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之瑶只是听着,本像是安慰她的话,渐渐地,却变了味道。
她不觉提了一份心。
只见裴太后沉吟片刻,才又问:“你方才说,成远并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待我很好。”
“我倒是不知道,严丫头也开始骗人喽。”
“娘娘!”严之瑶有点着急,“是真话。”
眼见她就快要跪下,裴太后才一把拉住她。
她瞧着眼前的少女,一面心疼她的身世不忍,一面却自嘲地叹了一息。
她自然是知道的,她那个好侄子早慧,当年也是他出的主意,解了太子之困。
几年前就已经那般通透的孩子,几年后对于侯府接了新的大小姐这件事情,便就是一开始不能接受,发发小孩子脾气,可又哪里会当真将气撒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
严之瑶是她与他爹娘做主接进裴家的,他清楚得狠。
后来种种,做戏罢了。
裴家可以顾念严家,却不能顾念得叫人生疑。
严家父子惨死这件事情,终究是不能轻易翻到明面上的。
那年除夕裴成远归京就曾与她说过:“眼下太子自囚,他们的下一步必是兵权无疑,我已经让母亲寻隙将我送到北大营,往后京中侯府,还请皇姑母代为看顾。”
只是裴成远只猜中了一半,谁也没想过他们会对严家军动手。
更没想到,他们会用了严将军遗愿这般的借口想要趁热打铁收了严家军。
更没想到一计不成,他们连南戎王都已然勾结。
到如今,她这个侄儿终于不再藏拙,接下了将军之名。
就连那左相家的公子,也开始了动作。
她身为太后,享天下供奉,却为了裴家的安危,闭目塞听了这么多年。
不该。
国之社稷,将士浴血,又怎可被人利用至此而不曾阻拦。
不该。
而现在,面对着一个可怜的孤女,她却只能叫她再次牺牲。
不该。
严之瑶瞧不明白裴太后的眼神,应该说,她从未在太后脸上瞧见过这般的神色,带着悲怆的,又带着自持的悔恨――和怜惜。
“娘娘?”她唤了一声。
好在裴太后并没继续此前的话题,她不过是点点头,复道:“你与她们不同。她们这次会跟我来,就已经做好了被赐婚的准备。否则,我不过是一句话,并未发旨,她们完全可以找个由头拒绝来这一趟。”
“所以,娘娘这次是替谁把关?”
“我啊,谁也不替。”裴太后这才端了茶,“太子的事情,有皇帝看着。三皇子的事情,有他母后瞧着。我倘若是插了手,反倒是遭人嫌。”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成远那孩子,他主意大了,怕是也由不得我们做主。”
严之瑶听得错愕,那岂非外头那些人,都白来了?
猜出她心思,裴太后继续道:“她们也不亏,这不论是皇帝还是皇后,总归也要来问问我的意思。”
严之瑶这才忽然道:“所以娘娘让我来,只是因为想我了?”
裴太后神色一顿,顷刻就又笑出来:“好好好,我现在信了成远那小子当真待你不错,否则也不能教了你这混世的精髓。”
严之瑶无奈又问:“娘娘是怪之瑶自作多情啦?”
“我倒是希望你如此,总比心死好。”
裴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却是认真的。严之瑶自然明白她讲的是什么时候,登时感激下拜:“之瑶谢过娘娘!”
“起来,”太后一伸手,将她虚扶起来,而后叹息一声,“我且问你,外头那些姑娘,她们总归对自己未来的夫婿是有一个目标的,那你呢?”
严之瑶怔怔抬眼:“我?”
“如果我说,今日我是想要你嫁一人,你可愿意?”
第63章 嫁给谁
直到此时, 严之瑶才发现,整个寝殿中不留一人,哪怕是连姑姑都没曾跟在太后身边。恍惚中, 她却是没答上话。
裴太后威严坐着,却也和煦,半晌才道:“行啦, 逗你呢, 好生坐着抄经吧。”
是玩笑么?
严之瑶并不肯定, 她只是依言应声, 坐到了一旁。
手里头的笔握起来已经不比之前,字也写得把稳不少。
潜意识里,她觉得方才的太后并非是随口一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终究改了主意。
待抄写了一个时辰左右, 连姑姑进来。
她将抄好的佛经递上,裴太后瞧了,露出惊疑之色:“你这字,是成远教的?”
