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有些不明白少爷此举的用意。
“敢问小姐,今日除了腹痛,可还有其他感觉?”凤太医虽是先时有些拘谨,可当真看起病来却很严肃,也很直言不讳,“比如乏力?晕眩?”
严之瑶不知道该不该答,她瞧了一眼少爷,后者没制止。
“是。”
“恕在下直言,依在下所诊,小姐并非体寒之人,小姐今日腹痛,许是偶发。只是……”
“只是什么?”侯爷着急。
“只是,”凤太医似是犹疑,终于道,“小姐经脉绵弱,虽然已有回转之势,却仍未全部恢复。最为重要的,小姐这症状,像是余毒未清。”
“什么?!”蒋氏惊道,“什么毒?可能解?”
“夫人莫慌,此毒名为涣筋散,毒性不大,在下可解。”说着,他便就写了方子,“服用三次即可。”
蒋氏身边的欣兰赶紧接了去煎药。
“凤太医,今日她可只是在宫宴上用了吃食,”裴成远突然从旁开口,“你这话若是当真,那可是大事,说不好,有人要掉脑袋的。”
凤太医按脉的手指一收,立即就跪了下去:“在下不敢妄言,可这……这确然是毒无疑!”
裴群也道:“你可知,若是我们将此事向陛下告发,若是此事是有人有心所为,那你这知情人的命,也不一定保得下。”
“这……这……”凤太医头上的汗如雨下,吧嗒砸在了地上。
“凤太医,我方才路上与你说的话啊,是真的。”裴成远咔嚓咬了一口苹果,嘎嘣脆,他蹲身在太医面前,“你可知今日为何娘娘要派你来?”
“……”凤知鹤乃是司药监一个小小的掌事,说是掌事,却并无权势,等闲也说不上话,贵人请脉向来都是司正负责,从来落不到他头上,今日皇后娘娘要人,却是庄司正亲自点的他来。
“因为你蠢直啊。”少爷点评。
严之瑶险些咳嗽出声,就连蒋氏与侯爷也差点没绷住。
却见少爷捏着个苹果核,用空着的手去扶他,待人起来了才道:“因为你又蠢又纯直,回去便一定会如实禀报,殊不知从来知道秘密的人,都是第一个死的。庄兆看你不舒服很久了,不点你去点谁?”
凤太医起身是起身了,却实在坐不住。
眼前,是少年笑眯眯的脸:“凤太医并非出身杏林世家,本只是江湖游医,后来擢考进了司药监,著有<禁方说>,其中言论狂悖却有理有据,一时名动京都。当年你放弃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入京,想来也曾一腔热血想要施展一番抱负的,如今倒像是在司药监隐姓埋名了般,当街一问,世人谁知你呕心沥血之作?凤太医,你可甘心?”
半晌,凤知鹤起身,他躬身行礼:“在下知晓公子之意,只是,在下不做违心之事。诊脉断疾,乃是在下的职责所在,该是什么,便是什么。谢过公子提醒,在下感念公子知遇之情,只是如今在下所处,亦是在下心甘情愿。今日我凤知鹤若为野鬼,泉下也定为侯府祈福。”
此行,竟是当真一拜。
也是明确拒绝了他们可能合作的要求。
裴群抬手托他起身,终是一叹:“本侯送太医。”
“哎。”这一声,又是少爷。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裴成远将果核丢进了空盘里,像是恨铁不成钢,又像是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凤太医,今日回过皇后那边,莫急着出宫便是。”
“他们要对你动手,也得挑个滑腻无人的河边,宫里没这样的好地方,”顿了顿,他复道,“我话都没说完,你着急做什么野鬼?凤太医,爷方才有要求你做什么违心之事么?”
凤知鹤:“……”
裴成远:“爷就是要你去实话实说。”
一瞬的沉寂。
而后,严之瑶不察,就见侯爷一巴掌怼着少爷脑袋瓜子扇了过去:“在老子面前,谁是爷?!”
严之瑶:“……”
蒋氏:“咳……”
第56章 心归处
凤知鹤刚刚出府没多久, 便就被人拦住了。
“凤太医,还请跟奴婢回宫复命。”
“是。”
宫中烛火未歇,万皇后拾阶而下:“如此说来, 那严小姐并非是什么腹痛,而是中了一种能叫人筋肉松懈的毒?”
“回娘娘,正是。此毒虽是毒性不大, 却是软禁之毒, 亦是军中迫不得已用给俘虏的毒, 只因此毒不仅要考虑到所受之人性命无虞还要保证其精神正常, 五感尽在,自尽不得,且此毒会自行恢复, 首先是能发声, 从而更好地辅助于军中审出情报。如若不从,还可重复用之。”
说到这里,凤知鹤停住,他知晓再说下去, 便就是万劫不复。
可瞧向皇后探来的目光,只得继续:“此毒, 取材实在不易, 因而难得。便就是军中, 也少有出现。如今, 却是被用在了严小姐身上, 微臣想, 用毒之人应是……图谋不轨。”
一个这样的毒用在闺阁女子身上, 会是什么图谋, 不言而喻。
“如此, 那依太医看,用毒之人,得逞没有?”没有意外,皇后问。
“回娘娘,严小姐……一切如常。”
“如此,本宫也算是安心了,”万皇后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是用这般手法意图欺侮一个姑娘?”
