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着,这之瑶乃是一介孤女,我们裴家接为义女又有何妨……可如今,这和亲之事虽是陛下松了口,我还是有些后怕。本想叫她过得更好些,不想还是我们裴家的身份牵连了她。”
他听不得,出言反驳:“与我们裴家何干?”
“自然相关,”父亲也道,“若是她不曾入裴家,或许,那南戎王也不会求娶。”
“他之所以求娶,许也是有其他原因,”裴成远想起昨夜少女提起的往事,却不好说明,只能分析,“再者说,我大桓现在兵力不比之前,却也不至于溃不成军,南戎王想要借此机会挑唆大桓内乱,怕是胆子也太肥了些,还是别多想了。”
“话虽如此没错,可说到底,之瑶的婚事终究是一桩事。我们还是得早些商定。”
思及此,裴成远唇角的笑就不觉压下。
“所以严之瑶,”他淡淡开口,“你当真愿意一直做我裴家人么?”
严之瑶原已经不欲回答了,听了这话却是心堵。
她原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事,她与少爷最起码已经能够安稳相处,没想到这人戳起人心窝子来,是一点都不会客气。
“裴成远,”她盯住他,“不管往后裴家有任何事,我严之瑶自然是会共进退。我既是认了义父义母,裴家人便是家人,家人若有难,我也绝不会将自己摘出去。”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这家人,亦包括你。”
裴成远被她的目光逼得没能动弹,须臾,便见她眉睫一颤,退了一步。
她说:“以上,望你知。”
之后,少女倔强的肩膀紧绷,骤然转身离去。
他停了许久,才终于意识到她方才说的什么。
半晌,他呵了一声。
蒋氏打对面廊子过,将好是瞧见二人对峙的模样。
她顿住步子,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光是瞧见最后严之瑶面色不佳地离开。
蒋氏偏头问欣兰:“成远现在对之瑶,还是态度很差么?”
“倒是没听说吵架了。”
这回答就很微妙,蒋氏心道那怕是也没好到哪里。
“我听说这坊间已经有传言,说是他二人不和,宫宴前太后娘娘还曾问过这事,哎……依你看,成远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爷刀子嘴豆腐心,昨夜小姐出事,不也是少爷第一个追上去的么?”欣兰扶着她,“少爷又是最抹不下面子的年纪,便是心里承认了,面上也不会表现的。”
蒋氏叹息摇摇头:“这孩子如今大了,比我与他爹更有主意了。可此番回营身份不同,无功受禄,难免会叫人做文章。之瑶身份特殊,他若是乱来,叫人抓住了不敬长姐的把柄,总归不好。”
她想了想:“这北上的日子也快了,等南戎王一走,成远也就要动身,这几日南戎王还在京中,这样,你去叫成远多看顾着些之瑶,若是之瑶外出定要相陪保护。”
“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裴成远刚回岚院就听欣兰过来传话,母亲的心思昭然若揭。
怕是想叫他们多多相处搞好关系呢。
他原是要推拒,却是又想起方才少女一脸笃定补的那句“这家人,亦包括你”。
哼,谁要做她家人。
“少爷?”欣兰提醒。
“我知道了。”
“那少爷……”
“必不会叫她再被人抓了。”
欣兰得了这一句无奈至极的承诺,才笑着退出去。
严之瑶一路径直回了清溪园,走得快,脑子却也转得快。
她是将门之女,又怎是贪生怕死的。
今日一问,不过是怕陛下此举对裴家不利,没成想倒叫他逮了尾巴似的踩回来。
不过这也是当时气血上头所感,经过这一路,她却也想明白了。
裴成远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小混账。
有话也不会好好讲。
虽说少爷今日的劝退实在不好听,但严之瑶一想起昨夜赶来救自己的人,便什么火气也没有了。
有人偏生要把关心拿刀写,她能如何。
露华已经先行回来了。
严之瑶回神,瞧见她手里的锦盒,神色便复又淡下。
她轻轻接过。
接着取了笔。
“这张拜帖,替我送到宜王府。”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不再过问她的婚事,但是南戎王还在京中。
这件事情总归是要有交代。
既不追究昨夜之事,又要给出一个结果。
绑架她的人究竟是谁,尚未可知,但到底昨夜的情形之下,南戎王难逃干系。
这便是大桓的筹码,能就大桓与南戎修好商讨的筹码。
想到这,严之瑶不禁还有点后怕。
昨夜裴成远是来了,所以这件事能成为帝王相谈的隐形筹码,可倘若是没来呢?