“是。”
“他竟是能将你教成这般, ”太后说着竟是有些不可置信,又端详了许久, “倒是有几分模样。”
言罢, 她抬头,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终究是一挥手:“陪了我这老家伙这么久, 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之瑶告退。”
“嗯。”
上前接了方抄的佛经, 连姑姑收拾了桌案, 再次回身, 瞧见主子揉着眉心, 赶紧去替她按捏着额角:“娘娘又头疼了?”
“哀家老了。”裴太后突然道。
“娘娘千岁。”
“你呀,跟着我这么久了,怎么也同他们一起说胡话呢?”
“娘娘。”连姑姑无奈提醒。
“连诵,哀家有愧呀。”
连诵手指顿了顿,只是少顷便就继续:“所以娘娘今日并没有要求严小姐什么。”
“方才我瞧着那样一张小脸,我就在想,已经错了一次,难道还要用另一个错来补救前一个么?”
“娘娘,莫要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话虽是如此,老人终究疲惫地合了眼往后靠去。
连诵也不打扰,轻轻替她按摩着。
在她眼中,眼前这个老人不仅仅是自己陪伴了大半生的人,更是真心实意怜惜的太后。
这话说起来实在是可笑了,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年皇帝从冷宫被接出来记在了娘娘名下,却没有一时一刻是当真亲近娘娘的。
也不知关于他母妃入冷宫是娘娘作梗的话是如何传出来的,小皇子口中不说,心却从来不曾被暖热过。
“娘娘,分明是他母妃无所不用其极,至数位皇子早夭,这才进的冷宫,怎能这盆脏水全然泼给了娘娘您啊?!”她替娘娘不平。
娘娘却与她说,许是冷宫待久了,对人都不大信任,可以理解。
直到先帝驾崩前的一日,娘娘怅然回来,连路都不曾走稳。
“连诵,那传闻我知道从哪里来的了,他不信我,也不要他的儿子信我。”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帝后和鸣,不过是表面的光鲜亮丽。
先帝子嗣单薄,宜王一直不开智,只能接了小皇子出冷宫继承大统,可先帝终究是忌惮外戚,怕是百年之后她这太后专制,是以早早就教会了小皇子防备。
也是先帝驾崩之后,娘娘与她道:“裴家三代在朝,两位皇后,这福分,得在这一代,到顶了。”
毕竟有近十年的母子情分在,皇帝刚刚继位的时候,对太后还是恭敬的。
选后一事上,他也曾问过娘娘,娘娘说皇帝的事情,该由皇帝自己做主。
年轻的帝王选择了一个寒门姑娘,不顾朝堂反对,执意立她为后。
可后位太重,哪里是那么好坐的。
这皇后去得早,留了太子。
而彼时,皇帝已经独当一面,仅此一事,他复又来问太后,他问的是失了母后的太子,当如何立身处世。
何其相似,好像当年的他与娘娘。
可帝王这一问,何止只是求一个解,他还在问娘娘讨一分答案,更是讨一个准信。
答案,娘娘给了。
“皇帝若觉得是哀家动的手,那你我情分,也实在是到此为止了。”
“母后多虑,朕怎会是这意思。”
那天,他要娘娘保证能护住太子。
也要娘娘保证裴家绝不会邀功。
那一日,娘娘面对着这样的帝王又是何心思呢?
她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可她的世界里,怕是早已经荒芜了。
“皇帝,太子没有母家支撑,再木秀于林,势必势弱,”娘娘一字一句与帝王道,“他要强大起来,不仅仅要的是保护,更要磨砺。”
“怎么磨?”
“皇帝该懂得制衡,也该有新的皇后。”娘娘如是道,“在太子成年之前,哀家会替皇帝看顾好太子,可皇帝你,也要答应哀家两件事。”
“什么?”
“永远相信太子,也永远相信裴家。”
连诵低了头,发现假寐的人已经皱着眉心睡去。
她轻手轻脚过去将薄毯替她盖上。
可是,帝王多疑,终究是没能全信太子,更不会真的信裴家。
如今三殿下这块磨刀石,已然脱离了掌控。
严家父子的结局,就是他们野心的兆写。
娘娘愧疚自己给帝王出了这般主意。
而皇帝,他应是也觉出了皇后一党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当真叫裴成远做了将军。
可裴家应下这军衔,便也是破了曾经的誓言。
往后,朝堂势必要动荡起来。
苦,太苦了。
她想,娘娘该是很累的。
身在其位,左右皆为刀俎。
多一分灭顶,少一分无路。
她觉得有愧于裴家,更有愧于严家。
可这一切的一切,哪里有因果,人的路还不是终究靠着一个个的未知试探,走到了今日。
眼下,娘娘想救严小姐,又心疼严小姐。
最后还是纠结了自己。
她招了人进来点了安神香,片刻才慢慢走了出去。
严之瑶就等在殿外,一见人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连姑姑。”
连诵瞧见人,面色一动,并没有上前。
“连姑姑,之瑶有一事想要连姑姑解惑。”从她神色,严之瑶更是确定今日太后本是有心,所以她拉住了连姑姑的衣袖,“连姑姑,有什么是之瑶能为娘娘做的?”
