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严之瑶总觉得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的话本子,怪里怪气的。
“是啊!”戚清婷点头,又摇头晃脑叹息,“我这严姐姐,嘴巴可是严,你俩两情相悦全京城都知道了,我这个妹妹反倒是还要听旁人说。岂不闻,多情者伤啊。”
“妹妹这是感慨什么?”
“自然是感慨我待姐姐一片真心,姐姐却不当我是知己。”
严之瑶说不过她,还是选择了闭嘴。
戚清婷见她哑了,毫不见外地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怎么了?你这模样,不像是新嫁娘啊。”
“怎么?”
“不见欢喜,”她托腮斟酌着,“也不见忧怖。不是都说,因爱生忧怖么?你怎么都没什么反应?”
严之瑶无奈:“如你所见,正收拾东西呢,院子都是乱的。”
她顿了顿,反将一军:“倒是你,你不也快要嫁给澜王殿下了?我看你也没什么变化啊。”
“我能一样么?我与他……”说到这,戚清婷突然住口,“悖你怎么还反过来打趣我呢!他如今是王爷,婚礼自是讲究,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不过没你这么急。”
“何时?”
“得明年开春啦!到时候,你可要回来。”
“好。”严之瑶应声,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你不是要跟着寒大人南下岑州么?你俩婚期这么赶不也是着急赴任么,可真是夫唱妇随呢,全京城人都晓得啦!”
哦是吗,这全京城的人知道得可真多。
戚清婷说是来送贺礼不假,是一个翠金头面,可算阔绰。
严之瑶愁,倒不是不能收,只是这收下了,也不知往后如何还礼。
“哎,我还听说了个事情。”戚清婷拢手矮了声,“关于你们家这位小将军的。”
“……”
戚清婷观她面色,见她分明想听却又不发一言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嘻嘻笑出声来。
严之瑶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我笑……也没什么。”她正了神色,“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你知道你家这小将军拒婚的事了吧?”
她一口一个你家的,严之瑶又纠正不得,反显不自然,只能点头。
“那你知道,他是为了何人拒的婚不?”
严之瑶没敢问,单是瞧住戚清婷。
后者本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接着就道:“听说啊,是为了你。”
“你胡扯。”严之瑶退后,不叫她继续瞎扯。
谁料戚清婷哎了一声,反而上劲起来,拉住她:“我没胡扯!真的。说是道听途说,可这是当事人自己说的,不会错。”
“……”
“当日陛下罚得那般厉害,不仅因为拒婚,还因为他拒婚的理由是非你不娶,可谓大放厥词,大闹御前,完全不顾皇家颜面,陛下明面上只是打了板子,实际上,这刚做了将军就被拘在京中,不等于是收回一半的成命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大营了。”
“……你是说?”
“我不知道,不过按照常理,陛下不松口,他就不得出京吧。”戚清婷看她,“你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
严之瑶只知道陛下要裴成远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回去。
这般弯弯道道,她没那么多脑筋去想。
可――
她问:“你如何晓得?”
“实不相瞒,胡小姐与我亲口讲的。”
“胡小姐?”严之瑶想了想,“胡大人告诉她的?”
“有个事情得告诉你,胡大人原本是根本不想要胡小姐嫁给你家将军的,毕竟原因你也晓得,谁不想自家女儿安稳。没想到陛下提起,胡小姐竟是愿意,”戚清婷道,“胡大人这才知道,原来胡小姐早就已经心属与人了。我也是那日听她哭得厉害才晓得。你知道她琵琶弹得好吧?那是因为多年前,裴小将军与左家大公子说,丝弦之物听多了,唯琵琶有点意思,特别是反弹琵琶,也不知有没有人真能弹出来。胡小姐宫宴那日就准备了献曲的,谁能想到人根本没看,中途就跑出去了。”
说着,她推了推严之瑶,严之瑶被她捅得一震,便听她又凑近:“倒是你,你知道他喜欢你么?”
“胡说。”她提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才缓了声,“他向来是个不讲理的,为了拒婚,也是什么都张口就来。你知道,他与我向来不合,这是想拉我做挡箭牌,唯恐天下不乱!”
戚清婷看她,迟疑了一会:“说得也是,你俩好像,是不合。那……你义父义母也不知道么?”
严之瑶不想再说,她转眸莞尔:“他伤着呢,就是要找他算账,也得等他伤好吧。不提他了,那胡小姐,可还好?”
