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瑶听得少爷突然开口,忙不迭跟着点头:“我明白,但是人为的话,谁有这样的胆子?”
“谁能跟陛下抗衡,谁就有这个胆子。”
嗯?
她停下动作。
少爷看她:“不信?”
摇头,严之瑶想了想:“我只是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
“那你如何想的的?”
她怎么想?严之瑶只记得以前兄长说过,这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常有玩得脏的,设计陷害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想着,会不会是有人想要陷害太子,今次接待的事情不是太子负责的么?若是问责,定是先从太子开始,”严之瑶道,“可这件事情……如果是陷害,也太明目张胆了些,陛下不会猜不到的。所以,我才想不明白,来问问你。”
“现在呢?”少爷问,“现在想明白没?”
严之瑶吃了个半饱,也放了筷子:“能跟陛下抗衡的,只能是南戎王自己,对吗?但如果是南戎王,也有问题。”
“什么问题?”
“嗯……他闹这一出,无非是不想住番馆,可他为什么不想住番馆呢?番馆出了问题,自然是由太子做主给他重新安排,好歹是南戎之主,不是哪里都能住的,加上在大桓的地界出的事,大桓理亏,那肯定是要给他安排更好的,算起来最合适的就是东宫了。”严之瑶分析着,“但他为什么想住进东宫?”
“或许除了陛下的昭华殿,东宫是最华贵的地方?”
裴成远说完,发现对面突然看住他不接话了,登时莫名紧张起来,坐直问道:“干嘛?”
“你有没有发现,我来找你解惑,可反而到现在,一直都是你在问我问题?”
“……”裴成远语塞,片刻开口,“脑子要动起来,不然会生锈。”
严之瑶再次被少爷噎住。
第46章 岂有此理
很好, 吃不下去了。
但是她仍是苦思冥想了一下,显得对得起少爷谆谆教诲,最后实话实说:“可这题太难了, 我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她挑眼看他。
从裴成远的角度瞧去,只瞥见她还未完全退下的眼尾的一抹红, 加上她这句示弱竟是叫少爷突然萌发了她在撒娇的错觉。
然后, 几乎是这个念头探头的瞬间, 他便就死死地摁了下去。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裴成远有些摸不透自己究竟哪里出了毛病。
按理说,她一个抢了阿姊身份又鸠占鹊巢住进了清溪园的人,该是他讨厌透顶的存在。
可为什么现在他们竟然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吃饭?
哦, 不是心平气和, 他觉得自己心不平气也不顺。
但,他也没想要像以前一样赶她走。
再细想想,似乎他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对她发火了。
不仅没有发火,他甚至还勉为其难吃了她做的甜J的兰香糕, 免了她学费。
他还坚持每天给她改作业!
任劳任怨!
这不是病了是什么?
病得不轻!
不是,这症状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少爷神色莫测, 严之瑶不知道他在思量什么, 只能自己打破僵局:“虽然说我现在还不会, 但是我觉得, 如果你稍微引导一下, 我应该是能会的。”
顿了顿, 她决定说点好话:“我看你似乎对朝中局势很了解, 而且, 也瞧得通透, 想必是比我兄长能教我的更多。”
裴成远:“……”
严之瑶再接再厉:“比如说,你一定不是真的觉得南戎王是想去东宫里享受的,对吧?那……他住进东宫,是为了接近太子?”
裴成远定了神,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说的话上。
不得了,竟然还迂回战术了。
不过到底也算是个台阶,他也就顺势下了,悠悠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你不是很想知道陛下的意思么?”
对面果然眼睛一亮,他也不钓着她,直接道:“陛下的意思,得看东宫和南戎王。”
想来她是不明白,裴成远捏着杯沿问她:“你知道咱们陛下的特点是什么吗?”
“多疑。”
没想到她回得这般干脆,裴成远挑眉。
严之瑶似乎是看见少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赶紧又解释:“上次你说过的。”
“我说过?”
“嗯!你说过陛下虽然多疑,但姑且也能当得起百姓一声明君,”她道,“你说的话,我都有记着。”
除了不讲道理的。
不过这最后一句,她抹去了。
她说得太诚恳了,诚恳到裴成远紧急回忆起他对她说过的话,竟多少觉得自己都有些卑劣起来。
所以,他干脆就继续卑劣了一把:“好好说话,别拍马屁。”
“……好。”
严之瑶垂了眉眼,便就显得温柔娴静极了,任人拿捏的模样。
裴成远拧眉,勉力板正了脸,斟酌片刻才道:“三年前,陛下龙体抱恙,太子侍疾在侧,不久,却传出了东宫结党营私的消息,陛下勃然大怒,一连处决了一众朝臣,更是险些废黜太子。从那之后,东宫如履薄冰。”
严之瑶第一次听说,三年前,她还在岑州,京中竟是发生了这般大事?
