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严之瑶回神,将字帖递给她。
“天哪,这字帖实在是神奇。”戚清婷凑近了,哗啦啦翻着,“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般细致的字帖呢!”
“神奇?”这遣词倒是意外,严之瑶问,“哪里神奇了?”
“这每一笔画的边上还有走笔的步骤呢,做这字帖的人,就差没把跟着我写四个字刻在上边了吧,”戚清婷道,“不过这字帖写出来终归是差了点意思,很容易局限了个人的笔锋的,而且……”
“而且什么?”严之瑶问。
戚清婷又翻了一遍:“总觉得,这字不适合女孩子练啊,行笔太硬朗了。”
这一点倒是真的。这本字帖的字干净利落,没有簪花小楷的娟秀,不过少爷说是空行大师送她的,大师的字,自然是与时下女子们练的不同。
她日日对着这本字帖,没多想过什么,此时听着戚清婷的说法,才笑了笑:“是吗,但我练习惯了,觉得挺好的。”
罢了,她补道:“而且,妹妹有所不知,我的字很难看的,不像妹妹是打小练着的,因而实在说不上什么局限笔锋,我能写出笔锋,那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啊?”戚清婷惊诧看她。
不知为何,她拿着自己的字帖,严之瑶总觉得不大舒服,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动了,动了就动了,还要诋毁,她觉得有点被冒犯。
虽说戚清婷也是无意,可她突然就硬气起来:“对了,戚妹妹今日来得不巧,我方才还想着去前山看看。”
“前山?你要去南山寺?”
“嗯,实不相瞒,来时答应了义母,要替她进去拜一拜的。”
“那我陪姐姐一起吧?”
“我……”严之瑶想拒绝。
正当时,外头传来宫人声音:“戚家小姐可是在里头?”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戚清婷提裙出去:“公公?”
“太后娘娘有请。”
“是!”
罢了,戚清婷回过身,皱起脸来:“对不住了姐姐,今日怕是不成了。改日,改日我们再去啊?”
“无妨的。”严之瑶正愁着找不到理由拒绝她。
“那明日!明日我们再去!”
“快去吧。”严之瑶催她。
待戚清婷跟着宫人离开,她才又看了一眼方才被摆在与她桌案同排的小桌。
露华也跟着看:“这哪怕是少爷教小姐习字,都不曾这般大张旗鼓地给自己加桌子呢!这还是小姐的屋子……”
“露华,我是不是不是很合群?”严之瑶突然问。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小姐怎会不合群?”
不过说完这句,主仆俩面面相觑。
露华有些心虚,声音也矮了下去:“她们大多是自小就熟识的,所以本就已经相识,小姐是后来的,自然陌生些。”
“嗯……你说得也对。”严之瑶沉吟少顷,笑着拍拍露华,“我觉得你与春容就很好,是我的好朋友。”
“啊?”露华一怔,等明白她说的什么,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姐,我们哪能……小姐是主子,我们是……”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严之瑶困惑问道。
“不是!能做小姐做朋友,是我们的荣幸!只是,我们的身份哪里能做小姐的朋友?”
“昨日连姑姑告诉我,要从心活着,我喜欢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喜欢我,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很快乐,很舒心,不需要弯弯绕绕,你们有什么也会跟我讲,朋友――不就是应该坦然相对么?”
露华张张嘴,最后大声应道:“对!”
怕是不够坚定,她又加重了语气:“是朋友!我们是朋友!”
“那……陪我去南山寺吧?”
“好!”
南山别苑的小路可以直到南山寺,其间林鸟争鸣,间或有山风吹来,很是清爽。
倒是一点暑意也无。
“小姐以前在岑州,有朋友么?”
“大家都很忙,经常在军营也不回府,兄长姑且算是一个,还有婶娘,倒是没有其他了。”严之瑶道,“其实,父亲也是觉得我这般不好,才带我回京的。”
“那除了我们,这京中人,小姐还有想要做朋友的人么?”
“嗯……”山路漫漫,这个问题倒是叫严之瑶思考了良久,片刻,却是自嘲笑了笑。
“小姐笑什么?”
“我笑,朋友这种事情也是要两情相悦的。”
“啊?”
“你呀……”严之瑶想点她,却还是叹了一息道,“我方才想起一个人,他呢,会骂我,会气我,会说话难听,但是,关键时候会护我,会给我指点迷津,教我的时候,虽是不愿,却也算是尽心尽力。有时候,我也在想,究竟他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顿了顿,她又道:“我其实很想当他是个朋友,但是他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他那么烦我。”
露华听着,有些懵。
她思忖了好半天,最后惊得眼溜圆:“小姐说的人,该不会是……少爷吧?”
