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瑶垮了身姿,终于是放松下来。
方才在马车上歪倒着,衣裳已经乱了,又从车上滚下来,这会儿还带着脏污,凌乱得――少爷误会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春日地上总是潮着,故而这卷上的脏污醒目,不似清灰掸去即可。
严之瑶的药效还没过去,手里力气不足,她就着烛光凑近了细细搓了搓,发现根本就搓不去。
可是她若是这般回了侯府,势必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尤其是这下药之事本身就带着恶意,难保现在侯府附近有没有人关注着。
她整了整衣领腰带,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扶着床柱慢慢站起来。
等腿上适应了现在轻飘飘的感觉,小心走了几步,这才往外头摸去。
因为要扶着墙和桌椅,她走得很慢,也无暇顾得上拿灯,便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挪着步子。
好不容易摸到了门边,伸手拉开,正见月色下的少年。
少爷回首,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着了清辉。
倒是将人衬得少有的沉静淡雅。
檐下人只是一眼便就开口:“去哪?”
“衣裳,脏了。”她道。
想起少爷怕是要怪她麻烦,这种时候还想着衣裳脏不脏,赶紧又想解释:“我是怕回去的时候……”
“哪里?”
“啊?”
裴成远望着矮自己一头的人:“这不是你们严家的宅子么,衣裳收在哪里?我去拿,你等着。”
“隔壁小库房,里头有个深色的柜子。”眼前人道,“应是还有之前留下的衣裳的,你……你找一下。”
黑灯瞎火的,找一下?裴成远听着她的话就好笑,奈何现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又实在说不出讥讽的话,只是伸手将人胳膊扶住了。
“坐这儿。”门一开,月光便就往屋内铺了银霜,他将人安置在了临门的凳子上,“要灯么?”
“不用,能看见些。”
他这才松了手,去到床边端了蜡烛交待:“我拿走了。”
对方点点头。
他便就出门左拐。
房间有些时候没人住,一推开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裴成远伸手扇了扇,烛光照了一圈,瞧见两个柜子,深色不深色的看来模糊,也分辨不清,便就先拉开了其中一个,里头确实摆了衣裳,他伸手摸了摸,皆是厚实的料子,想来是冬衣,于是关上转而开了另一个。
严之瑶双手搭在腿上等着,半晌,忽得想起她习惯将春夏的衣裳与贴身的小衣放在一处,而且小衣就搁在最上边,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糟了!少爷!
“裴成……远……”险要跳起之际,门口起了声音。
尾音是被一沓塞进怀里的衣裳埋住的。
伴随而来的还有剁在了桌上的灯烛。
少爷的声音很是不耐烦:“一堆衣裳,谁知道你要哪件,自己找!还有,别以为你中了药就能使唤爷,爷才不伺候!”
“……”
她搂着这一堆衣裳,有些犯楞。
而后,便是更大声地关门声。
少爷已经出去了。
少顷,她才开始翻找起裴成远拿出来的衣物,少爷当真是将一整层柜子的衣服都连锅原封不动端了过来。
大约是根本懒得找。
忍俊不禁,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她又瞅了一眼门外的身影,无奈摇摇头。
等她好不容易换好了衣裳出来,又将剩下的都整理好了捧起开门,门外人已经干脆头都不回了,嫌弃得厉害。
“我好些了,”她开口,方才折腾衣裳,约是出了汗,这药劲竟是过去不少,“我去把衣服放回去。”
“嗯。”背着身的少年哼哼。
严之瑶便就又摸去了隔壁,好在她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凭着记忆摸到了柜子将东西放回去。
再出来的时候,发现少爷已经抱着胳膊率先走到了庭中。
“现在回去么?”她问。
“嗯。”
得了一声肯定,严之瑶便就吹了灯烛关了门转身下了台阶。
一会的功夫,不知道少爷又从哪里寻来了一只灯笼照着路等她。
待近前,她一抬头,竟是发现少爷耳朵连带着脸都是红的。
“你很热?”
这天气确实是一天赛一天的热了起来,只不过,倒也不至于――
她忽而想起方才少爷塞过来的衣裳。
莫不是……他方才瞧见了?
思及此,她也嗖得收回了视线。
接着,耳根子起也渐渐起了热。
少爷没回答,严之瑶也当作自己没问过。
二人便就这般沉默似金地走出了院子,走到了一处墙角。
严之瑶不解地看少爷,少爷径直往墙边去:“宅门落了锁,我跳进来的。”
说完,他回头发现人没有跟上:“干嘛呢?”
严之瑶正弯腰准备拎裙角,闻声回道:“没事,你先上去,我自己能爬。”
裴成远提着灯笼看她,看得眼皮子都跳。
不是,这人在想什么?