“我是安慰了许久,不过,你大婚那日,她怕是不想来贺的。”
肯定的,怕是胡大人也不想踏进侯府半步。
接下来,二人又叙了一点有的没的,戚清婷有些艳羡地摸了摸她的婚服。
“妹妹大婚那日,定是比我这件,更美。”
戚清婷这才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撒了手告辞。
严之瑶送她到门口,回头间,瞥见一袭熟悉的衣角一闪而逝。
她立在影壁半晌,才重新回屋。
几日后,九月初九,重阳。
明日,便是吉时。
此夜月明,侯府布置宴请,府中留了不少客人,乃是为明日送亲。
此宴名曰出阁宴,席上热闹,夜半才散。
清溪园还算清静,喜婆提醒说,大婚前夜若是上了榻,便就不能下床了,不吉利。
个中习俗还有不少,喜婆交待了许多。
露华与春容可算是严谨,一一记下,无不遵循。
等到前厅的声响渐歇,春容过来催:“小姐,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小姐好几日没出过院子了,若是不舍,我陪小姐再走一走?”露华轻声问。
散了发,严之瑶从镜前起身。
片刻,终是转身往院中走去,举头是月,半明半昧。
她提裙跪下,父亲,母亲在上,还有兄长,希望他们能理解吧。
三个头嗑下。
再起身,忽有疾风起。
“少爷!”露华惊呼。
严之瑶抬头,却已见玄衣玉面的人欺身立在面前。
不过一瞬,她拧眉低喝:“裴成远,你醉了?!”
来人却是嗤笑一声。
裴成远瞧见她散着的发丝下比之月色更皎的面容,又见她披着的一身红衣。
刺眼。
他伸手一扣,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起来。
“少爷!小姐要就寝了!”
有丫头拦路。
他横眉扫过。
今夜客多,若是闹起来,严之瑶不知怎么收场。
她默了一瞬:“露华,没事。”
话音刚落,攥着她的人便就哼了一声,提步带着她往水榭去。
第87章 吉时
论起清溪园, 少爷比她路熟,严之瑶见他只是往后边的水榭去并未往外,心下稍安, 做了手势没叫丫头跟上来。
她一手拢着披风,直到水榭桥上才挣扎站住了脚:“够了!”
水中映着两道身影,桥上, 少年终于转过身来。
严之瑶不知他酒醒没有, 端得面色平淡对他道:“厨房应该是准备了醒酒汤, 你回去记得脚裴柒去拿一碗。”
手腕的力道不仅未卸, 竟却是又紧了一道。
逼得她往前一耸,仰面贴近了那力道的主人。
也是此时,她才从少年染红的眼尾中惊觉出他是在生气。
“你!”她看着那双眼, 猛地后退, 只是这动作并没有得逞,裴成远紧跟着一步。
“所有人都醉了,爷都不会醉。”
铺面的酒气,严之瑶连手指都骤然绷紧。
“你紧张什么?”裴成远像是诧异, 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他鹰一般垂眼, 似是嘲讽, “明日你大婚, 我不过是来贺一声喜, 你这般姿态, 倒像是我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严之瑶被他这轻狂极了的话逼出几分气来, 索性便也一瞬不瞬盯住他的眼:“你但凡放开我再说呢?”
话音落, 裴成远瞥向掌心的手腕:“那怎么行, 放了, 还怎么说话?”
“……”稳定了下心绪,严之瑶问,“你要说什么,说吧。”
“不急,你不如说说,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这个人将无赖发挥到了极致,简直不知所谓。
严之瑶发现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别过眼去。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忽然,顶上人问。
心口突的一纵,牙关几不可察地咬紧,她挤出一个字:“没。”
“我都没问什么话,你怎么知道没有?”
他实在狡黠,严之瑶警告:“裴成远!”
