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打算撤出之前,抱朴又问,“公子若是问起你家少爷的伤,我怎么说?”
裴柒怒目一瞪,刚要叉腰回话,就听屋里头道:“就说爷是为了拒婚你家公子心仪之人触怒了龙颜,回来好好谢我!”
抱朴:“……”
裴柒嘿嘿一笑,指了指墙头:“请吧?”
抱朴脸色更灰了,转身提了气一跃而上。
“啧,老大不说老二,有本事下次走正门啊!”裴柒补刀,就是没人搭理便是了。
裴成远翻着裴柒拿进来的册子,一页页翻过去。
边上裴柒放下食盒,临走交待:“少爷,小姐又送了什么芡实糕来,要不要用点?”
床上人抬起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是不甜。”裴柒又道。
“摆着吧。”
“哎!”裴柒喜恻恻端过去,摆在了床边,少爷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白白的糕点整整齐齐摆在了碟子里,一打开就带着淡淡的香气。
别说,小姐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之前实在没有投其所好罢了。
裴成远伸手,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巴巴盯着自己的人:“不走?”
裴柒一愣,不是,吃点心还要背着人怎么的?
想着就见他家主子分毫不动地还在看自己,赶紧就明白过来:“走!这就走!”
见了鬼了,少爷莫不是害羞了吧?
裴成远这才捏了一块出来咬了口。
还是有点点甜的,但不排斥,不确定,又尝了一块。
尝着尝着,他又停下来。
看了一眼身下的垫枕,又望着手里的点心。
这殷勤献得,他忽然来气,丢了点心重新趴下。
昨日韶华宫内,帝王震怒。
不仅是帝王,还有边上的胡大人,一度想要与他动手。
若非是太子拦着,怕是他已经先挨了拳头。
最后,陛下三十板将他打发了出去,期间皇姑母来瞧过,却也不过是瞧了一眼离去。
倒是太子过来与他道:“此番赐婚作罢,为安抚胡大人,陛下已经提做刑部侍郎。倒是你,你阿姊的婚事不会改变,不仅不会改变,今日之后,还会众人皆知。”
“微臣知道了。”
邵廷启起身:“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本宫记得。”
裴成远兀自趴了一会。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严之瑶为他做这些,不过是想要讨好他,不想他插手她与寒邃的婚事。
而他,他也确实没有插手。
甚至,他还亲手让这门婚事板上钉钉。
若非是被皇帝的人截住,他是要去寻皇姑母的,如今只有皇姑母的话,或许严之瑶会听一听。
可最后,他到底是放弃了。
陛下要的不是他答应赐婚,而是要他裴家孤立于朝堂,拒婚,自然是他所乐见。
他于旁人面前放言非严之瑶不娶,裴家毕竟皇亲国戚,陛下不会放任不管。
再者说,解除严之瑶与裴家的关系,也正合帝王心意。
太子苦刑部无人许久,这次他也配合甚好。
只是闭目养神之际,裴成远突然嗤出一声。
“微臣原来是心悦于她。”
说出这句的时候,他竟是没有半分犹豫。
像是一直郁结心口的事情突然有了发泄。
伸手,他重新打开手里的册子。
裴家小将军因为公然顶撞陛下,拒婚胡家小姐因而被杖责养伤在府的事情这几日传遍了全城。
连远在南州的左修齐都听说了,加上抱朴带回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公子,裴柒说伤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真怎么留在京中?”左修齐不以为意,“不过,若说单单因为拒婚被杖责三十大板,说不过去。”
“既然是抗旨,三十大板算是清的。”
左修齐合上面前的卷宗:“既然抗旨,三十大板怎么没要去他的命?”
“因为身体底子好?”
“你当宫里的板子那么好吃的?”
“那公子的意思?”