也可能是她年纪小,再者说这些朝中事除了兄长偶尔念叨些有的没的,父亲从来不会与她提,她也没兴趣知道便是。
如今听来只觉震惊,亦是隐约可想当时动荡。
太子,乃是大桓储君啊,陛下竟然是动了东宫易主的心思,该是何等严重。
只听裴成远继续道:“最后太子自囚于东宫,从此概不见客,亦不再上朝。直到――直到去岁严家父子国葬,应礼法,司天监奏请东宫主持,陛下亲自拟旨,方出。”
“……”
静默了半刻,严之瑶撇去了中间那句严家父子国葬,没叫自己沉沦。
只是单单拎了一头一尾又过了一遍。
难怪,难怪她曾居于太后宫中,却从未听过太子来请安。
原本只以为是太后娘娘喜静,宫里人大多遵循,却不知竟是如此。
到底是她闭目塞听久矣。
到这里,严之瑶也才终于有了些头绪:“所以这次,南戎王说是要与大桓修好,实际上,却是想挑拨陛下与东宫的关系?”
一抬眼,瞧见少爷似是默许了她的猜测,所以,她大胆地又往前走了几步:“可是……可是我以往在岑州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你说的事情,可见太子自囚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定是上边刻意淡化了。当然,也可能因为我年纪小不关心这些,但他一个南戎的新王,前些年都在想着夺权,定然不会厘清大桓的事,如今一来就动作,一动作就涉及大桓根基,显然是大桓有人与他通风报信。”
虽然她猜得有些偏,但也不无道理。
裴成远好心替她拉回了主题:“所以,他居东宫一日,陛下就一日不会安心。太子要防,南戎亦要防。严之瑶,离你要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严之瑶脸色僵住。
心里头却明白他不是危言耸听。
南戎王此举无异于是在催促陛下早做决定。
裴成远说完这话,心口也有些堵。
带着抹不掉的烦闷。
他将剩下的半杯茶灌下,换了话题:“不过应当庆幸今日最先赶去的是太子,如若是其他人抢了先机,就不好说了。”
坐着的少女似乎已经不是很想说话了,不过仍是讷讷道:“其他人抢先的话,难道番馆烧了就不会住进东宫了?”
“那倒不是,只不过,最后虽是也会住进东宫,但在陛下看来就不同了。太子明知会被陛下猜忌,却仍是不计后果地先行处理,也可以理解为忠于职守,谓为赤子之心。”裴成远顿了顿,“可倘若是他人先去,势必得是南戎王自行点明要住东宫,你觉得哪一个更叫陛下多想呢?”
答案很明显,根本不必说。
严之瑶却也头一遭这般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京城的幽深。
兄长说得没错,在这儿,随便一步,可能都会是轩然大波。
裴成远看她,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问得太直白:“你不好奇参与这件事的是谁?或者……你不想知道番馆走水,谁能第一时间过去?”
垂眼的人重新抬头。
他徐徐善诱:“这个人既要是负责接待的,却又不能做主的,是南戎王能发发王威就能轻易拿捏指使他往上奏请的。”
再说,就是直接报名字了。
所以,裴成远点到为止,收了声。
半晌,他瞧见对面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本着鼓励的心思,裴成远微笑看她:“想到什么?”
带着某种笃定,那人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裴成远,所以你是,太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寒邃: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呗
第47章 惊魂未定
严之瑶说完, 明显察觉出少爷的迟钝。
其实以她对京中局势的了解是猜不到这一层的,但是少爷给得太多,条条桩桩全数都引向了这个结论, 所以,似乎是没有错误的可能。
裴成远:“哦。” ??????
裴成远:“你吃好了?”
严之瑶:“好了。”
裴成远:“回去记得带上包子。”
赶客可还行?
露华一直没等回来主子,听说是去了岚院, 所以就等在了外头。
这会儿见到人终于回来赶紧迎上:“小姐这是提了什么?”
“包子, ”主子说, “ 肉包子。”
“小姐不是不爱吃包子?”尤其还是肉的, 之前主子都不大碰荤腥,更别说肉包子了,“这家好吃?”
