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那边我们根基不深,也无人认得你,我去。成功后,我们一起在正北门汇合,若南军不从……你别管我,自己走。”
“阿若!”我抓住他即将离去的手,“我就在正北门等着你,你一定会来的。”
宋君若没有说话,在我额上印下重重一吻,转身策马扬鞭离去。
胡谦,许维。
胡谦,许维。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去西营!”
只望这两人,是宋君若真正的朋友。
我带着彤管使一路飞驰。西营灯火通明,哨兵望见我们,一根利箭飞到马蹄前,扎入地中:“来者何人!”
我扬起斗篷,将虎符攥在手中高高举起:“光禄勋虎符在此!还不快快放行!”
哨兵愣了一瞬,急忙跑下哨岗,却没有来给我们开门。越来越多的士兵聚集在军营门口看着我们,攥着缰绳的手越来越湿,直到那哨兵带着那个脸有黑痣的男人出现。
胡谦。
我翻身下马,举着虎符,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火把刺眼,所有人都注视着我。
胡谦眼睛突然睁大,连忙迎上前来:“殿下?”
我没有过多的话语,从怀中拿出第二道圣旨,扔给他们:“裴氏谋反,陛下有难,命本宫与光禄勋出宫召集南北两军勤王救驾,尔等随我速速前去!”
胡谦微微一愣,问道:“另……另一道虎符呢?”
“另一道虎符在你的脑袋上!”我喝道,“陛下如今被裴开项挟持,那虎符若是传出来了,你们是打算听命于裴开项不成?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若是陛下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我将虎符也一并扔给他们:“宋将军的虎符和陛下的圣旨,还有本宫这个先帝亲封的雍丘长公主在此,你们若还不信,那便是早与裴氏有勾结!”
“裴氏勾结?”士兵们忽然惶恐,“胡……胡将军与裴氏有勾结?!”
“住口!本将如何会与裴氏来往!”胡谦涨红着脸。
“胡将军,本宫与这两样东西,够不够让您出兵?”
胡谦脸色几遍,他抬头看着我。
我嗤笑道:“胡将军是不想出兵了?”
“请殿下见谅,自古以来唯有虎符可号令三军,如今只有这一半……实难从命。”
心凉了半截,可我仍旧笑看着他:“不出兵?陛下就算是死了你们也不出兵?好啊,亏得你们宋将军说你们是生死之交,如今看来,也怕是早就成了裴开项的走狗!”
“怎么了?”许维从人群中挤出来,见着我极为惊讶,“殿下?”
“裴开项谋逆,许将军你们是出兵不出?”我盯着他们,极力控制着因不安而颤抖的身躯,“你们晚一分,陛下就危险一分。朝廷供养你们,你们就这样报效陛下?”
与阿若分别的酸楚涌上心头,声泪俱下:“二位将军要本宫怎么做才肯相信呢?”
许维拉住胡谦:“老胡,就算是只有半个虎符又如何?如今危机存亡之时,就该特事特办!裴贼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如今还谨慎行事,那才是酿成大错!长公主殿下在此,我们还担心什么?”
胡谦天人交战,我上前执起他的手:“天下安危,如今都在将军一人之思了。”
“老胡!”
“将军!”
胡谦重叹一声,抬起头时眸光决绝。他点了点头:“末将,随您去!”
月亮爬上了最高的地方,银辉灿灿,照着前路一片明亮。城中宵禁,夜巡的士兵却没有踪迹。夜风中送来了不属于我们的马蹄声,许维喊道:“殿下!附近有人!听声音,应有五百人左右。”
我蹙了蹙眉:“不好,这附近是刘府。”
嘈杂之声越来越近,兵戈相向,火光冲天,刘府的宅邸一片狼藉。
“殿下!”许维焦急。
刘府内外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腥气,想来薛获已经成功叫他们出去避难。我看向许维:“许将军,这里就交过你了。裴氏谋逆,党同伐异,杀害无辜忠臣,切不可放过他们。”
许维颔首,带着两百人驾马冲进刘府。
我与胡谦没有过多的停歇,二人带着余下兵马直奔宫城。
狂风中,我说道:“胡将军,如今看来,裴开项应当已经带兵入宫,裴府空虚,还请将军前去围堵,切不可让裴家任何人有通风报信和请求支援的可能。我先同你们宋将军汇合入宫,若裴贼伏诛,红烟以示,若宫中又变,蓝烟以示,届时还请二位速来带兵支援。”
“殿下放心。”
月亮渐渐偏移,我抬头看去,已是后半夜。更深露重,沾湿衣袍,压得我肩头沉沉。眼睫上不知是露珠还是薄霜,入目之物皆染上白茫茫色彩。两侧的房屋树木急匆匆地向后掠去,空中飘着粗喘的气息,不知是我的还是马儿的。我俯下身去,摸了摸马的脖颈子,低声安慰:“就快了,就快结束了。我们会赢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跑快点,跑得再快点!”