严之瑶也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所以她停下了想要绑住裙角的动作看上。
不是,这人在想什么?
半刻,少爷发话:“过来!”
“……”
“速度。”
她只能犹犹豫豫捱了过去。
“衣服。”少爷提醒,一眼都不想瞧她。
而后,在严之瑶整理好裙摆的瞬间,腰间被人扣住。 !!!!!!!!!!
“裴成远!”她惊呼一声,人却已经凌空一纵。
突然的高度提醒她这是被少爷直接提了起来,下意识就虬紧了人。
腰上突然收紧的力道叫裴成远险些一脚踩空。
咬牙,少爷第一次差点在轻功上栽了跟头。
好在功底深,不然倘若是自己爬墙摔了腿,叫那姓左的晓得定是得笑半生。
怀里的人甚至落了地也没松手。
因为她搂得太紧,他差点没收气稳住身形。
捏着的灯笼晃得厉害,裴成远清了清嗓子。
严之瑶睁开眼,看见空无一人的巷道,这才确定是安全了。
骤然收手,她赶紧退了一大步。
眼见着少爷不动声色地在前带路,她冷静了一下跟上。
这次,少爷没有再吝啬,而是先行开了话头:“今日你进了偏殿后的事情还有印象?”
能缓解尴尬便好,她赶紧回答:“嗯,一进去就被一个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那药应该是下再帕子上的,我挣扎后他又把我敲晕了。”
“你回忆下,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壮汉。我扑打他胳膊的时候,只觉得根本就撬不动一点。”
裴成远想说你这细胳膊腿儿的,撬不动也很正常。
却又想起她力气似乎平常并不小,这才皱了眉:“你怀疑是荼兀那身边的亲卫?”
“难道不是?”严之瑶狐疑看他,“你知道是谁?”
“不确定,不过,如果是荼兀那的人,或者说,如果他真的要在今晚对你意图不轨,不必这般将自己暴露出去。”裴成远道,“你出去后一阵子,他便就找了借口先行退出宫宴。”
“……”严之瑶也皱眉,“你是说,对我下药的另有其人,为的……其实是要陷害南戎王?”
裴成远一时却没有回答。
此人若是用此法陷害南戎王,那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弃严之瑶的名声于不顾。
目的是什么?
挑起南戎与大桓的矛盾?在这个时候挑起矛盾根本无利可图。
那只能是一个目的,毁了皇上将严之瑶赐婚南戎王的可能性。
行事如此大胆出格,却为了与他们一样的目标。
除了那人,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更奇怪的是,那南戎王竟然也就这般接受了,竟是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放下撇清关系。
“裴成远?”严之瑶提醒。
少爷似是刚刚回神,他垂眼看她,片刻,突然道:“严之瑶,你与那南戎王,有旧情?” ?????
第55章 谁是爷
严之瑶几乎是本能地生气, 可对上他着实疑问的脸,喉中颇堵。
接着,她错开目光, 到底是开口说了此前的事情。
裴成远沉默听着,二人就这么走在暗巷中。
本也不是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若非是荼兀那的碧眼, 也不当叫人记起。
因而叙述并没费多少口舌。
说完, 严之瑶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所以, 你觉得这是谁做的局?”
“这件事情, 还有谁知道?”
“没什么人知道,他那时候排斥所有的人,不过两天就跑不见了踪影。”
“一件事情发生了, 又怎么会全无人知晓?”裴成远道, “你真是小瞧了这世上大大小小的眼睛。”
“……”他说得似是而非,严之瑶虽然觉得有些夸大的成分,心下却又不能反驳,她只是弱弱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哼,这不是来了么。”
少爷耳尖, 许是练武的原因, 所以待严之瑶瞧见前方身影的时候, 已是快近侯府。
“公公这是去哪里?”裴成远先行开口。
对面, 一身宫人打扮的人笑呵呵上前, 瞧见严之瑶, 愣了一下, 几不可察地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又须臾间就报了来意:“皇后娘娘实在不放心严小姐的身体, 适才宫宴散了, 便就赶紧命奴婢带了太医过来再瞧瞧。”
司药监的人么?严之瑶瞥了一眼他身后众人,确实是除了宫卫还有背着药箱的。
想来是侯爷他们以她身体不适替她告的退,就是不知用的具体什么理由。
是以,她没敢搭腔。
好在宫人是对着裴成远说的,少爷也很是顺遂接了话:“谢过娘娘关心,所以你们这是要去侯府啊?”
“是呀裴公子。”宫人笑。
“那不用去了,她腹痛好多了,这不在这儿呢么。”少爷真是毫不客气。
“这……敢问小姐,身体可无碍?”
