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将懿旨递给裴仲琊,众人散去,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阳光照不进屋里,巨大的黑暗笼罩着我们。他背对着光,神色暗淡疲倦。我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抬眼望着他——九岁相识至今,他的眉眼、容貌、身形都姥姥的镌刻在我的心里,哪怕是他的脚步声,我都能顷刻分辨。可如今一别,此去经年,我还能记住他吗?
裴仲琊抬手,擦去我不知何时已经淌满整张脸的泪,像是寻常丈夫出门对妻子说道:“我走了,你多珍重。”
我想伸手去拉住他,却不及他转身离开,一角衣袂风一般从我手掌溜走。心中情绪翻涌,好似海浪拍岸,要将我整个人击溃冲散。我连忙追上去,拼命扯开喉咙,挤出几个字:“兆……兆华她……”
屋外的陈蕴看着我,守卫们看着我,剩下的字眼石子儿一般哽在胸中,勒得我窒息。
他没有回头,于晨曦微光中迈出房间,消失在转角。
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而我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长公主没死,裴家倒了,陛下因病禅位。姐弟俩三请三推,最终皇帝将玉玺和冕旒都放在长公主的手上,向她叩拜,请求她治理大齐,为大齐的百姓带去盛世太平、灿烂未来。
新岁伊始,长公主姜毓卿褪去金钗玉饰,撤掉龙椅后的珠帘,走到群臣面前,第一次坐上了那个位置。
北境大捷,阿勒奴愿以议和书恭贺女皇登基,裴林琅请罪,自愿上交所有兵权。
识时务者,我从不亏待,何况他是个在阿勒奴战场上立过功的人。
裴林琅因功赐良田百顷,黄金百两;因罪连坐,削职返乡,永世不得返京。
兵权终于完全收归皇室,我看着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的虎符,下了女主第一道口谕——五月初六,吉时吉日,嗣女姜毓卿顺天之命,继承大统,以告太庙,祈愿国业百世昌隆,风调雨顺。
一切安定,所有都照着它们应该在的位置按部就班地运行。可我又做了个梦,醒来时泪湿枕巾,心脏噗通噗通跳着。我告诉阿若,我梦见另一个自己,那个世界的我父母恩爱,兄弟恭顺,我还是大齐的雍丘公主,但是我嫁给了裴仲琊,相夫教子,快乐安稳地度过了一生。
“有道是庄周梦蝶,不只是她梦见了我,还是我梦见了她。”
阿若拉着我的手,问我:“那若是让你选,你希望哪个是真的?”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既想要父母兄弟和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又不愿相夫教子平淡一生。我要看着我自己一步步爬山巅峰,一点点实现自己的理想。
裴仲琊说他自己贪婪,可谁又不是呢?谁都想两全,可这世间又何来事事两全之法?
阿若笑着揉了揉我的脸:“我看你是近几日忙登基之事忙坏了,才会胡思乱想,夜有所梦。”他用他毛茸茸的脑袋蹭我,“该上朝了,我的女皇陛下。”
广明殿外又传来忙碌的声音
不是蚊呐,不是月亮的余辉,也不是宫女巡夜,是我该起床迎接新的人生了。
描眉点绛,衮服冕琉,我迎着未央宫初升的阳光梳妆,成为这国朝独一无二的女帝。
踏着黎明澄澈的熹微,接受万千臣民的顶礼膜拜。
他们缓缓跪拜叩首,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噙着笑,看着堂下伏首,虚虚抬手:众爱卿,平身。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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