马儿像是受了鼓舞,在星空夜幕下加快了脚步。北宫门太远了,整座未央宫依山而建,而北宫门坐落在长安城的最北端,翻山越岭才能到达。但又有因为这里地势崎岖,由北向南去麟趾殿,一路上的守卫与宫门是最少的。
裴府地处长安中心,离南门最近。他要逼宫造反,如今没有虎符的他,只能动用家丁。可用家丁,就意味着没有称手的武器。若我没猜错,长安皇城西边的武器库会是他第一个抢杀的。可武器库哪是那么好抢的,在这里多浪费一分,那逼宫的成算就少一分。所以我赌,我赌他人老思弛,赌他急功冒进,赌他一定不会舍近求远,一定会选择从南门进。
北宫门静悄悄,我与彤管使躲在林子中,等待着宋君若的到来。
头顶的月亮已移到了西边,东边似乎有鱼肚白渐渐而起。
希望是我的错觉。
我盯着东边,只见那亮光越来越明显。心中惴惴不安,定睛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日光,而是月光下暗暗闪烁的刀剑。
是敌是友?
我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地从林子中走出来。宋君若走在最前头,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睛陡然发光。
可如今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宋君若正要挥刀劈开宫门,却见那门本就是虚掩着,里头似乎有人影攒动,宋君若一伸胳膊将我护在身后。
小蛮与薛获探出头来,看见是我们欣喜若狂:“殿下!将军!”
“你们都还活着!”我心中狂喜。底下又探出两个脑袋——是方邈和方序。
“这北宫门在山上又十分偏僻,守卫们经常玩忽职守,方邈和方序这两个孩子在掖庭时常被分配来这儿送东西,对宫中的巷道熟悉的很。我传完信要走,不巧遇见了那个被裴开项擢拔的卫尉,是方邈带我走小路才躲开的。
“她问我殿下是不是压根儿没死,她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她想帮我们。今日照例给这里守卫送饭时,往里面加了很多蒙汗药。他们八成是睡到明天中午都醒不来。”小蛮一边带路,一边说道,“殿下走这边。”
几百人的队伍行驰在宫城中,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的顺利。
麟趾殿近在咫尺。
幽幽夜色将晓。宫墙巍峨庞大,像巨兽一般笼罩着我们。
就要结束了。
我的心突然平静,这么多年的不甘与屈辱,恐惧与憎恨,都要结束了。
“薛获,把方邈和方序送走。”
“殿下……”方邈突然出声。
薛获拉住她,揽过方序:“快走吧孩子。”
“殿下……”方邈望着我,“殿下是龙女凤雏,殿下才是应该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殿下才是天命之人!方邈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童音稚嫩,却掷地有声。她已走远,我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般坚决的话语。
她说的没错,我才是那个命定之人。
前路再险,也只是我的足下阶;宫墙再高,也只是我的万人巅。
拔出长剑,我盯着那宫殿,步步向前:“杀进去!”