若是她就此失身于南戎王,又当如何呢?
大局为重,她毫不怀疑帝王会将自己做了顺水人情,顶多便是就南戎聘礼拉扯一番。
而顾及她的名声,裴家也无法当堂争什么。
闭了闭眼,再睁眼,她重新将手搭在了锦盒之上。
现在既然她还好好的,那么南戎那般隆重的聘礼,又当如何?
荼兀那是新王,最需要造势的时候,这般跌了面子将东西重新搬回去,他又如何会甘心。
手指挑起,展开的纸上花入眼。
只是,娶不到她这个县主,若是换之以更尊贵的郡主呢?
严之瑶想起第一次见到郡主的时候,她说:“你就是严b的妹妹?”
后来,她约她纵马郊外,却是想知道她与侯府的应对之策。
一个郡主本不当对她这般关心的。
露华不久从外头回来,一回来就赶紧与主子道:“小姐!方才我去宜王府,瞧见里头在宣旨,听说是陛下答应了郡主宫宴所请,郡主即将和亲南戎!”
“什么?!”怎么这么快……
严之瑶蹭得站起来:“拜帖呢?拜帖送了?”
“送了,但是郡主说不必见了。”说完,露华便就瞧见主子往外走去,“小姐去哪?”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去宜王府。”
“什么来不及?”露华赶紧问,她怕主子没有听清自己方才的话,郡主并没有接拜帖啊,如何见?
严之瑶走到一半,被这句问话唤住了。
似是一记闷锤,她定定站住,是呀,来不及了。
圣旨已下,如何收回成命。
片刻,檐下人终是抬首:“可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的。”
外头起了风,丫头只得取了伞来:“那我陪小姐去。”
二人刚刚行过廊子,少爷的声音接踵而至:“去哪里?”
裴成远打量着扫了一眼主仆二人,顿时了然,手一挥接过了丫头手里的伞:“这个时候去找郡主,倘若是和亲出了差池,你就是罪魁祸首。”
那人似是懵懂,片刻才坚定道:“你放心,绝对不会拖累裴家。我只是……只是想见见她。”
“见不见,有何重要?”
“我不知道。”
什么?
裴成远一挑眉,匪夷所思地看回去,少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我要见她做什么,可我想,或许,兄长亦想要看看她。”
雨果然落了下来,严之瑶迎着风抬眼。
少爷不说话,似是无声的反对。
半晌,她终是咬牙垂了肩。
耳边,是少爷忽得撑了伞。
“你……”
“再迟点,雨就大了。”
马车行至一半停了下来,裴柒:“少爷,小姐,宜王府的马车。”
严之瑶一把掀开了帘子探出头去,果真是瞧见对面停着一辆马车,约也是刚刚叫停,从里头行出一人。
视线交汇,严之瑶拎起伞也走了出去。
“哎,小姐!”
“叫她去吧。”马车内,少爷的声音。
裴柒应声。
街巷空荡,唯有两个执伞的少女遥遥相对。
待走近了,其中一个声音依旧清冷:“你要找我?”
“郡主怎么冒雨出来了。”
“南戎内里出了事,明日我们便就要动身,”邵向晚看她,“想必你是有话想问我,后会怕是无期,我来,不过是想与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曾心悦你兄长,但这份心悦并没有转移到你身上,所以和亲南戎,并非为你,而是我自己的打算,你不必自作多情。”
雨声不歇,浇透了伞面。
严之瑶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日子里兄长的抱怨,他那般大大咧咧的人,又如何会小肚鸡肠地记着谁家小姐说的话,想来不过因着那是心上人。
“我身上有汗臭味么?这是男人味!”
“一个男人,会琴棋书画有什么用?能杀敌么?”
“阿瑶你说,我话多么?我话哪里多了?!”
……
原来她亦是欢喜他的。
这般清高的天之娇女,要她承认喜欢一个与自己背道而驰的人,该是何等的难。
兄长,你听见了么?
可你的心思,她还未知。
“你呢,你找我做什么?”邵向晚问,“如果是为了与我道谢,大可不必,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少顷,对面的少女才笑眼望她。
“郡主,我兄长他一辈子都学不会文雅说话,是最混不吝的傻子,可他也会珍藏一个人,想着待从战场归来,便就与那人告白,用那人喜欢的方式,用他最不擅长的丹青。如今,我替他完成这最后一件事,只望郡主与他,此生了无遗憾。”
递过来的盒子颤颤,邵向晚接过。
而后,她也跟着笑开。
严之瑶从未见她这般笑过,像是冰水消融。
她说:“我知道。”
像是强调,她又加重了语气:“我早就知道。”
“……”
怎会不知道呢?邵向晚想。
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道:“你名字像我们岑州的一种花的名字。”
“是吗?”
