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远心中明镜一般,却偏偏再没能踏进一步。
他攥着拳心立在院外,里头屋门紧闭, 拒人千里。
她便就是这般轻信于人,又是这般言而无信。
说好的三个月, 她丝毫没有记得一星半点。
她要真相, 可真相岂是那么容易能拿到的, 她以为她严之瑶是谁?
竟然会想以身犯险。
寒邃此人能爬到京城来, 还能抹去所有做了探花郎, 背后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连他都没能查出所有, 她以为, 仅凭嫁给他, 就可以么?
到时候被人拆之入腹抽身不得, 又当如何?
婚姻嫁娶,在她心中,就这般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
他看着那扇门,终于背过身去。
屋内,严之瑶就立在门后。
她太清楚裴成远的性子了,今日她答应婚期的事情若是传到他耳中,他定是要来清溪园大闹一场。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是就这样立在院外,没再强硬上前。
直到瞧见露华二人回来,她才重新躺回床上。
虽然意外,却也放下心去。
毕竟这儿是清溪园,裴成远确实不按常理行事,可也不会随便乱来。
便是教她习字都是只入书房,如今她称病卧床,他自然不会不顾忌。
“小姐,少爷已经离开了。”
隔着门,露华的声音传来。
“好,你们下去吧。”
严之瑶松下一口气,缓缓闭了眼。
寒邃昨晚的提议是个巨大的诱惑。
父兄战死在岑州与南戎的交界处,她亦是许久未回。
想要了解这桩战事,光是靠传来京城的消息,毫无作用。
如果真如寒邃所言,此番是要去兴建岑州,势必是要留在岑州多时。
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昨夜赴约被少爷搅合了,寒邃若是再去岑州,那下一次再有机会套话,只得到新婚之夜了。
她不想等那么久。
而且――
严之瑶重新睁开眼。
反应之前,已经有人先开了口:“你若是开口招来那两个丫头,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胸膛起伏,顿觉徒然。
“裴成远,你简直……”
“简直什么?这是我侯府的屋子,原本还是我的院子,”少年走到了床前,垂眼,“爷想进来,还当真有人拦得住?”
严之瑶瞟向后窗,再看回某人的时候,手脉已经被人按住。
裴成远在床上人挣扎之前就收回手。
确实是风寒,并不严重,他复又瞥向那人些微苍白的唇色,嗅见屋中的药气,又打眼周了一圈,伸脚挑了一张凳子从旁坐下。
“你躺着,我问你几个问题。”
严之瑶想坐起来。
她虽是不知书中所谓情窦初开是什么,却也从昨晚的酒后荒唐作为中明白她与裴成远,乃是实实在在的男女。
理智提醒她,此时二人的形容实在不合适。
可床边人似乎立刻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你是想现在坐起来,当着我的面换衣?”
此言一出,她不敢再动。
是了,她此时着的寝衣。
片刻,她别过眼:“你想问我为什么答应下月成婚?”
“你想亲自去岑州。”少爷想也不想道。
严之瑶眉心一蹙:“那你是想问我又有什么把握能搞清楚真相?”
床边一声轻呵:“你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是赌罢了。”
话都叫他说了,严之瑶到底看回他面上:“难道你是还想问我究竟喜不喜欢寒邃?”
这话成功噎住了人,裴成远沉默了。
严之瑶见他终于不说话,突然笑了:“裴成远你知道吗,自从进了京城,我才知道。之前十几年,我活得就像个傻子。而遇见你,我更觉得自己蠢。”
“……”
“我不知道这朝中势力,不知道朝堂之上的桩桩件件,我甚至连父兄战死恐怕都是一个局,也是在他们走后许久才有了猜测。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说着,她眼尾渐红,“我甚至明明知道他拿来父亲的遗物来诱我,也只能甘愿咬饵。”
“你可以不咬。”
“不!我不可以,”严之瑶的笑容渐消,“既然放饵,便说明我有用。我的婚事,便是我唯一的武器。”
终于,裴成远的声音凉凉响起:“你可知你这句话有多可笑?”
“便就当我可笑吧,”严之瑶不再看他,“我已经请求娘娘在我大婚之后解除我与侯府的关系,到时候,严之瑶,便就只是严之瑶。严家的事,严之瑶可以一个人来担。裴成远,我还是要谢谢你,起码因为你,我才能不一直做个睁眼瞎。”
“你倒是不如一直做个瞎子。”
“呵,”严之瑶又笑出声来,少爷说话从来不好听,“你想说这件事背后的势力我根本无能为力?”