-
麟趾殿被团团围住,南军势如破竹,直逼殿门。宋君若将我护在身后,为我斩开一道步入宫殿的通途大道。尸体在我们的脚边纷纷倒下,鲜血浸染了整个黎明,而万民仍在安歇,全然不知今夜的宫廷将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宋君若一脚踹开麟趾殿大门,宫女宦官们抱作一团,瑟缩着往殿后躲。脚边一个拿着圣旨的人不停地往后缩,宋君若伸手,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跪在我们面前,颤抖着双手将圣旨交给我们。
“长公主殡天,光禄勋宋君若、治粟内史刘勉结党谋逆,弑君犯上,今命南北两军勤王救驾,诛杀逆贼,卫江山社稷安宁。”圣旨中尚且夹着另一半的虎符。
幸好,虎符还没有送出这宫殿。
我望向高台上挟持着姜旻的裴仲琊,心中忽然觉得畅快:“攻守易型了啊,裴相。如今即便你有禁军,还有你们裴家这么多人,甚至挟持着皇帝,我都没有多少胜算了。”
“诸位!”我看着殿中所有人,大声喊道,“裴贼野心越来越大,他勾结军政商久矣,把持朝政久矣,害死先帝先后,将瘟疫引入宫城,致使宫中死伤多人。他纵容手下权利无限扩大,侵吞百姓良田家产,是国之蠹虫,是害群之马,你们如今还要跟着他执迷不悟吗!你们跟着他,难道不是为了从龙之功?难道不是为了封侯拜相?难道不是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如今,你们还觉得他有这样的这样的能耐吗?不要执迷不悟了!放下武器,我饶你们不死!可若你们还要执迷不悟,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姜毓卿说到做到!”
“咣当”,话音刚落,就有人丢盔弃甲,跪地求饶:“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我们只是一时糊涂,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请长公主殿下饶恕我们!”
越来越多的人放下兵器,纷纷向后撤退!
“你们在做什么!她不过一介女流,杀了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杀了她啊!”一人挡在裴开项正前方,双目猩红,右手剑刃对着我,嘶声力竭地喊道,“杀了她!杀了她!”
“苗卫尉可真是赤胆忠心啊,可本宫问你,你这般忠诚,若失败了,裴开项可有给你留什么后路吗?”我讥讽,“没有,他只想你们跟着他死!”
“跟着裴相死又如何!”他大喊,“我在阿勒奴跟随裴相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这群小毛孩子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呢!裴相为大齐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就是些只懂得享福的公子王孙!这天下是我们替你们打下来也是我们替你们守的,凭什么就不能是我们坐!姜毓卿我告诉你,你就是愿意为了裴相去死,我也不愿意做你的臣子!”
寒芒一闪,鲜血从卫尉的脖颈中喷溅而出,宫女们尖叫着缩成一团,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连我在内。我只是不敢相信,时至今日,等会有人愿意追随裴开项,仍旧有人不求所得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你身前身后都已经没有人了,裴开项。”我盯着他,“南军围住了整个麟趾殿,正北门、正南门以及你的裴府都被围了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阴谋,皇城、宫城尽在我手中。乃至你们琅琊裴氏,若还想抵抗,那我也自有雍丘可以对付你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裴相。”
晨曦跳出大地,跑进麟趾殿,阴阳割昏晓。裴开项被笼罩在黑暗中,眸光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笑了:“后生可畏啊。陛下,您的姐姐果然比您更适合做皇帝。”
“你输了,裴开项。”
“输?我裴开项戎马倥偬数十载,守得数十年安稳,这算什么输?只要活着从战场上下来,于我而言就是赢。如今也更不是输。我不是败给你们,是败给天命!是天命,瞎了眼!”
“天命?呵……或许是有吧,但天不让你做皇帝,你非要逆天而行,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你为臣不忠,为父不仁,为夫不义,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家国百殇。今日,就是你偿命之日!”
“哈哈哈哈哈——”裴开项忽然放声大笑,他放下横在姜旻脖子上的长剑,身姿颀长挺拔,直直地盯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错误之人。
“我这一生,草芥之命,刀口舔血,万人之上。整个大齐,王侯将相皆为荫封世袭,唯有我,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你们如今高高在上,无非就是投了个好胎,能耐?你们比不过我。若是我姓姜,这皇位又与你们二人有何关系?姜毓卿,你口口声声说这皇位不属于我,那这皇位又何曾属于你?你与我是一样的人,自命不凡,便要与天一争。奈何是天要亡我,我斗不过罢了。”
十八岁带三十人剿灭山匪五百,二十一岁封县伯,驻守边关十余载,十年间连封大都督、车骑大将军、执金吾、宁国公,而至今日丞相、大司马,一步步而来,裴开项的功绩无人能及,也无人敢质疑。他确实骁勇善战,天人才干,但那是他一人之功吗?若非大齐百年来所有帝王臣子百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大齐何来的人,何来的粮食,何来的民心所向,何来的太平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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