小姐,糊涂啊!
第65章 烦死了
被露华一语道破, 严之瑶佯装清了嗓子。
她举步往前,露华一脸的不可置信,匆匆跟上。
论小姐在京中的身份地位, 除了少爷,谁会骂她气她烦她?
丫头瞧着身边人,是啊, 没错, 只能是少爷。
可为什么啊?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从林间响起。
二人吓了一跳, 双双看过去。
一个和尚从旁行出, 肩上还担着竹篓,里头放着短锄。
露华第一时间拦在前头,严之瑶却是认出来:“空行大师。”
那和尚便是一笑:“施主。”
露华犹豫着让开, 她打量眼前人, 确实是和尚没错。
瞧着,也确实有大师的模样。
“方才不知二位施主前来,故而听去了二位的话,抱歉。”
露华顿时过了一遍方才二人的话, 生怕是她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严之瑶却是拍拍她:“空行大师此番告知,是坦诚。”
“是。”露华退后。
空行这才从细路上走上来:“二位施主可是要去南山寺?”
“正是。”
“请随我来。”
空行说完便就在前引路, 山路又恢复了幽静。
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严之瑶其实对空行是有些好奇的, 说是好奇他, 不如说是好奇裴成远那家伙竟会与一个和尚交好, 看上去, 似乎还差着好些年纪。
她行了一段, 终于开口:“大师, 其实今日不仅是要去南山寺祈福, 我原也是想要拜会一下大师。”
闻言空行也没回头:“施主客气。”
“我寻大师, 其实是想要谢过大师所赠字帖。”严之瑶道,“很好用。”
“施主言重。”空行回头,低头施了一礼,“此前施主前来,确实捐了一本字帖在寺中,贫僧却不知道,何时赠予过施主。”
严之瑶一愣:“可是裴成远说……”
突然,她顿住了。
“阿弥陀佛,”空行遥遥一指寺门,“施主,到了。”
露华赶紧戳了主子,严之瑶这才颔首:“谢过大师。”
再抬头,空行已经重新又入了林间。
方才他的意思是――那字帖不是他的?不是他,那只能是少爷的。
罢了,她忽然想起裴柒送来清溪园时强调的话。
彼时她接了册子嘱他谢过少爷,柒护卫言之凿凿,道是和尚送的,她便就换了说法:“若无少爷,我也不能得此良册,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过他。”
没成想,还真的是这家伙死鸭子嘴硬。
想来,倒是十足的孩子气了。
按着那会儿二人的关系,少爷确实是按不下面子承认。
思及此,竟是忍俊不禁。
“小姐笑甚?”露华问。
严之瑶胡诌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空行大师也蛮有意思的。”
“嗯,我倒是觉得,这空行大师瞧着还有些眼熟,”露华歪着头回忆,“就是想不起来了,但是我肯定见过!”
“许是陪义母过来的时候瞧过?”
露华摇摇头:“夫人身边有欣兰姐姐,不需得我们,而且从前我们年纪小,出门都少的,仅有的几次还是大小姐带我们出去……呀!”
她忽得一拍手:“小姐!我想起来了!”
“什么?”严之瑶瞧她。
露华却似乎是卡住了,半天没能说出来。
严之瑶等了一会,催她:“怎么了?”
露华左右看了看,才踮起脚凑近她耳边,小声又小声地说:“我记得,之前棠大小姐曾与一个书生认识,大小姐本就身子不好不大出府的,却还是赴了几次约。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大小姐就不出去了,这书生倒是来侯府找过几次,大小姐都给拒了。再后来……大小姐就去了……”
“你是说,空行大师就是那书生?”
“也许是我瞧错了,只是有些相似罢了。”
不是相似。
严之瑶想。
若仅仅是个和尚,裴成远又如何能结识且相交至此,二人分明很熟悉的模样,而且,瞧空行的年纪,倒是确实与前侯府的大小姐相仿。
她折身又往那青年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若是她猜对,那――
不觉却是又想起那日大雨中的郡主,还有那份来不及言说的心思。
兄长与郡主,裴成棠与书生……
命运弄人,有情人却不得眷属。
再想起那别院中的女子们,太后说她们从出生起就已经为家族、为未来打算,她们的姻缘,能有几分真情便就已经是福分。
这京中女子的婚事,又有几个是当真能自己做主的。
她不也是一样么?
