸颊,娇嗔:“不准!”
“不听。”
顾淮Z依旧在珠帘外低声笑着。
这人!果然同他那字一般蛮不讲理!
“哼,果然是登徒子!”黛玉气呼呼的莲步移到窗边吹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自己的话堵了回来。
顾淮Z不紧不慢地跟着里间的人影走到窗边。
那是一扇窗户,对半朝外开着。
帘子自中间隔开,故时常有风吹动珠帘摇曳。
意识到身侧人儿真的生气了,将怀中今日练剑后拾起落花的绢袋从窗前递了过去,声音温润:“顾淮Z知错了,请姑娘给个伴以葬花赔罪的机会。”
林黛玉看着那绢袋方消下去的红晕又浮了上来,这还是她亲手送给他的,兴致冲冲相约之后一起葬花。
“那是我与陆姑娘的邀约,与你何干?”林黛玉扯下那绢袋,不满呢喃。
顾淮Z倚在窗台处,这个视角正好能看到黛玉如画的侧脸,桃花眼几乎要弯成小狐狸:“这可是姑娘说的,那便请陆姑娘出来陪你。”
“你!不知羞!”
黛玉扭着帕子抬眼便感受到了少年侧身带进夏日的花信风。
吹落他细碎的发丝飘扬。
原本少年的目光如水,宛如天边孤傲照亮世间的月光,清清冷冷。
可此时,那双原本清冷的眼离满满皆是宠溺的笑意:“知羞的是陆姑娘,与我何干?”
“蛮不讲理!”林黛玉轻哼一声,撇过脸不再理他。
“那以后便有劳姑娘教导我如何讲理。”
“才不教!”黛玉此时也学着他当即回怼。
顾淮Z轻笑,转而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林姑娘,今日一别怕是许久不得见了。”
“今日过后,我要回姑苏。”林黛玉垂下眼,伸手想接住被风吹落的梧桐叶。
却被身侧的顾淮Z抢了先。
惹得黛玉瞪他,
“这里有个小虫子。”
黛玉此时也看到了那只肥硕死死趴在叶片上不肯离开的虫子,一看脸都白了,嘴上却不饶人:“我看你也像那虫子!”
“那更不能让它们分开了。”顾淮Z眉眼弯弯将叶片好生放落,任其飞远,声音轻柔:“下次见面,希望能离姑娘近些。”
林黛玉原本是喜散不喜聚的性子,此时揪着帕子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知道,他们都有各自要赶赴的前方。
她知道,起码这个夏天,他们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42章 暴雨
八月,扬州城。
自六月起便持续不断的雨打残了随处可见的一切,断裂的草木、冲散的庄稼,迁徙的飞鸟。
街上早已蓄起的及成年人脚踝处的静止河流,便是地势较高的人家也需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将屋内的积水以各种方式排出门外,而地势低的地方则唯有无奈看着持续不断淌进来的雨水。
此刻,所有人都在祈祷这场雨能快些停歇。
山上寺庙此时已被提前进城赶考的学子挤满,还有不少被暴雨阻隔在乡野之地的学子混在被洪水冲散家园的难民中此刻只能望着无情翻涌的江水哭嚎,不多时,望不到边界的汪洋上哀嚎声叫骂声连绵不绝。
整个江南地区宛若人间炼狱。
科举并未因天灾而延迟,现下离开考不过半日,可难民着实太多了,朝廷疲弱无力,也未曾想过要派出军队救援。
自请来扬州赈灾的九殿下司徒景明站在扬州城墙上俯视着那些疯了一般拼尽全力,哪怕鞋掉了,行李没了,摔倒了也要爬到城门口,丑态尽出的泱泱学子,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就像那年,唐太宗在看到新科进士们从端门鱼贯而出时,分外得意的说“天下英雄尽入我吾彀中矣!”
满脸沉稳正气的知府陈安陪在九殿下的身侧问道:“殿下,是否要考虑推迟科举?”
“科举如期举行不是陈大人的高计?反倒问起我来?我不过是被皇爷爷、父皇派到陈大人身边学习如何治水。”
司徒景明看向陈安,天真傻气的问道。
“九殿下此言令下官惶恐。”陈安面色不变,弯腰拱手语气愈加谦卑:“殿下自京都来可带来了何等指示?下官也好安排。”
“皇爷爷遣我来的时候没告诉我怎么做呀,父皇也没有告诉我。”司徒景明接过话,神态依旧单纯,支着下颌纠结了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指向不远处收留难民的据点:
“若陈大人愿意听我的,我正好见那城外的流民可怜,陈大人可否将他们先好生安置了?”
这两人,一人推诿一人装傻,暗自打着机锋。
抱剑跟着的黑鹰只沉默跟在九殿下身旁几乎就要站成雕塑。
城内,地势较高的平地,坐落着一间雅致别院。
在这个被暴雨洗礼的世界,别院门檐上不知何时竟开出牵绕向上的朝颜花,在暴雨洗礼下反而愈加生机盎然,成了所见唯一的亮色。
忽地,有风铃叮铃声在沉闷的雨中敲响了清晨的睡意。
随即,大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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