凤知鹤只是跪着,他无法答。
“本宫知道了,有劳凤太医。”片刻后,皇后道,“好生送凤太医回去,夜里路不好走,多送送。”
“微臣,谢娘娘。”
万皇后直待人出去,才蹙眉问道:“你当真确定是廷继的人用的毒?”
“回娘娘,替换了宫人引严小姐去偏殿的人已经招了。”宫人回答,“只是三殿下为何会插手此事,娘娘还需问问殿下。”
“若是成了,便是我儿帮了南戎王一次,那南戎王是个人物,想来与我儿有益,若是不成,”万皇后慢慢坐下,“也罢,这不也是死无对证。他侯府便是晓得了又如何,事关女儿家名节,闹透了,对谁都不好。”
“娘娘说得是。三殿下与娘娘母子连心,必知晓娘娘一番苦心。”
“这孩子,如今行事倒是越发不谨慎了,还得本宫替他想着。”
“娘娘辛劳。”
正喝着茶水,方才送凤知鹤出去的人复又回来求见。
万皇后看下:“怎么?”
“回娘娘,方才奴婢刚刚出去,昭华殿那边就突然来人召了凤太医!”
“什么?!”
传召凤知鹤,不去司药监,不去他府上,却是直接来的她这里?!
纵使后宫之主,万皇后此时也险些端不好茶水。
“娘娘莫慌,”宫人赶紧扶住她,“还是赶紧着人去探听下。”
定了定神,万皇后问:“昭华殿内还有何人?”
“太子殿下。”来人赶紧道,“今日宫宴散后不久,太子便就去了昭华殿。就在刚刚,侯爷突然进宫求见,如今也在里头。”
“你,你去候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是!”
昭华殿内,帝王看着太子:“怎么说?”
邵廷启应声:“回父皇,方才儿臣的人道是南戎王已经回了东宫,算算时辰,与侯爷所言不差。”
他今日是特意回来请罪的。
他是太子,不能被抓到任何错处,便就是那南戎王自己长着腿,可但凡是在大桓的地界一天,他身为太子,就得担起责任。
今夜是裴成远的人过来递话,他这才命人去截南戎王的车驾,同时自己做出回了东宫又立刻折回的假象。
只是这些不能道于帝王。
“是儿臣的疏忽,儿臣应是第一时间派人送南戎王回东宫,更该早些察觉其用心险恶,今日险些酿成大错,实乃儿臣之过!”
说着,他便就跪了下去。
“太子殿下,没有酿成大错?”裴群一甩袖,直直看向帝王,“陛下!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更甚是,今日之瑶乃是被人下了毒!陛下!您让一个已经失去父兄的孩子如何想?又该如何自处?倘若今日成远没有发现她不见,倘若是晚了那么一步!陛下!”
他亦是跪下:“臣与内子,这些年饱受丧女之痛,之瑶之于我们,便是亲生。今日宫宴之上,我们为了女儿名节欺瞒圣上,实在是无奈之举。陛下,欺君之罪,我侯府上下甘愿领罚,但之瑶何其无辜,还求陛下,莫要寒了孩子的心。”
可谓声泪俱下。
“国舅,”帝王叹息,“在国舅心中,朕便是这般是非不分么?”
“臣惶恐!”裴群赶紧抬头,“陛下为难,微臣亦是明白。如今北狄虎视眈眈,南戎兵力强盛,我大桓虽是有一战之力,但陛下仁慈,不愿以战止戈。可之瑶……之瑶她……这份公道若是不还于她,臣……臣又怎配为人父哪!”
话已是说不全,侯爷又是重重一个头嗑下。
他久久没起身,帝王亲自去扶。
“国舅之心,朕明白,曾几何时,国舅乃是我大桓最年轻的国舅爷,哪里有这般白发。”说着,帝王似是感怀,“南戎王的提亲,朕会再考虑。”
却是只字不提公道。
“陛下。”裴群看住他。
帝王也看他,君臣一眼,已知结局。
严之瑶此番尚且没有实质的伤害,而大桓又怎可与南戎直接撕破脸。
几乎是瞬间,侯爷眼中已是悲怆。
帝王亦是动容,他转首道:“今日,侯府欺君在先,念其事出有因,朕不再追究。至于严之瑶的婚事,朕答应,今后全由侯府做主。”
身后人未曾谢恩接旨,帝王也没回头,却是换了称呼:“侯爷,今日之事,倘若你偏是要个公道,便是给那孩子最后的体面,也没有了。”
片刻,身后终是拜下:“微臣,谢恩。”
“退下吧。”
“微臣告退。”
全程,邵廷启低头在旁。
终于,帝王回身:“太子,你也起吧。”
“儿臣谢过父皇。”
“那太医,待会你着人护着,免出意外。”
邵廷启抬首:“父皇不打算问话?”