从南戎王求娶之日起,她便就已经站在了人前。
连姑姑叫她要从心,可真的能从心么?
太后那日说了一半的问话,倘若是真的出了口,她问自己,会拒绝么?
应该,是不会的吧。
可无疑,太后给了她一次做主的机会。
她见过战场,亦见过父兄棺椁。
动荡时,甚至连基本的安身立命都算是离经叛道。
漫天神佛,竟无一可求,亦无一可帮。
如今,一桩婚姻,也能叫人横生事端。
怎么不可悲可笑。
“小姐?”
严之瑶收回目光,她瞧了一眼寺庙,却没再近前。
“小姐怎么不走了?”
“回吧。”
“回去?”
“嗯,时辰不早了。”
啊?露华来回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佛堂和小姐,终于道:“小姐不是答应了夫人要替少爷祈福?”
“……”严之瑶回身瞧她。
露华也瞧着严之瑶,眨巴眼狐疑问道:“不是么?”
夫人既然是托小姐来祈福,那自然是替少爷求的啊,毕竟少爷现在就在军营,北狄一天到晚地滋事,安稳不了一点。
其实,原本这不过是严之瑶随口敷衍戚清婷的话,此番被丫头这么一问,十足语塞。
“是。”她终于接道。
“那?”
“走吧。”
二人到底还是往那寺中走去。
北大营,裴成远送走倪老将军没多久,就收到了裴柒送来的字,裴柒倒是跑得快,但层层检查也是要跑一阵子的,听说严之瑶被皇姑母带去了南山别苑,他拧了眉头。
“少爷……”裴柒刚开口就被瞪了回来,立刻改口,“将军,小姐不能去南山别苑么?”
“能。”
“那……那你皱眉……”裴柒抱怨一半刹了车站好。
怎么少爷做了将军后又凶了呜呜。
裴成远瞥他一眼,低头批他送来的字:“往后,你每次过来,顺便把府里的事都给我说一遍。”
“都?”裴柒问,“包括胖婶的猫又爬树啦?”
“……”
“好,我晓得了。”裴柒乖乖站好。
片刻,裴成远改好了字丢给他,似乎是难以启齿,但到底还是说了:“主要是给我报一下平安,还有……还有她的婚事相关。”
“噫?”裴柒这次没多嘴,赶紧就点头,“是!”
裴成远原是不打算再多说,可是一眼瞧见某人鬼头鬼脸的模样,忍不过还是踹了一脚:“快滚!”
“好嘞!”
重新执笔,发现落下了一张。
两月不见,这人的字好像又进步了不少,也与他的楷书更像了几分。
只是他不写楷书许久了,此番看来,竟无端生出些奇妙的情愫来。
像是有个人,与他突然有了千丝万缕的关联。
“你皇姑母,怎么没直接要你娶了她?”
师父的话没来由就闯了进来,裴成远笔尖一抖,墨汁晕在了纸页上。
“成远,之瑶已无父兄,可是严氏父子惨死之后,他们必有后手。当初严将军将她托付给哀家看顾后上的战场,你以为,他此举何意?严将军一生征战,却并非空有战功的莽夫,否则,何以带出严家军那般的兵?”皇姑母的话言犹在耳,是他刚回京不久的时候,“他在赌,赌自己能闯出一条血路。赢了,皆大欢喜。输了,这便是跟哀家托孤啊。哀家这辈子,应过二人,一是皇帝,二,便是严家。前者,哀家终究是没做到,这其二,哀家不想再失约。
“如今她一介孤女,身边可谓群狼环伺,你都知道他们想要趁热打铁拿下严家军,哀家会不知道么?之瑶生性单纯,从不晓险恶,你说,哀家不把她放在裴家,又能放在那里?
“既然要放在裴家,便就只有两条路,要不,她做你阿姊,要不,你娶她。”皇姑母的声音振振,“现下这头一个你都受不得,我若是当初替你定了后一桩,你又当如何?!现在,你还觉得哀家做错了么?!”
当时他憋闷许久,终于是一指院子:“我想要外头那假山!”
殿中几人皆是没反应过来,半天,还是连姑姑先开了口。
“裴少爷刚刚说要什么?”连姑姑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道理听多了,糟心。皇姑母,”他道,“我就要那假山。”
“少爷这是不讲道理了,这好好的怎么……”连姑姑没说完便就被皇姑母拉住了。
“行,”皇姑母无奈应了,“拿拿拿,拿回去,叫你出个气。但是――往后待人好一点!”
呵。
裴成远想,早知道如今她这婚事被人利用到这般境地,当初,还不如叫他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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