“……”
“或许是吧,可是,事在人为。”严之瑶道,“小时候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老实坐在案前习字。”
裴成远看着这个无可救药的人。
分明是小小的风寒,却满脸的死气沉沉。
像是一心赴死。
行,她既然是自找的,他又何必!
骤然掀袍起身,转身间,余光扫见她咬紧的唇。
严之瑶见他要走,抿唇松拳,不想,下一刻,那人却是重新近前。
四目相对,裴成远眸光一凝:“方才我说了,要问你几个问题。”
“……”
“第一个,你当真喜欢寒邃吗?”不过说完,他便就自问自答,“现在知道了,那么第二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严之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什么意思。”
“也没有是吧?”
“……”
裴成远这才躬身:“严之瑶,你不是说,你的婚事,便是你唯一的武器?那你可知道,这武器,也分刀剑枪鞭十八般样式?既然你还没找到最趁手的那个,凭什么就认为你现在拿的那把能杀敌?”
他这般躬身欺下,严之瑶本能想躲,可身下便是床板,退无可退,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张脸笑得灿烂。
“严之瑶,你说得很对,你与我侯府的关系,是该解除了,”裴成远的声音悠悠传来,“至于你的婚事,寒邃不行,你换一个。”
“……”
第82章 心悦
裴成远直起身:“这世间良人千千万, 待你与我侯府再无关系,大可以随便选一个,张家的, 李家的,总有一个愿意陪你离京的。你不是觉得他寒邃好看么,我认识更好看的, 你若是想我给你找。”
“裴成远!”严之瑶怒喝。
“但是寒邃他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裴成远也提声。
严之瑶哑然, 而后, 她伸手,抹去不争气落下的泪,瞧着自己湿润的手背, 第一次觉得吵架这件事情她委实不擅长。
“你都知道对吧?”她垂下手, “我父兄的死,你知道的。”
没等人回答,她继续道:“但是你帮不了我。你说三个月,那么我问你, 三个月后,你裴将军是能如何?是能揪出严家军的内鬼, 还是能擒住害死我父兄的幕后黑手?你如今在北大营, 是能分身还是如何?”
“是, 我方才是说了我很蠢, 但没有蠢到听你一句话, 就会傻兮兮地坐等的地步。若是那么容易, 为何朝中全无动静。倘若是知情不报, 又或者是轻易可追, 朝野上下却无一人提, 那父亲这将军做得,怕是也太失败了些。”
“你可知道孤身一人在这世间的感受?你又可明白午夜梦回里,至亲不在,自责难眠是什么感受?”
“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你们懂得运筹帷幄,徐徐图之,可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我只想要快些知道真相。”
说罢,她目光如炬,盯住面前的人:“寒邃以饵诱我,说明他原本就有能告诉我的东西。只不过,要他开口的钥匙,便是嫁给他。你是不是还想说他会告诉我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可无论他说什么,一定不会句句是假,但凡是有一点真话,我都要探一探。所以少爷,我的第一步,只能是嫁给寒邃,不会是其他人。”
说到这里,她抚上脖间的玉佩。
那日找回玉佩已经污了线绳,她将它重新穿了新绳收进里衣。
裴成远目光转而落在她覆在胸前的手。
他伸手一指:“因为这块玉佩?”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一件东西。”
他看了一眼哼出声来。
严之瑶收声。
直到少爷收起讥诮的唇角道:“你想听真相?”
她肃目。
“你说的对,我也不知道全貌,但是若是如你所言,你这第一步,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裴成远朗声,“行,既然如此我懂了,你也不必非寒邃不嫁。”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严之瑶一把翘起,揪住了他的将去的衣摆:“你要做什么?!”
“你忘了?我说过,三月为期,若你执意要嫁,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长手一扫,便就抽离了衣袍。
“你站住!”只是这一声终究是没拦住少爷大阔步拉开房门的身影。
“少爷?!”外头,是露华和春容的惊呼。
紧接着,是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眼见床上面色煞白的人,露华第一时间转身:“去,莫叫方才瞧见的人瞎说。”
“是!”
春容出去后,露华才过来扶住人:“小姐放心,少爷在清溪园瞧小姐这些日子的习字功课,方才离去。”
严之瑶却是摇摇头,她担心的不是他从她的房间出去,她是瞧出了少爷方才眼中的警告。
不,不是警告,他是已经决定了!
他想做什么?