连诵观她半晌,轻轻摇头:“姑娘,从心吧。”
“什么?”
“娘娘不需要你做什么,”连诵道,“奴婢送姑娘出去。”
这一路,连姑姑果真是什么都没有说。
严之瑶亦是没有再问出口。
可一瞧见戚清婷,想起太后口中的为了家族利益的打算,想起那句“若要你嫁一人”。
嫁给谁?
北大营里,裴成远正领着众将士打习武场回来,碰见倪老将军正在帐前叉腰站着。
“师父,”他几步过去,也跟着叉腰站着,“瞧什么呢?”
“瞧你这大小伙子,这次回京这么久,竟然也没个消息。”
“什么消息?”
“哼,老夫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定了亲了。”
“师父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你跟师娘,那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边儿长大的,那能一样么?整个军营谁有你这福气?”
“嚯!能耐了,还敢顶嘴。”
“没没没,哪能跟您顶嘴啊,”裴成远说着挪远一步,“实话实说罢了。”
“哎,你个臭小子!”倪老将军伸手,一脑瓜子就拍了上去,“罢了,老夫听说,老严的女儿,如今成了你义姐?”
“……嗯。”裴成远囫囵应着,师父面前也没能果断否了,抽了水囊咕咚咕咚灌起来。
“不能够啊,”倪将军疑惑道,“你皇姑母怎么没直接要你娶了她?”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64章 交朋友
路过的将士瞧过来, 裴成远一抹嘴巴瞪回去。
倪长歌伸手一拍他:“臭小子。”
裴成远被这一巴掌拍得又呛了一声,不由辩驳:“师父你别为老不尊啊!”
“呦,怎么跟为师说话的?”倪长歌又抬手。
躲了一道出去, 裴成远丢了水囊:“徒弟去训练了!”
“你回来!”
“都等着本将呢!”裴成远扬声,“我现在身份不同了,当以身作则。”
“臭小子……”倪长歌耸着肩膀看人跑得老远, 哼了哼, 罢了他瞧了瞧天色, “变天了, 哎。”
“将军!”有小将过来,“都准备好了,明日启程?”
“嗯。”倪长歌回首瞧了一眼自己小半生待着的地界。
“将军, 末将有个问题。”
“说。”
“将军此次回京述职后, 是不打算回来了么?”
倪长歌瞧他一眼,一拍他胳膊:“怎么?我不回来,北大营就不在了么?你什么表情?”
“末将只是……”
“只是怕裴成远当不起这将军?”
“末将不敢。”
“呵。须知老夫也曾是少年将军。”
小将抬眼,抬手:“是!末将领命!”
严之瑶那日从太后寝宫出来后, 这几日瞧见其他姑娘都有些不自在。
当然也不单单是她,那些曾说了她与少爷的也都自己回避着, 唯有戚清婷仍是笑眯眯与她一起, 二人也是不提那日的事情, 每天分享着这别院的美食, 偶尔坐在一起说说无关痛痒的话。
严之瑶打小身边就没什么女孩子, 更是说不上朋友相处。
论起来除了父兄, 她与婶娘相处的时候最多了, 只是婶娘不是同龄人, 倒像是半个乳母, 所以现在日日对着戚清婷的热情,她有时也是显得无措。
这日戚清婷一大清早就带着婢女过来敲门。
“妹妹这是?”严之瑶打量她手里提的东西。
“我看严姐姐并不喜欢赏花,也不爱丝竹丹青,倒是成日里对着本字帖研究,我左右无事,便就陪姐姐一起吧?”
她不请自来,一进屋子就指使了婢女将一张小桌摆好,就摆在她的桌案边上。
接着她乐呵呵地回首:“怎么样?!”
露华眼睁睁瞧着这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小姐布置好一切,竟然还反过来像是要与小姐商量似的,这不先斩后奏么?
严之瑶也是被这一番操作惊住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借口说不。
“那……好吧。”
“姐姐用的什么字帖?可否借我瞧瞧?”
字帖么?说起来,这字帖好像还是前边南山寺的和尚所赠。
裴成远与这个和尚还很熟,似乎是叫――空行。
“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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