“该问的,国舅方才不是已经问了?”帝王坐下,“你母后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无非是想替朕分忧。”
邵廷启沉默片刻才道:“父皇原是想要答应南戎王的提亲?”
“罢了,”帝王摆手,一掀眼,却是笑了,“太子可是有话要说?”
邵廷启便复又跪下:“回父皇,儿臣有话,可……”
“你是太子,做什么唯唯诺诺,说!”
“是!父皇,儿臣在想,方才侯爷提到的一点。今岁北狄春汛严重,收成必然是个问题,近来儿臣重新理事,发现已有在边界滋事之行,如今尚且暖和,待到了冬日,北狄内部无法保证温饱,必会想从我大桓获取,届时北地兵力必要加强。可这倪将军年事已高,早已有卸甲归田之心,南戎这边又不能算是安稳,西蛮虽是安稳,也因天堑之隔。如今父皇之所以被这和亲之事所累,究其根本,其实还是大桓将才青黄不接。”
帝王端起了茶水,他吹了茶叶:“继续。”
“父皇,此前与南戎一战,大桓损失良将,是时候要培养新人了。”邵廷启道,“以战止戈不是长久之计,可如今严家军尚且可以对峙,往后呢?所谓以和为贵,仍需有兵强力壮为后盾,否则,只是空谈。”
啪!
茶盏剁地,太子收声。
不知帝王在想什么,又是半晌,中年人才复问:“所以,太子觉得,朝中何人还可为将?”
“儿臣不知,父皇可以着人举荐。”
听闻此言,帝王眯了眼,他沉默了一会,终于道:“你起来说话。”
“是。”
“朕听闻,裴家小子,成日里没个正形,也不愿意在国子监听学。此前因为他与人打架,这才被送到了倪将军那里。”
“听说过,”太子道,“好像是打架惊马,却伤及无辜,叫那左家大公子受伤落了腿疾,左相虽是顾及皇家颜面不再追究,到底两家还是生分了。”
“是啊,朕看以前,裴家小子与那左家的还常在一块儿,”帝王问道,“这般人,你觉得如何?”
“儿臣觉得,有勇却无谋,”太子道,“父皇是想考虑他?”
“倪将军倒是与你想得不同,对这小子还赞不绝口呢。”
“是儿臣浅薄了。”
“朕今日也算是亏欠了裴家,明日,你去宣旨。”
邵廷启看上:“父皇的意思是?”
“倪将军也就这一个徒弟,趁着老东西还没全然退下,好生带带。”
凤知鹤在殿外等了许久,却是等出了一个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只是与他道:“夜深了,本宫送送太医。”
他没明白过来,只能抬脚跟上。
这一夜,承安侯府里的人都没好睡下。
等到裴群进了门,大家才重新坐到了一起。
蒋氏叹息:“委屈了之瑶。”
裴群也叹息。
严之瑶却是已经想通,她并不觉得委屈:“义父,义母,你们已经为之瑶做得够多了,往后之瑶婚事,全凭义父义母做主。”
“苦了你了。”
严之瑶摇头,苦从何来呢?
帝王总归是帝王,古来公主和亲都是常有,她的命运与国家相比,又算什么。
她只觉温暖。
能得侯府守护至此,已是此心归处。
裴成远是最后进门的,少爷明显困得有些脾气,他抱着胳膊倚着门:“所以,爹你究竟哭得够不够啊?陛下他动容没?你那鬓边的白发是不是少了?往外扒拉点没?”
“臭小子!你再说?!”
蒋氏拉了人:“等会再打,我问你,那凤太医,可安然?”
裴群收手:“陛下没见,不过性命该是无虞。这件事情,陛下想来是安在了皇后身上,皇后这些年没少为陛下排忧解难,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陛下劳她动手的时候不少,怕是不会追究。只要今夜陛下不见他,皇后也便就知晓意思了,这凤太医啊,也死不了。”
严之瑶听了一耳朵,虽是不算很明白,但是晓得凤太医不会死,还是欣慰。
裴成远却是瞧着她的浅笑,有些分神。
而后,他忽得扭头,招呼都没打就走。
“哎!成远,你送送你阿姊回清溪园。”
“她自己不会走?我困了,不送!”
“哎!你这孩子!路上暗,你阿姊又没带露华她们过来。”
然而少爷已经走远。
严之瑶赶紧起身:“路上有灯的,别麻烦了,我能回去。再者说,就在府里头,我还能丢了不成?”
这话也是,蒋氏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太过谨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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