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无数传言在空气中交替。
华君光看着少女坐下, 戏谑笑道:“云朗说是好诗, 那便是好诗。接下去吧。”
主位发话了, 很快便有男子自告奋勇接下去作诗,将宴会的气氛推向另一个浪潮。
温妕能够感受到颜景的目光依旧在自己的侧脸停驻,但她暂时还不敢看他的眼睛。
撇开脸捧起茶杯抿了一口,企图压下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柳小姐, 这是我的茶杯。”颜景的声音悠悠然出现, 一下子呛得温妕连咳好几声。
“抱、抱歉, 我……”温妕急忙将茶杯放下,余光一瞥却看见颜景手边的茶杯。
!
他的茶杯明明就在他的手边!
他在骗她!
温妕愤然抬眸想要指责,便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眸。
“柳小姐终于愿意看我了, ”颜景轻轻叹息,望向温妕的神情却温柔至极, “还以为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小姐不快了。”
温妕听得这话, 哪还有什么气可生。
本就是她先冷落了他的视线,理应是她的错。
“抱歉,我没有注意。”温妕有些心虚地回答。
“无事, 小姐没有生气便好。”颜景收回目光, 温润的茶汤上倒影出幽暗的眼眸。
这话就让她有些不解,温妕疑惑问道:“生气?我为何会生气?”
“小姐方才的诗句实际有些偏题,意蕴也有些欠缺,但胜在合辙押韵, 对于诗文的初学者来说已是上乘。”
颜景的笑意浅淡,声音平静:“故而我说是‘好诗’,只是担心小姐会觉得我在故意反讽。”
闻言,温妕微微愣怔,半晌后才艰难地反应过来:“大人,您的意思是……您方才真的只是在说我的诗好?”
颜景偏头,面色有些困惑:“否则呢?”
温妕瞬间面红耳赤,缓缓捂住了脸,闷声道:“我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天杀的!抛媚眼给瞎子看也就罢了,还自作多情,误解了人家的意思。
她此刻只想立刻逃离现场。
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颜景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太快得到的事物总是会被更快放弃,只有投入得越多,牵住她的丝线才越牢固。
他们来日方长。
高乐蓉银牙都快咬碎了,脸色黑如锅底。
她来参加太子的宴席,便是为了颜景而来。
但现在这个情况再上去作诗献殷勤,完全就是自取其辱。
高乐蓉实在待不下去了,找了个由头便告辞离席,心中悻悻然:
“等着瞧吧,吟诗作对我不擅长,等到之后的骑射宴,我看你如何出风头。”
银灰色的天空向墨黑过渡,星辰撒落苍穹。
温妕总算等到了宴会散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随着颜景一同起身离场。
一出室外,冷风便从衣服的缝隙中灌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颜景见此,抬手吩咐侍从拿件披风来,忽然见到一个人影从自己眼前走过,径直向少女而去。
温妕感受到沉落身上的暖意,仰首对上了笑盈盈的狐狸眸。
“入夜转凉,柳小姐请当心身体。”
安乐轻眨了一下右眼,仿若有星光在他眼眸中闪过,落下这句话便抬步离开了。
就像是只是路过送了件衣服。
温妕懵懵然,蓦地感到一阵凉意从背部攀升,霎时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颜景漠然扫过少女身上的披风,明明面色未变却让温妕心里莫名发慌。
恰逢此时,侍从在一旁恭敬躬身奉上托盘:“颜大人,披风送来了。”
“不必了,”颜景将视线挪开,语气轻柔,“柳小姐已经不冷了。”
完了,该死的小狐狸!
“哎呀,这披风怎么是羊毛做的,我穿羊毛身上要起疹子的。”温妕赶忙将披风脱下,抢过侍从托盘上的披风,“还是颜大人贴心。”
侍从茫然开口:“小姐,这件披风也是羊毛……”
“闭嘴。”温妕小声呵斥,“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侍从合上了嘴巴。
一股无名之火从颜景心中燃烧着,但他知道这不是柳青的错。
故而,他阖上眼眸,须臾后睁开,声音依旧和煦:“是我考虑不周,应当早备一件披风的。柳小姐既然已经披上了便不必脱下。”
“旁人的衣服哪有颜大人的暖和。”温妕连连摆手,眨眼间就穿上了新披风,就要将安乐的衣服递给侍从的时候,手心兀地触及到了什么。
像是一张纸。
温妕飞快地瞥了一眼颜景的脸色,将纸张藏于衣袖之中,若无其事地继续递披风。
她对安乐无意,但是好奇心驱使她想看看纸张的内容。
颜景看到温妕的举动后,眉眼舒展了几分,轻笑道:“不必如此,我不介意。”
回去先让黄奔彻查一下这位安公子的身份。
他出现得突然,之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他究竟为何而来?
·
安乐哼着小曲走在小路上。
他今日完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心情大好。
月光穿过房屋的遮挡缥缈在眼前,就像是轻飘飘的纱带,将少年艳丽的容貌蒙上一层朦胧柔和的气质。
“安——乐!”
