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叔, 我若去了,阿瑶当如何?”
柯奉生怔住。
“你我都知道, 此事还未了。”
又是片刻, 柯奉生才道:“小姐, 也不是以前的小姐了。”
关令府外, 裴柒将马车重新停下, 久久, 却不见车上人下去。
“小姐?”
又是半晌, 里头才道:“没事了, 还是回去吧。” ?????
裴柒想, 这怕不是少爷附身耍人呢。
可谁叫他老实呢。
于是,老实人二话不说复又调头离开。
是夜,将军府内响起一道凄厉的嘶吼,严之瑶不忍,皇甫曦却是箭步过去,直接拉开婶娘捂住脑子的手。
“你也不想这样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吧?既然已经醒了,还装什么?你这双手既然能动,本神医就绝不会叫你再瘫!”
“皇甫神医你说什么?”严之瑶惊道。
“我说!你这个婶娘!早在我昨日扎过针后脑子就已经醒了!可她就是不愿承认!”皇甫曦大声道,“喂!这可是你从小带大的人,她这么担心你,你究竟是为什么!”
婶娘整个人都在抖,边抖边哭,头发散得凌乱,她躲着皇甫曦的手,狠命地扑打着。
皇甫曦力气不大,被她不要命地一挣,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好在左修齐身形快,揽住皇甫曦退到一边。
抱朴欺身过去,将人制住。
“别这么对她!”严之瑶不忍,过去扯抱朴的手,后者茫然,看向自己的主人,左修齐摇摇头。
一脱离钳制,婶娘便就逃回床上,她那被子裹住自己,根本不看人,像是得了癔症。
嘴里只是啊啊地叫。
“神医,她当真是好了?”
“千真万确!我还能砸自己招牌吗!”皇甫曦生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病人!气死了,撒手!神医我不伺候了!”
她一甩,就将左修齐推开,兀自出了屋子。
左修齐跟了出去,抱朴左看右看,也跟了出去。
裴柒没走,他怕这个疯子伤人。
“婶娘。”严之瑶喊了一声。
床上人一动不动,目光游离。
严之瑶只唤了一句,便就再问不出了,她只是坐到了床边,拿起湿帕,她试探着伸手,见对方没有抗拒,这才慢慢执过婶娘的手擦拭起来。
擦完了,她替她去整理发丝:“婶娘,你不是一直都最精神的么,怎么叫头发这般乱了。你忘了,小时候,你总说我披头散发的没个样子……”
柯奉生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情景。
一脸泪的少女一边说着往事一边替床上人整理头发,而那床上的人,也呜呜哭着。
裴柒霍得拔刀:“你怎么来了!”
严之瑶抹了脸,头也不回:“是我让柯将军来的。”
闻声,婶娘也有了反应,她猛地攥住严之瑶的胳膊。
严之瑶吃痛,嗤了一声。
另一只手也扣上婶娘枯瘦的手腕。
轻易的,婶娘就没了力气,她一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严之瑶看住那只手,是皲破不堪的一只手,像是地狱中爬出的鬼爪。
呼吸一窒,她一点一点看上。
熟悉的面容,唯脖间延伸到鬓下的同样新生的肌肤看来恐怖。
碰到她的目光,来人松开手,将灰色的衣领重新拉上,遮住了恐怖的疤痕,沉眼看下:“阿瑶。”
严b是地狱爬出来的鬼,有时候他也想问问老天,究竟是怜悯他还是恨他。
若是恨他,为何将他剥皮抽筋一次偏偏不收他。
若是怜悯,又为何叫他以这般模样,见日思夜想的妹妹。
他别开眼,看住床上的人:“婶娘,够了,到此为止吧。”
院内,皇甫曦气鼓鼓地托腮趴在石桌上。
左修齐清了清嗓子:“抱朴,有点冷。”
“是!”抱朴折身去拿了毯子出来,然后退到一边。
皇甫曦等了一会,嗖得又一记飞刀眼过去:“你倒是拿着毯子给我披上啊!你一个大老爷们,你要什么毯子!”
“神医说得是啊。”左修齐于是从善如流将毯子给她披到肩上。
皇甫曦哼了一声。
左修齐不耻下问:“神医,左某想请教一下,那里头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毛病啊?”
“脑子,脑子有病!”皇甫曦乐善好施,见他这般诚恳,决定好好说道说道,“她是被人下了两次针的,这第一次么,是使身体不得动弹,造成了无法控制自己,连话都没法说。这第二次么,是在第一次的基础上又巩固了一下,加了一个新的针位。”
“加了什么?”
“加在颅侧,这样,脑子也不灵了。”皇甫曦点了点自己头上的位置,又放下手道,“你猜,这第二次给她加固针的人是谁?”