“严之瑶!”竟是比她更重的回击。
四目相对,对峙良久。
严之瑶第一次从他眼中辨出了陌生的情绪。
不是讥诮,也不是完全的愤怒,她心思斗转,竟一声也无法发出。
心跳得似是要撞破胸膛,她意识到不能再与他待在一起,陡然转身,手腕却始终被他攥着。
水中,背身的人发丝垂落,现出几分张皇。
身后,拉住她的人却开了口:“严之瑶,听好了,这人不行,你不准嫁。”
裴成远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莫以名状的波动,被他压制得很好。
今夜之前,他非常确定她只是一个傻不拉几一心要以卵击石的蠢蛋。
而他,身负拯救她的使命。
点醒她的人是他,那么自然是要负责到底。
如果她什么都不懂,就不必强迫自己用一身红衣上战场,与未知争一个真相。
他没能劝住她,甚至一步一步将她推到了如今的局面。
总不能叫她走入死路,他该拉她出去。
可直到满府的喜气迎人,他端着酒水为了她的大婚接受客人一声声道喜。
他才突然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想救的,从来不是她。
无论是殿前大放厥词,还是一趟趟的无理取闹。
唯私心耳。
如今,竟是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关头。
抛却所有,今时今夜,他一路奔来,不过是因为眼前人将嫁于他人。
无能为力,又――
僵持的人没有说话,他盯着那道背影:“明日我要回北大营,你若是……”
“我知道了。”身前人截断他的话。
严之瑶转过身,在他凝视的目光中走回,低头,她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动作温柔,竟叫裴成远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她挣脱开来。
“有句话,我想,该是要郑重告诉你的,裴成远,”她道,“于情于理,你都该唤我一声――阿姊。”
“小姐?小姐?!”露华的声音响起,“夫人过来了。”
还有裴柒也提着灯笼从后边喊:“少爷!?”
两人谁也没有回头,裴成远仍是瞧着自己被掰开的手指。
严之瑶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明日我出嫁,你不要来。”
“呵。”终于,少爷笑了。
她别过头:“今晚的事,我会跟义母说清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说罢,她抬脚要走,却听少爷嗤了一声:“什么都没发生?”
心道不好,她刚要动作,手指已经被人抓住。
覆在手上的力道不过瞬间――“噗通”。
“啊!”水榭外,丫头的声音,“少爷落水了!”
“小姐怎么把少爷推下去了!”
严之瑶上前一步,水下,裴成远的脑袋从水中探了出来。
她颤着手,终是气急。
这个疯子!
不想再看一眼,她转身就走。
裴柒已经奔过来:“少爷?少爷?”
“鬼叫什么。”裴成远懒懒道,目光却是追着那当真生气的人影远去,最后,哗啦又钻进水中,唬得裴柒吱哇乱叫,片刻才重新出水。
岸边,蒋氏的厉喝:“给我滚上来!”
经此一闹,严之瑶心神半分也稳定不下,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外头轻声的问询声起,她赶紧起身,就听蒋氏到了门口。
“之瑶,快些睡吧,成远这小子我替你教训了,”蒋氏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早些睡,莫要误了吉时。”
“义母!”严之瑶唤住她,“裴成远他怎么样?”
他后背的伤刚好,这水一泡也不知会如何。
蒋氏却只道:“他将你当成了阿棠这才耍的酒疯,你做得对,就该叫他下水里醒醒神。”
“……”他是这么说的?严之瑶想了想,“他酒醒了?”
“还在胡搅蛮缠呢,我来告诉你一声,别担心了,快睡吧。”
第二日天色将将鱼肚白,城门方开,城中早起的人便就瞧见一人一马出了城。
“那不是裴家的?”
“是啊,不是说今天裴家大婚么?怎的这个时间出去?”
“这小将军原就是要回北大营的,只是陛下说伤好后再回,这才多留了时间吧。”
“可今天是他阿姊大婚啊!怎么也得喝杯喜酒不是?再者说,阿姊出嫁,他不得送亲?”
“这小将军跟他那后进的阿姊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恐怕就是不想送。”
“那也过分了些。”
“他连陛下赐婚都拒了,还在乎这?”
“也是,不过我要是那严小姐,可不得被他气死。”
……
严之瑶一夜未眠,绞面的阿婆瞧见她面色,一拍大腿:“呦,这是怎么了!新娘子怎么还挂着黑眼圈。”
“我……第一次出嫁,睡不着。”严之瑶尴尬道,她坐在镜前,想来这个借口最为合适。
“姑娘这话说得不吉利,什么第一次,呸呸呸!”婆婆拿着线过来,“不过嫁人么,一辈子的事情,是该紧张的,没事,婆子我啊定叫你红润润着小脸美美地嫁出去。”
严之瑶听说过绞面疼,没想到是真的。
婆子下手倒是利索,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一顿,给人愣是绞精神了。
待上好妆,镜中人果然是不见一丝憔悴。
外头已经渐渐人声大了起来,都是侯府这边的客人,来看接新娘子的。
清溪园这边因着严之瑶本也没什么熟识的朋友,安静了许多,各家女眷虽是早间挤着来瞧过新娘子,却也没留下来闹腾。
露华与春容陪着严之瑶简单用了点心,闻说那边接亲的队伍已经出发,这才替主子盖好了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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