心口处的慌乱不安抑制不住,她扶着露华的手起身,却又被激得咳嗽出来。
“小姐!你还病着,要做什么,我与春容去做就是。”
“快去看看少爷要做什么,快去!”
露华自然是吓了一跳,可又想起方才少爷出去时候铁青的脸,顿时也不赶多问:“我这就去,那小姐……”
“去!”
不敢耽搁,她赶紧去寻少爷。
裴成远没有理会身后的丫头,料想也是那人派来盯着他的。
呵,生着病还来管着他去哪里呢,真是给他面子。
一路疾驰,刚刚进宫,不及见到皇姑母,半路便就被截了道,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公公是说,陛下要见我?”
“可不是么,巧了不是,奴婢刚出来啊,就听说将军的马已经到宫门口了,”公公嘴里说着,面容是万年不变的笑,“那将军跟奴婢走吧?”
韶华宫里已经站了几人,此番听得殿门口的声音皆是偏身。
裴成远便就是在这般注视中近了殿,阶下立着的人,为首正是太子邵廷启。
只是太子并没有看他,其他众人也不过是些微让开。
“微臣参见陛下。”裴成远拜下。
“来了。”帝王原是站在高位,听不出情绪,“来得倒是快。”
“回陛下,奴婢在宫门口瞧见的裴将军。”公公从旁接道。
帝王不叫起,裴成远自然是不能起,他低头,听着上边问:“哦?你原就知道朕要找你?”
“回陛下,微臣不知,微臣是来见皇姑母的。”
裴成远直言不讳,边上,邵廷启瞧他一眼,没有开口。
“嗯,是该瞧瞧你皇姑母了,”帝王说着踱步下来,“昨日,朕还在与她说起你呢。”
裴成远没出声。
“你不问问,朕与你皇姑母说的什么?”帝王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裴成远瞧着地面,不过一瞬便答:“微臣斗胆一猜,该是为了微臣的婚事?”
“你小子,是聪明。”帝王亲自伸了手。
裴成远一愣之下迅速起身,没叫帝王亲自来扶。
“陛下谬赞。”
他抬眼,瞧见边上立着的人,除去太子,还有司天监的司监与掌事,以及刑部的胡大人,待周了一圈看向天子,后者已然瞧他半晌。
“瞧出什么了?”帝王问。
“陛下这是折煞微臣了,”裴成远笑道,“莫不是诸位大人家的小姐,叫微臣挑吧?”
“裴小将军,你这话实在……”有人已经出声。
“哎,年轻人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帝王制止,心情颇好,“有人与朕说,你虽是倪将军亲传,却些许轻狂。”
裴成远哦了一声:“不知那时谁在背后夸臣呢?含蓄了,微臣可不止些许的轻狂。”
“哈哈哈哈哈,好,很好,。”帝王道,“那朕问你,若是今日朕要给你赐婚,你当如何?”
裴成远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恕微臣不能同意。”
“说说,为何?”没想到,帝王不仅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弯腰瞧着他问。
裴成远磕了个头便就直起身板:“回陛下,微臣今日进宫求见皇姑母,为的就是两桩事情。”
“哦?哪两件?”
“陛下可听说了,如今城中人人都说微臣与微臣府里那后进的阿姊不合。”
“嗯,听说了。”
“微臣确实不满这个阿姊已久,”裴成远承认道,“微臣听说当初是皇姑母出面请陛下答应她入的侯府,故而今日进宫,其一便是为了求皇姑母再出面一次解除这桩关系。”
“你竟是这般不容她?”帝王问。
“非也,这便是微臣想求的第二桩事情,此事更加紧急。”
“你说。”
“微臣不想与她做姐弟,原先是因为讨厌她,但现在却不是了。”裴成远目光炯炯,不闪不避,正视君王。
“那现在是?”
“微臣突然发现,微臣原来是心悦她,所以不愿与她姐弟相称罢了。”
“裴将军慎言!”邵廷启突然道。
谁料帝王一挥手制止他继续。
“裴成远,”帝王看着跪着的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微臣知道,所以微臣今日进宫所为其二,便是请陛下为微臣赐婚。”
“裴将军你简直……简直有悖伦常!”胡大人也开口,他上前几步,“再者说,如今全城皆知你阿姊正与寒大人议亲,你怎可此时求陛下赐这种婚?!”
“有悖伦常?”裴成远呵了一声,“怪了,她与我非亲非故,更无血亲关系,何来的有悖伦常?”
“你……”
“胡大人也知道,他们如今还在议亲,既然是还在议,就是没定呢,我怎么就不能争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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