“回公公,是我自己不注意,这几日,不该用凉的。”严之瑶就着少爷的提示回话,觉得这面子不要也罢,小日子这种东西最是好拿来做借口的,“谢过娘娘。”
她好好地站着,又提起女儿家的私事,公公也有些坚持不下去。
不过宫里头的人哪里这么好糊弄,只听公公又道:“这小姐身子方缓和,怎的不好生歇息?小姐莫怪奴婢话多,也是娘娘挂念。”
“回公公,我……”严之瑶心思斗转,面上已显悲戚,声音都带了哽咽,“今日见到南戎王,不由念及家父家兄,心中难受,想着回老宅看看,是以义母让成远陪着我过去,以解相思,叫娘娘担心了。”
她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叫人反驳不得。
公公凝她半瞬,又落在了少爷提着的灯笼上,灯笼上确实落着小子,正是“严”字,笑容也便跟着收起:“小姐节哀。”
“无妨的公公。”严之瑶掀起眼,其中已是带泪,“还请公公回去,替之瑶谢过皇后娘娘。”
“好,奴婢晓得了。”
一行人便就要过去,裴成远却是朗声叫住:“哎,公公!这太医,还能用不?”
“呃……”公公被问懵了,他回身瞧了一眼身后的太医,“裴公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倒也不是,就是她啊,”裴成远指了指严之瑶,“来都来了,把个脉呗?若是明日肚子还疼怎么办?这太医么,肯定比我们府里请的大夫好,得给她好生再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整日里这疼那疼的,之前腰骨也不好,也不晓得什么毛病,娇气得很。”
严之瑶听得想拿眼刮他,她怀疑少爷这话夹带私货。
“是,裴公子说得是,那……”公公转身看向太医,“有劳凤太医了。”
那凤太医赶紧上前:“应该的。”
留下了太医,公公重又一笑:“如此,奴婢便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后一小截路,凤太医同行。
这京中啊不时就得起点闲言碎语的小风,之前听说这裴家少爷很是不待见后进的大小姐,说是当街也没给面子,严小姐失语的时候都戳心窝子地喊她哑巴。
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听着少爷语气,确实是很看她不上。
你说,这人哪里有不生病的,裴少爷倒好,还怪小姐毛病多。
这姑娘家家的,自然是娇弱些,哪里比得上他这身板。
而且刚刚小姐眼睛都红了,又将将故地重游,该是多神伤啊。
哎。
“凤太医,我记得你曾有著述,道是医毒不分家,主张必要时用药该要大胆,奈何司药监如今的司正古板,这才一直没提拔凤太医。”
少爷突然开口,不仅严之瑶愣了,连一直在心里嘀嘀咕咕的凤太医也是神色一肃:“裴公子言重。庄司正待在下有师恩,只是怕在下误入歧途。”
“喔。确实,歧途不能入,会死人呢,”这话说着毛骨悚然的,严之瑶偷看一眼,却见少爷已经伸手将太医亲亲热热地搂了,“不过我看好凤太医!有朝一日,凤太医定能超越那庄兆!”
“公子……哎,公子……”凤太医被他扰得一面背着药箱一面还不能将人爪子给扒拉下去,只能半推半就地谦虚,“公子谬赞,在下当不得公子这般青眼,在下……”
“到了!娘!爹!”裴成远挥手。
侯府门口,蒋氏原是担心地转圈,这一瞧,不仅瞧见好好回来的一双儿女,还瞧见儿子没个正形地搭着一个背着药箱的人,再一瞧,这不是宫里头的太医么!
登时心思一收,人端庄异常地蹙眉:“胡闹!”
裴群亦是提声:“你撒手。”
如此,二老不明实情,倒是免去了一番客套直接责骂开了场。
之后裴成远才懒洋洋地收回手叹息:“我这大晚上的,又是陪人回老宅缅怀,又是一路护送加提灯笼的,下回啊,这种事情还请您二位换个人来,我才不想伺候人呢。”
“你这孩子!”蒋氏要发作,又像是突然注意到凤太医一般,按捺住了笑,“见笑了太医,敢问太医这是?”
“哦,裴公子方才要在下替小姐诊脉。”
裴群看向裴成远,后者嗯了一声,点点边上人:“给她瞧瞧病,除根。”
凤太医是被这一家子隆重请回府里头的。
三双眼皆是巴巴盯着他把脉,除去另一个已经在啃苹果毫不在意的少爷。
他定了神,这才留心诊病。
严之瑶知道裴成远这是要他替她辨毒,只是这凤太医是万皇后那边带来的人,这位万皇后她并不了解,更不知与今晚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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