“还没尝, 裴成远给的。”
这话一出, 露华接过的动作就迟疑了一下:“少爷……给的啊……”
“一会蒸了吧,别浪费。”毕竟没吃饱。
严之瑶交待了一句,思绪却是在刚刚的对话里。
她不是没听出来少爷的话外音,只不过少爷向来不待见寒邃, 纵使晓得今日的寒邃确实是最符合那个被安排留在番馆的人,可就冲着他上前来说的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安慰, 她便就没有什么立场偏生要把他往坏了想。
可少爷说的京中事无巧合, 定也不是胡诌。
今日她点明少爷与太子的关系, 前者虽然下了逐客令, 却也没有直接否定。
想来是说对了的。
从少爷那里了解得越多, 严之瑶越发肯定, 表面凶巴巴的作威作福的小少爷, 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他虽是事事都寻隙与她对着干, 嘴不饶人, 可论及根本,除却最开始恶言恶语,竟是并不曾当真欺负了她。
她浑浑噩噩沉浸在失去父兄的哀思中已久,若非少爷,身处京城,她当真是仍旧两眼一抹黑。
是他,叫她明白了父兄不在,她却还是严家女。
也是他叫她明白了,立身处事,只要人活着,就处于这万千纠葛中,她不仅仅是她自己,还关系着严家军,关系着南戎,更关系着真心待她的侯府。
这样的少爷,又怎么会无端端的非要讨厌一个默默无闻的编修。
严之瑶想,裴成远是太子的人,那寒邃,大约便是站在了太子对立面的人。
但他一个贫寒学子出身的小小探花郎、七品编修,又有何资格?只能是他背后的人。
太子为储君,能与储君相对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想起戚清婷那日在耳边叙过的话,如今大桓的太子乃是前皇后所出,亦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以出身便就被立为储君。只是前皇后生二皇子的时候难产而去,这二皇子也早夭,如今的万皇后亲子,乃是三皇子。
古来东宫立嫡立长,太子名正言顺。
所以万皇后虽贵为皇后,其子却只为皇子。
而这朝野上下唯一能与太子相争的也便只有这个三皇子了。
戚清婷说三皇子到了年纪,皇后正在替他相看各家的小姐。
思及此,严之瑶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既然太子因为朋党之事已经与陛下有隙,又缺席了朝政小三年,难说有心之人会有什么动作。
倘若万皇后与三皇子有所筹谋,那她这一颗本不该上台的棋子,似乎也有了作用。
或许,这也是寒邃向侯府提亲的一个原因?
如此,倒也解释了少爷对寒邃的态度。
毕竟太子给陛下侍疾时候传出结党营私的消息,简直像是巴巴等着继位,东宫便就是再蠢,也不会在陛下病着的当口行事。只可能是有人刻意想叫这特殊的君臣父子生出罅隙。
这一事后,牵连一众朝臣,等同拔干净太子羽翼,压得太子自囚,裴成远既是东宫的人,又怎会给寒邃好脸。
她又想念父兄了。
兄长一定会夸她的,夸她竟然也会动脑子了。
父亲会不会也欣慰她终于长大了,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只是啊,便是知晓了这些,那南戎王依旧来者不善。
她能做的,少之又少。
可是,有时候做下决定是一件很快的事情。
乍闻南戎王求娶自己这个消息,想到的首先是荒谬,然后是血气翻涌的愤懑,再就是悲愤交加。
可真的看清了局势,才发现这却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侯府若是不答应,替她忤逆陛下心思,毁的是君臣之谊。
陛下金口玉言说要替她择婿,既是以她为名,自然终究会问过她的意愿。
她若是不嫁南戎王,无论是选了个残废,还是选了个其他人家,势必无形中踏入了这京城的漩涡里。
她没有本事在其中沉浮,严家军是父兄练就的为大桓御敌的雄鹰,不该是朝局内斗之下被人利用的刀。
如若因着她所嫁之人,而掀起什么不该有的风波,那她宁可她这个刀柄就此破裂,别被任何有心人掌控。
否则九泉之下,她又有何面目见父兄。
严之瑶回屋躺进了软塌,分明没做什么,却已经累极。
她闭了眼。
那日她没有敷衍郡主。
既然必须有人要嫁去南戎,那么,她是最有价值的那一个。
严家女嫁去南戎,是止戈,是和亲,是修好。
严家军仍是严家军。
便是南戎背信弃义,她也将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如此,便好了。
露华端着水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躺在软塌上睡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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