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与他爹这一点,不及他。你义父啊,原就是裴家的晚来子,自是向来宠着的,前些年我们裴家的境地本就尴尬,论起朝堂之事,有时候确实是不如成远这个小子。成远自幼与他皇姑母亲近,往后这裴家,也要由他来扛,他所思所想,也不是我与他爹如今能明白的。可知子莫若母,我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他说出来的话,若非几分真心便是做戏也不会将就。”
心下突得直跳,严之瑶望向蒋氏。
后者仍是笑着仿佛这些话不过有感而发,她松开抓着她的手:“今日他若是祝福你,那便是真的希望你与寒大人永结同好,你莫要怀疑。”
不提还好,这一提,严之瑶竟是不觉就红了脸。
“之瑶明白。”
“嗯,那我先走了,这婚服收好了。”
原本要去岚院的,可送走蒋氏后,严之瑶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也没起身。
裴成远白日里出去了一趟,回来整个背都汗湿了,映得伤口跟无数颗牙齿啃咬般,难受得紧,裴柒咬着牙替他揭了衣裳,想到每次上药都要被主子威胁小命,只觉这天黑得怕人。
“咱就不能好好养着么?”裴柒抖着药坐在床沿问,“少爷想问小姐什么,我去就好了。”
“少爷伤成这样,小姐都没来瞧过一眼,那先前几次,小姐都是少爷救的呢,真是的……”他唠叨着抬手,“那什么,我涂了啊,少爷你忍着点。”
趴着的人没说话,裴柒清了清嗓子,郑重涂了上去。
难得,今天少爷竟然一声没吱,像是在发呆。
一直到上好了药,也不见他动静。
裴柒想到今天这命保得也太顺了,干脆巴巴凑近了些:“少爷。”
床上人悠悠觑他一眼。
“哎呦,我还以为少爷今天睡着了呢。”裴柒嬉皮笑脸地赶紧退了一步,“凤太医说最好用了药就别穿衣裳了,这样结痂快。”
“你去外头看着,若有人来给我说。”
“这天都黑了,夫人与侯爷早间都来瞧过,应是无人会来了吧?”
“我怎么发现你最近话多得很啊?是觉得爷踹不着你了?”
“懂懂懂!我这就出去守着,少爷放心!”
裴柒琢磨着少爷从来不说废话,他这般笃定,那肯定是有人要来岚院的。
这都天黑了,谁还会偷偷来呢?
莫不是那抱朴今天还会来?
嗯,左大公子的事情是很重要不能耽搁,想着他瞪大了眼往院墙那里盯着。
至于这左大公子的手下抱朴么,回回说他翻墙,这可不是得再逮着他好好嘲讽。
上次他翻墙进来被他瞅见,那脸色,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
今天得用点法子必叫他跳下来的时候一个大马趴!
想着,他就盯得更紧了。
严之瑶用了晚饭,露华已经替她铺了床出去。
她也是已经劝了自己许久,可一闭眼就是白日里的对话,还有那被她收起的册子。
在床上翻了不知多少次,她愤然起身。
岚院静悄悄的,里头还亮着烛火。
严之瑶进去的时候正见裴柒冲着院墙打瞌睡。
她往里头瞧了一眼,脚步仍是踟蹰。
已经到了门边,却到底没敲门。
罢了。
“进来。”里头人忽然道。
严之瑶身形一僵,里头已经不耐烦:“快点!”
无法,她只能伸手推了门。
裴柒是被主子的一声令下喝醒的,挺身回头,就瞧见小姐的身影立在门口。
刚要上前,又听里头催促了一声,便就停下。
主子既然叫小姐进去,那他也不能再去打扰。
想着,他重新趴下去瞧了一眼墙头。
严之瑶进去的时候就闻见一屋子的药味,那床边的矮凳上摆着点心盘子,水,还有药瓶等等,床畔还摆着书,应有尽有。
再一看,那床上人正光着上身撑手要起来。
应是伤口疼,爬得有点艰难。
一时间,严之瑶走也不是,过去扶也不是。
想捂眼睛手里又提着食盒捏着册子,最后只能猛地回过身去。
“你倒是过来扶……”裴成远快要被裴柒这没眼力见的气死,一扭头,就瞧见一个慌张背过身的人。
话卡在了喉咙口,原本僵直的肩膀突然给力,他呲溜就跳下了床。
顾不得疼,伸手就拽了边上的毯子裹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背身的人一抖,声音带着慌张:“刚刚!”
“谁叫你进来的?!”
那人不说话了,裴成远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呸!刚刚他喊得裴柒进来,还想着这厮太磨蹭,都到门口了也不进门,竟然是她!