“我们也来了南州不少时候了,该回京复命了。”
“复命?这么快?”灾后兴建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左修齐看他,扬了扬手里的折子:“等京中有了回音,咱们就该回去了。”
严之瑶原本是担心裴成远会为了搅坏她与寒邃的婚事做出什么出格的来,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了拒婚。
这几日,凤太医日日都来给少爷复诊,不知道他伤势恢复得如何了,那岚院里也传不出什么消息来。
倒是他与寒邃的婚期,到底定下。
下月初十。
甚至消息一经传出,连宫中都赐了东西。
太后娘娘会备礼,她并不意外,没想到连陛下都赐了玉如意。
大桓习俗,婚前半月不见面,所以寒邃只入府过了最后一趟礼便就没再约她。
严之瑶将玉佩贴身戴好,理好了裙裾起身。
距离婚期不过十日,婚后便就要跟着寒邃去岑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也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踏入严宅了。
“你们在门口等我便是。”
留下丫头,严之瑶走了进去。
与侯府里近日的喜气洋洋不同,严宅一如既往的僻静。
也只有在这儿,她才能安静地想嫁人这件事情。
或许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明白如何做个真正的新嫁娘,一如戚清婷看见三殿下的满心欢喜,她也不会知晓。
前途未卜,后路迷茫。
人生于世,有关于心悦,最是渺小。
父亲心念母亲,从未提过续弦。
无数个夜晚的对月独饮,她与兄长只作未见。
那是一身孤勇的父亲唯一的曲转柔肠。
也曾是见过有人往将军府里说亲的,原本她还以为是为了严b来的,扒着窗户瞧。
而后就见那媒人被父亲赶了出去。
“我严晗章此生绝不会再娶,休要再提!”
她愣在墙角半晌,直到被父亲一手提起。
他什么也没说,她也什么都没问。
待啃完手里的糖葫芦,她才抬头:“爹,人为什么要成婚?”
“不知道,大概就是永远不想这个人离开自己吧。”
她没听懂。
最后,父亲拍拍她:“往后,爹定给你寻个最好的人家。”
她偷偷给兄长提过这一茬。
严b那家伙糙了吧唧的,却也酸不溜秋地与她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父兄倒是都做到。
她却是难继这严家传统了。
某人问过她许多次喜欢,可喜欢――
终究奢侈。
脚下落了一朵花,她顿住步子弯身捡起。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严之瑶就这么躬身抬头,不远处,一身锦衣的人立在那儿,笼在阳光下。
随着那人近前,她才忽得反应过来,起身要走。
接着,又觉不妥,这儿是严宅,再者说,她又何必躲着。
定住身形,严之瑶看着眼前人:“你伤好了?”
原本,裴成远看她要逃便就紧走了几步,没想到她又回心转意般停住了。
听得这一问,他皱了眉:“没好。”
面前人似乎是噎住,不再开口。
他便又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严之瑶别过头,看着院中落了满地的叶:“伤既然没有好,就赶紧歇着吧。”
她不看他,他就站着没动。
片刻之后才听他哼了一声:“寒家也曾是显赫之门,直到前朝时因主家落了大狱才渐渐衰败,至于旁支更是无法为继,甚至南下入赘的也不在少数,是以本朝寒姓并不多见。
“南州曾有一青楼,名曰倚望楼,后来这倚望楼夜半突然走水,楼里无一人生还,唯有一个因为楼中姑娘心善收留过夜的小姑娘在柴房逃过一劫。
“这小姑娘运气不错,后来被神医瞧中,成了药谷传人。你说巧不巧,多年后,这药谷传人竟是瞧见一人,与当年倚望楼的故人形容无差。”
严之瑶转身看他:“你想说什么?”
“寒邃原不叫寒邃,叫唐余生,更非出生北方。成为书生之前,他曾居于倚望楼,楼中姑娘皆唤他小公子,只因他唤这倚望楼的老鸨阿娘。”
“你是怀疑那场火是寒邃所放?”
“我是来提醒你,心狠之人不会突然转性。你以为自己能从他手里过几招?”
短暂的沉默之后,裴成远瞧见眼前人转身往内。
“严之瑶!”
“我听见了,也听懂了。”
“可你不信?!”
“我若不信,你可是要拿出证据来?”
严之瑶问完,接着道:“不必了,你裴成远这般确定的事情,定是已经拿到了证据的,可我不需要。”
“……”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就不该以为,我会为了这些琐事半途而废。”
“你若是嫁了,倘若有一天他获罪,你可知自己会面临什么?!”
“……”
“我如若现在拿着证据去告发他,你便不必嫁。”
终于,裴成远等到她转身,只是这一转身却是满脸的愤怒。
“裴成远,你在我即将嫁人之际,要告发我的夫君?”
夫君两个字叫他咬牙:“如何不能?既然你偏要嫁,我又为何不能告?”