“是呀!那花叫晚饭花,改日我带给你瞧瞧。”
什么破名字,难听,哪里像了?
她登时就不想看他,扭头就要走。
“哎,你别瞧不上野花啊!它作用可大了,能治病的!”
“野花?!”竟然还是野花!
“啊!对啊,到处都有呢岑州。”
她便就真的直接走了。
后来这少年扒着她的车窗与她解释了好半天,怎么都赶不走,愣是将那花描述得清清楚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你别瞧不上,那是我最喜欢,唯一喜欢的花了!你听着没?”
“你撒手!”她终于是提了声吼他,“莽夫!”
后来,她偷偷去找了大夫问起这花,大夫想了想才道:“唔,郡主说的,应是紫茉莉吧?这花确实朴实,却也堪大用,说起来,郡主与它也是有缘呢。”
“怎么说?”
“此话常开在傍晚,是以又称向晚花。”
手边,纸页上的花卉被描摹得可怜兮兮。
丝毫没有少年吹嘘的美貌。
“……莽夫。”
车帘重又掀起,少女收伞进来,带着水汽。
裴成远看去,雨大,他却听见了方才二人的对话。
只是,少女一回来便就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雨珠沾在发上,似是细小的珠花。
他凝了片刻,别过眼去。
安静的车厢里,严之瑶忽听对面伸长腿往后靠去。
接着,少爷在她探去的目光中闲闲开口:“不想知道昨夜是谁把你药晕送到南戎王车上的么?”
“是谁?”
“谁不想你嫁去南戎又心思阴暗且没本事,就是谁。”
“……”
“你想想,如果那荼兀那当真对你做了什么,又被人中途揭露,势必叫南戎颜面扫地,不敢再与大桓谈事。同样的,你亦会身败名裂,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官微言轻却又有些名声的人,若他此时再行求娶,你觉得,陛下会不会答应?退一万步说,便就是你自己,若是面对那般情境,可会感动?”
少爷言之凿凿,分明已有确切的名字。
严之瑶不觉振作起来,复问:“你说的,是谁?”
“还猜不到?”少爷啧了一声,“哎,我记得咱们那位探花郎是不是信誓旦旦说要等你三年来着?你说他会不会是等不及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寒邃:你骂人怪脏的
第59章 气死了
“你胡说!”严之瑶几乎是脱口而出。
裴成远原也没想说确切, 只不过是看她懵懵懂懂的傻气样子,便就想刺她一刺。不成想竟是见她这般笃定地驳了回来。
他觉得哽得慌,久久没能做出反应。
严之瑶也觉得自己有些太大声了些, 只不过,对于寒邃这个人,她心底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少爷讨厌他, 是因为二人的朝政立场不同, 可于她――
她还无法把这个人与少爷口中单单为了娶她而不择手段的人联系起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少爷, 少爷脸色黑得吓人,于是她生生又将目光拽了回来,死死瞅着自己的脚尖。
“我是说, 这是在宫中动手, 又牵连外族,一旦被查出来往大了看说是勾结也不为过,为了我,他不值得冒这般大的险, ”找补到这儿,严之瑶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而且, 他对我……感情实在不到如此。”
“哦。”
一声不出的人突然动了, 严之瑶心下紧张, 往边上又挪了些。
这般小动作自然是没逃过裴成远的眼, 他实在是被气出内伤了。
累了, 毁灭吧。
他干脆就将胳膊一抱, 闭了眼去:“随你。”
有时候人是很奇怪的, 当他人偏生要你相信一件事情的时候, 你会反抗,会反驳,会据理力争,可是,当对方并没有与你辩论的欲望,只是任你去的时候,你会突然开始重新审视。
严之瑶便就是这样住了口,她莫名有了点心虚。
可少爷已经开始假寐,分明是半点都不想再搭理她。
煎熬。
她只盼这马车赶紧回府,好叫她速度与他离远一些。
正念着,少爷的声音悠悠传来,平淡得不带任何情绪的:“严之瑶,你是不是还想要爷依着你的话再安慰一句,其实寒邃是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甘愿为了你将自己置入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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