左修齐当真思考了一下:“还是第一个?”
“不是。”皇甫曦轻易揭秘,“第一次落针的人,力道把控得很好,也很精准稳健,只不过么,此人一知半解不求精,所以他不知道,这一次行针,最多也就只能保持两个月吧。而第二次行针的人,手法非常不稳,虽然是在相同的地方,但是皆有偏差,可见拿针的人手抖得厉害,或者说,无力得厉害。而且该有的最后一针还没有扎。”
“是因为忘记了?”
皇甫曦呵了一声:“错,是因为扎不到。”
“扎不到?”
“所以这人改成了扎到颅侧。因为,那原本的最后一针,该是要在后背上。”
左修齐淡淡喔了一声,最后竖起拇指:“神医厉害啊!”
接着,他继续问:“那依神医之见,这后一个落针的人,莫非是她自己?”
皇甫曦心情好多了,她托着腮直接冲着左修齐的脸:“猜对了,不过,我觉得第一个扎针的人才更值得我们讨论。”
“哦?”
“你看,全身都要控制啊,所以,这穴道么。”皇甫曦伸出指头,一个个点到自己的脖颈、胸前、肚下……
她每点一处,左修齐原本好整以暇的面容就跟着松一道,目光也渐渐严肃。
最后,他伸手抓了皇甫曦的指头:“你直接说。”
皇甫曦心情大好,笑眯眯补上最后一句:“这可是浑身上下,前后左右,一点不落啊,你说,什么样的人能叫婶娘这么坦诚相待啊?我可丝毫没见到挣扎痕迹呢。”
左修齐面色微动:“似你这般姑娘就可以。或者……先迷晕她也可。”
“哦,这样啊,我也没看出用毒和迷药。”皇甫曦一瞬不瞬瞧他,“不过,你要是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抱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边上,心下却是涌上一个词儿――
妖女!
这一夜,无人安眠。
严之瑶躺在床上,闭眼,耳边便是婶娘的声声泣诉,眼前,却是严b裹紧的灰衣。
她起身开门,夜色如水。
而院中,已经有人坐在那里。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最后,是严b先摇了摇酒坛:“喝吗?”
“嗯。”严之瑶坐过去。
一杯酒下肚,火辣辣地,冲淡了初冬寒凉。
“我没想到,婶娘竟是为了萧劲这般痴傻,分明知道他是叛徒,还舍他不下,甚至为了替他掩盖罪行,为了不叫自己泄密,心甘情愿被他控制,甚至……”严之瑶不知道婶娘是抱着怎样的执念,对她自己下去那样的狠手,只为了让自己说不出秘密,甘愿做一个废人,“她为何不求死?”
“因为还想见爱的人。”
严之瑶望过去,严b已然褪去了往日的潇洒模样,沉静得如同这月色。
“哥哥。”
她不由喊了一声。
严b望过去,目光沉沉,却又豁然笑开:“怎么不没大没小地喊名字了?”
严之瑶也笑,她扭过头:“为什么白天不认我?裴柒是你抓的吧?他功夫好,寻常人逮不住。”
“怕你见了我太激动。”
“现在不怕了?”
“但是又发现妹妹变了。”严b又饮了一杯,“裴柒是裴家人?”
严之瑶嗯了一声。
严b便就又道:“这事没有了解,萧劲不会甘于做池中之物,他看不上军师之位,如今在南戎为相,依我看,这怕也不是他的目的。”
“哥哥以为如何?”
“此前,我与父亲曾偶然发现有私铸武器南运,可我们戍守岑州无令不得出,因而多次上报朝廷,”严b道,“只是,石沉大海。”
“私铸武器?!这是要谋反?”
“这些兵器乃是与军械所运给严家军的一般,若非专业人根本瞧不出问题。父亲之所以连续上呈,就是因为一旦有人拿此物在南地发作,那么第一个被想到的就是严家军,届时我们百口莫辩。父亲带我们回京,亦是为此打算。”
“果然。”
严b问:“果然?”
“我想,父亲将我托付给裴家,定是知道些什么。”
提起这个,严b心下一叹:“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打算的。倘若是我早点替他分忧,也不至于此。”
“兄长查出了什么?”
“事关皇子,恐怕萧劲与三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严b道,“罢了,你只需要知道,裴家走的才是正道。”
严之瑶一顿,点点头。
“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一个小将换了我的命。”严b后头一动,又仰头灌下一杯,“烧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他将我摁在土里,挡在我身上,后来我滚进了战壕里。是柯叔发现的我。”
“所以,他才一直不愿意接任主将?”
严b没作声,兄妹就又对饮了一杯。
“下一步呢?你打算如何?”严之瑶问,“回京后,你会回严宅么?”