这三十杖真是要命,就连脚步声他都没辨出来。
“你,出去!”他命道。
严之瑶赶紧拔脚就走,方行几步,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复又停下。
“我不看你,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你……你爱看不看!”
后头OO@@的声音,严之瑶只当他是没有逐客,一手往后扔出册子:“这本,我不要。这册子没什么不同,单凭这本,你能做什么?”
“你也是练字的,没看出来那字?”
“便是瞧出如何?寒邃的年纪在那里,鹤归楼不会与他有关。”
“你研究了这么久,就研究出这?”
身后的声音近了些,严之瑶下意识就往门边又走了几步:“那你说这是什么?”
“严之瑶,你这样还想查什么?”少爷的声音已经从开始的惊慌冷静下来,“你不想知道,一个青楼里养出的小公子,他怎么学会的习字?又如何能在楼付诸一炬之后,凭借孤儿一己之力考取功名?”
“你是想说,有人暗中助他?”
“鹤归楼在京城数一数二,这般产业非一般人家可有。他能在京中建鹤归楼,在南州建一个倚望楼又算得什么?”
“是谁?”
“这册子,你是一点没看啊。”
“……”
声音又近了几步,严之瑶知道少爷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几步之外。
“倚望楼也算是名盛一时,据说里头的姑娘们会的乐器奇特,中原少有人会,舞姿也颇为大胆,因而不少人前去猎奇,流连忘返。这册子上一曲之资可顶普通衙役一月收入,你说能进去的都是什么样子的人?”
“达官显贵?”
“小小南州,有钱人还真是不少呢,你猜他们钱从何来?”
严之瑶偏头:“贪污受贿?”
顿了顿,她又问:“可这与我想知道的何干?”
“倚望楼已毁,鹤归楼还在,我若是要告发,这本册子可是捏着不少朝中官员的命脉。不如再想想,何人敢做这样的营生?”
“仍是达官显贵。”
“为了什么?”
“……”
“不敢猜?”裴成远呵了一声,“敢将生意对象做大的人,要不,为权,要不,为钱。这钱,显然他不缺。这权么,也有很多种。你不如先想想,什么样的权需要你父兄的死来成全?”
“……”
“换言之,此人会放这么长的线培养一个寒邃,你以为所谋为何?又会是什么样的人?”
严之瑶脑子一片混沌,可这个问题,她有些明白。
此人步步谋划,能忍,也有耐心。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暴露出来。
裴成远是在提醒她拔出这个人很难,没有充分的证据,也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可能怀疑错人,稍有不慎,就会深陷泥潭,被反咬一口。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道:“如若这样,那寒邃,我更要嫁了。”
“你说什么?”
“寒邃太重要了,不是吗?”
“所以呢?”
严之瑶只觉裴成远已经立在了身后,他一字一顿道:“寒邃不过一颗棋子,他若是备了十几个棋子,你难不成要一个个嫁么?!”
“事实是,寒邃是最重要的棋子。”严之瑶回身,“他没有身居要职,且表面没有破绽,如果没有那玉佩,我也根本不会怀疑到他。可见对这颗棋子,那人最为用心,否则根本不必藏。我想,这就够了。”
裴成远盯住她。
严之瑶垂眼收拾了一下情绪,最后重新与他对视:“裴成远,你的提醒我收到了,我会自己小心的。”
“除了嫁他,你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便是要嫁,也该是嫁给一个可靠的,能助你一臂之力的!”
“可这一个办法,最直接,也是目前已经成型的办法。血缘之外,没有比夫妻更亲密的关系了,”严之瑶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对寒邃,我更有把握。”
“什么意思?”
“你不要忘了,我是女人,我有直觉,之所以选择嫁给他还因为我能看出来……”一顿,严之瑶才继续,“寒邃他对我,应是有情的。”
裴成远哑然,他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看着她转身。
严之瑶:“左右都是目的不纯,我只能嫁一次,既然不能嫁喜欢的,那当然应该嫁那个喜欢我的。”
“……”
“你回去吧,莫要乱动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裴柒回头,正见小姐从里头出来。
身后站着的,不是少爷是谁!
妈耶这人怎么又起来了!