“然后叫他入狱,一死了之,打草惊蛇,埋下所有的因果?”面前人提声。
“……”
“裴成远,那我会恨你。”
第85章 有情
直到说完这句, 严之瑶也没有看他。
错身之际,腕子被他擒住。
她使力,那人便就更使力。
正要发作, 手中便被塞进了一本册子。
“你仔细想一想再做决定,还有,”裴成远贴近她的耳, “我可不是因为拒婚挨的板子。是因为――我跟陛下说, 此生非卿不娶。”
“你!”严之瑶猛地抽手, 对方也就轻易放了。
“这册子我要来无用, 送你了。”他笑得胸有成竹,“想好了,来找我。”
裴成远走得潇洒, 如果不是姿势稍显僵硬, 严之瑶当要忘记了他刚刚才受过伤。
掌心的册子上“倚望楼”三个字醒目。
她打开,册子有些年头了,还有烧过的痕迹。
将信将疑间,她又翻了翻, 不过是一些账目,无甚其他, 也没有提到唐余生这个名字。
仅凭此物, 能证明什么?
她又看了一遍, 最后落在了封面上。
这一眼才恍然。
好像, 这个“楼”字, 似曾相识。
鹤归楼?
对了, 是鹤归楼, 她那日抬头看过牌匾。
正是一模一样的楼字。
裴成远说这册子送她, 叫她好好考虑, 难不成是说这册子是寒邃记录的?
如果是寒邃,那岂不是说明,鹤归楼也是寒邃题的字?
可鹤归楼据说已经在京中开了好几年,寒邃是三年前才入京参考。
那么大的一个楼,总不至于是刻意去请一个无名小卒题字吧?
说出去也叫人起疑啊。
除非……除非这字根本不是寒邃写的。
可若不是寒邃,裴成远又为何说要拿这本告发?
她仅仅是知道寒邃待她必有利用之意,或许其中还夹杂着背后之人的私心。
这私心事关严家军,更事关父兄之死。
所以倘若是要用纵火之罪等将寒邃收押入狱定罪,必然就失去了更大的线索。
她必不能甘心。
可眼见这册子并不能证明当年倚望楼走水一事是寒邃所为,严之瑶不禁蹙眉。
可以,裴成远,这是算准了她想不明白,就等着她自己去找呢!
原想着一回府就去寻裴成远,蒋氏却是进了清溪园。
不知为何,她只觉今日的蒋氏有些奇怪,先是与她说起婚礼事项,又端了新绣的婚服叫她试穿。
等她穿好,蒋氏连连点头:“好看,是好看。”
她一面夸着一面前后左右地仔细又瞧了,最后才挥挥手叫人下去。
“义母,可是还有事?”
“我听说今日你回了严家老宅?”
“是。”严之瑶答完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她如今算是侯府的女儿,二老又对她上心,她却总也往那严宅去,像个养不熟的,怕是叫她寒心,赶紧解释,“之瑶只是想……想去告诉父兄一声。”
“傻孩子,我不是怪你。”蒋氏笑着又帮她换衣,“今日听说成远也去了?”
“……”严之瑶一顿,想开口,又不知怎么回答。
“你别乱想,只是今日去寻那臭小子发现他药都没换就出去了,这膀子还伤着呢,还是裴柒说是跟着你出去的,怕是有话与你说。”
换回常服,严之瑶躬身:“是我这个做阿姊的没好好看顾好他。”
“之瑶,来,起来,”蒋氏拉了她坐下,“我没怪你,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里谁能管得上呢?”
严之瑶低着头没说话。
脑中却是忽然响起他落在耳边的那句“非卿不娶”。
明知他是信口胡诌,却仍是觉得烫耳。
可此时见蒋氏做派,她竟是隐约开始怀疑那人并非说的假话。
如果他当真是这般与皇帝说,那三十板似乎才确实有说服力。
想到这里,她心思一颤。
又见面前蒋氏,她有些口干,急道:“今日在老宅见他,也有些意外。不过他能特意来祝福我与寒大人,我很开心。”
“哦?他是去祝福你的?”蒋氏问道。
“是。”严之瑶道,却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好在蒋氏没有再追究,她只是淡淡应了声:“也是,这孩子犟,又好面子,之前与你闹得又多,定是抹不下面子来找你,怕叫旁人瞧见才刻意寻了机会出去说的吧。”
严之瑶能说什么,跟着笑了笑。
“我知道,自打你进这侯府,成远没少叫你受委屈,先时你说你自己解决,不叫我们插手,我们原也盼着你们能和睦,可这小子委实是不争气。”说着,蒋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成远这孩子我晓得,他嘴毒又欠,做事没个考较,你莫要记恨。”
严之瑶默默听着,赶紧摇头:“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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