严b伸手摸摸她的头:“再说吧,你只需要将婶娘的口供带回去给陛下就好,剩下的,哥哥来。”
脑袋略沉,严之瑶没动,要是以前,她定是要将他甩开,可此时,她竟只觉温暖。
“好。”
她刻意避开严b的伤疤,原来失而复得,有时也显残忍。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醉的,严之瑶只记得自己抓着严b问:“哥哥,你还记得郡主吗?”
“……不记得了。”
第二日严之瑶是被皇甫曦的怒吼惊醒的。
婶娘死了,留下一封信最后用笔捅破了喉咙死的。
惨烈到皇甫曦都没有救下。
信上满篇都是道歉,向父兄,向严之瑶,极尽最卑劣的用词去形容自己。
“结束这愚蠢的一生,或许才是我的归宿。”
严之瑶看着被血染得殷红的纸,辨出这最后一行字。
下葬后的第二天。
皇甫曦直愣愣站在院中生气:“气死了,还是气!我白白救了一命。”
左修齐道:“不怪你,是那婶娘已经心灰意冷。”
皇甫曦扭头:“那天晚上,我瞧见那女人偷听他们兄妹两说话。”
“哦?”
“提到一句什么,萧劲与三殿下怕是有什么关系什么的,然后那女人就突然回去了,我还以为她是冻到了。”
闻声左修齐顿时看下:“是吗?”
“嗯,怎么了?”皇甫曦问,觉得他神色玄乎,“你给我讲明白!”
“我查出的东西么,也是与三殿下有关,其中还有一个接线人,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联系在一起,呵,这不就清楚了么。”
“你说不说?!”皇甫曦发火了。
左修齐摆摆手:“神医莫急,此事天机不可泄露,会被灭口的,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然后,在皇甫曦开始找刀之前,他赶紧道:“说说说!万皇后入宫之前曾与秋家有过婚约,后来入宫不久这秋家犯了事被抄家,秋家三世不得入仕。”
皇甫曦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大大地啊了一声,又狐疑:“不对啊,一个姓秋,一个姓萧,没关系啊。”
“萧,乃草木肃杀,实则为秋。”左修齐见她神色,赶紧安慰,“我也是刚想明白。”
“我还是不明白。”小半年后回京的路上,严之瑶轻轻道,“婶娘既然能为了他受那么大的罪,如今被治好了,又为何要寻死?”
严b垂眸:“她是聪明人,也是可怜人,有时候,聪明人最可怜。”
进宫面圣那日,整个殿内的气氛都很沉重。
“微臣生还却没能第一时间回京复命,微臣罪该万死。”
帝王看的,却是连带着左修齐与严b查到的证物,以及婶娘口供。
良久,他走下来,眼见灰衣人满身的伤痕,忽然就咳出声来。
“陛下?”严b伸手想扶,到底顿住。
帝王只是咳了一顿便就平喘下来,接着道:“你确实罪该万死。”
严之瑶:“……”
“但……朕老了,”帝王一哂,不知在想什么,“严b,你此番回京,乃是扮作安平县主的护卫,是也不是?”
“是。”
“好,那你,往后就做她的护卫吧。”
严之瑶震惊看上,却听边上严b拜下:“草民领旨谢恩。”
帝王道:“走吧,朕累了。”
一直到回了县主府,严之瑶才拉住严b:“哥哥,陛下什么意思?”
“陛下在做决定,事关皇家颜面,更关乎国本,是我们越矩了。”严b却没在意,“陛下没将我投入大狱已经是开恩,别再提了。”
严之瑶这小半年来也已经大体明白了其中关系,不论萧劲与万皇后有没有纠葛,他与三殿下勾结南戎以至于严家军大伤元气是事实。
当初无论南戎求娶和后来寒邃所为,不过是两手打算,其直接结果就是透过她吃下严家军,或者说是萧劲想替三殿下吃下南边的兵权。
同时,他们还妄图壮大封地兵力。
之所以暴露得这般迅速,很可能与陛下封澜王有关。
像是宣布了争储无望,多年筹谋即将打水漂,所以他们多少有点坐不住了,加上陛下突然又启用了裴家和左家小辈。
她也终于明白当初为何裴成远一直阻拦她了解真相。
很难想象若是以前,帝王会如何处理此事,毕竟连太子都蛰伏几年。
为父亲报仇,可是此事的情况,又怎是她轻易能报的。
想到这,她不由失笑。
“怎么了?”严b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之前有人一门心思不让我嫁给寒邃,又是要我等一等,又是撒泼耍疯,什么都跟我作对……现在想来,我就算是嫁给寒邃,确实也是毫无用途,是我肤浅。”
“谁?”
“没谁,”严之瑶岔开话题,“哥哥往后就住在我的县主府吧,陛下的意思,是不是你也不能是严b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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