他上前几步,便见小姐将一个食盒塞进他怀里,什么也没讲就走了。
“哎……少爷,这点心……”
话没说完,就听一拳头砸了门上。
顿时,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第86章 前夜
不知道哪里来的鸦叫, 裴成远抬头瞥了一记,再低头,指向裴柒手里的东西:“扔了。”
短短两个字, 已然听不出情绪。
裴柒想说不必吧,这几日露华日日送来不是吃得挺好。
可一看主子面色,只能闭了嘴巴。
裴成远只觉得可笑。
他以为她连着献殷勤到底是改了主意, 想与他好生商议。
不想到头来得了一句什么狗屁的既然不能嫁喜欢的, 那就嫁一个喜欢她的。
她还真当着婚礼来对待了。
果然, 有些人就是再教也是教不会的。
今日之前, 他竟也是问过自己,如果早一点介入,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日的结局。
如果那日宫宴之上便就直接出马, 也许这什么劳什子的关系, 早就能解了。
都是浑水了,多搅搅又何妨。
“你该谢谢郡主,若非是她,你难道不想想, 若是你也上去求娶你阿姊,世人会如何说?”左修齐的话言犹在耳, “他们会说你阿姊啊, 行事不端, 这不, 如今住在侯府中, 连你这弟弟都能……”
名声?
如今她已有婚约, 他再说求娶, 世人只道他轻狂, 倒是不必累及她。
裴成远扶着门框, 更想笑了。
宫宴上使手段的人是谁,他分析得那般清楚,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与寒邃的婚事既定。
如此说来,她也不在意谁来毁她名声。
他还是提迟了,叫有些人有机可乘。
第二日露华再去岚院送点心的时候,那裴柒简直是无法无天,傲得没边,干脆是将食盒直接丢出来。
这般热闹可不是整个府里头人都不想错过。
一时间,露华气得抱起食盒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裴柒清了嗓子,狐假虎威:“少爷说了,往后清溪园的东西别往这里拿。”
说完,他就扭身进去关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
露华搁外头挥了拳头,便见那厮又开了门。
“哦,还有昨天的,一并拿走。”
严之瑶听露华气呼呼拎着两个食盒回来,且抱怨不止,只能拍拍她。
“罢了,不过是食补的东西,多吃少吃也没什么。”
“小姐特意给做的药膳,不吃就不吃,还要扔出来,简直了!”春容跟着帮腔。
“也许是吃腻了。”严之瑶解释,“他不吃,我吃。”
“那我们也吃!”两个丫头围上来。
严之瑶笑了笑,给她们一人拿了一块。
露华虽是生气但很快就眉开眼笑,她站在一边吃着点心道:“小姐,这婚期将近,你可紧张?”
严之瑶就茶吃东西:“有点。”
“小姐真的打算跟着寒大人一起南下?回岑州么?”
“嫁了人,自然他去哪里,我去哪里。”严之瑶说完看了丫头一眼,“只是,岑州不比京中,你们恐怕会有些不习惯。”
说到这,她想起娘娘答应的事,想必她与侯府的缘分也快要尽了,便又放下点心:“露华,春容,你们两个是我进侯府后陪着我的,这些时日以来,我很喜欢你们,也很感谢你们总替我着想,只是岑州路远,我在想,你们也可以留在侯府。”
“小姐!你说什么呢?!”露华第一个不依。
春容也接道:“我们是夫人拨给小姐的,小姐出嫁,我们自然是要陪嫁的,哪里有不要主子的道理?”
严之瑶赶紧拉她们:“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在岑州待惯了,但你们……”
“我们自然是能适应的。”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露华问。
“没有,”严之瑶赶紧否定,又见她俩坚定,也只能作罢,“既如此,那我们便就一起。”
“自然一起的!”
这些日子,严之瑶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陪嫁的箱笼以及她自己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新嫁娘,她足不出户,没想到临近婚期,竟是迎来了一位客人。
戚清婷一进院子就啧啧出声,望着府里头的灯笼张望。
严之瑶跟着看,这两日府里已经开始换了灯笼和喜庆的灯烛等,她已经习惯,却见戚清婷好奇,笑道:“清婷妹妹今日怎么来了?”
“我来送贺礼啊!”戚清婷回身道,“你不厚道,我怎么从不知道,你与寒大人的感情已经甚笃?”
“啊?”严之瑶一愣。
“当初严将军第一回请寒大人入府时,寒大人便就对你一见钟情,只是造化弄人,当时严小姐年纪小,没曾议亲,等到了年纪,却又逢……这寒大人,一共求娶了三次,直到这次,才得严小姐首肯,可不是情根深种?”
“哪里听的?”
“外头都在传啊!”戚清婷道,“还有你的版本,是说严小姐当初在书斋中也是对寒大人一见钟情的。哦,这个版本里头还有裴小将军呢,说是那小将军啊当街羞辱严小姐,严小姐本就是寄人篱下,性子懦弱,都快哭了,乃是寒大人站出来慷慨陈词,教育了小将军。对了,据说还是严小姐亲口说的自己心悦于寒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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