少女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安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了下来,高喊道:“小姐我错了!”
身着深蓝色衣裙的少女从阴影中走出,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宛如冬日里覆盖着白雪的花朵。
苏妙嫣秀眉蹙起,双手叉腰低垂视线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年,沉声道:“你今天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宴会上?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吗?”
安乐低着头一言不发,跪姿相当端正。
苏妙嫣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干好事情,伸手熟练地揪起他的耳朵,提高了几分声音:“说!”
“痛痛痛……小姐,我这次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看柳小姐被欺负了所以想要帮她一下而已。”
安乐追着少女揪起的方向抬高身子,漂亮的眼眸中浮起一层水汽,可怜巴巴地望着苏妙嫣。
“小姐,你相信我,上次我想杀她失败,被你教训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起过歹心了。这次只是想要弥补她一下。”
苏妙嫣看到安乐努力睁大表示诚恳的眼睛,有些狐疑:“真的?”
她与安乐五岁便相识了,知道这个少年惯会骗人。
“比珍珠还真!”安乐伸出了三根手指发誓道,“如若是假的,就让天……”
“诶诶诶!”苏妙嫣慌忙松开了手,捂住了安乐的嘴唇,“我信我信了,别咒自己。”
安乐眨了眨眼,浅眸缓缓弯起。
苏妙嫣看他的样子,心中就有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就感受到了手心传来的湿热,让她如触电般移开手掌。
“安乐!”苏妙嫣恼羞成怒,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你怎么又这样!”
安乐装作无事发生,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少女。
苏妙嫣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用双手将少年的脸扭转到自己的面前,正色道:
“听好了安乐,柳小姐与颜大人是两情相悦,没有我插足之地,也不应当被任何人打扰。”
“从我出生起,草原神就已经编织好了我的命运,我不会逃避,所以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了,知道了吗?”
苏妙嫣的手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柔软而温暖。
安乐注视着少女眸中的星光,视线低垂,轻声道:“好。”
什么草原神,什么命运?他都不信。
他只知道,他的小姐,是天底下心肠最好的人。
所以一定要得到幸福。
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
温妕刚回到自己的清竹馆,就迎面碰上了等候已久,眼中闪光的春桃。
“小姐,宴会上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话本中的情节?有遇上恶毒女配吗?”春桃迫不及待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温妕回忆片刻,先记起的是满脑子的脸红心跳,勉强将脑海中的颜景身影去除之后,才零星记起了一些额外的事情。
“算是遇上了女配?但恶毒……倒是没怎么恶毒。”温妕敲着下巴思考,“感觉这次很顺利。”
春桃瞬间垮了脸:“那我们岂不是白准备了?连下药都没有吗?每个言情话本的宴会中都会有下药情节的。”
温妕努力想了想:“如若给我下药的话,我百毒不侵应当是无效的。给颜景……”
好不容易刨除的身影,又用能够将人溺毙的眼神向她投来了注视。
含情脉脉,却似乎残存理智,不像是被下药了。
“应当也没有。”
“啊……”春桃失望无比,“那要如何推进你与颜大人的感情?这次宴会不就是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倒也没有。”温妕的耳畔蓦然响起了颜景轻笑着念诗的声音,心跳快了几分。
但面对春桃疑惑的眼神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温妕轻咳了一声拿出了自己私藏在袖口中的纸条:
“宴会上有位公子给我偷塞了这张纸条。”
“哦?!”春桃又兴奋起来,“莫非此次轮到那深情男配登场了?”
温妕同样求知心切,故而立刻便打开了纸条。
两个姑娘激动地贴在一起看,但在读完纸上语句后皆面色一变。
只见白底黑字写着:
【黎明,我有你想要的情报。】
第25章 实践 君子并非任何时候都是君子的。……
提起六寸狼毫笔, 沾染黑墨,颜景目光低垂在宣纸文书上,书写下一行文字。
“颜大人,这两天将收押的信徒都问讯了一遍, 大部分人都是通过亲友推荐入教的, 对具体高层的事情都不太了解。批评教育后, 现在已经依批次将他们放出,”
黄奔手捧调查而来的资料,徐徐向颜景汇报:“依照大人的吩咐,以‘意外’形式为他们每个人都提供了走上生活正轨的机会, 大概有三成的人选择努力抓住机会。”
“剩下的在找【初阳】。”
笔尖微顿, 颜景早有预料, 只是淡然道:“过几日找几个演技好的,演一场【初阳】戏法戳穿而被抓捕的戏,记得【初阳】要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定期去闹市讲解【天神戏法】, 我会一个个教给你们。”
【初阳】如何出现,便让他如何消失。
“这……大人, ”黄奔有些犹豫地开口,“恕在下直言, 【初阳】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颜景眼皮都未曾抬起,加重声音:“让【初阳】消失。”
在乱世中,信仰是最易变现的资源。
是人力, 是财富, 甚至也可以是士兵。
但他想要的东西,无需通过弄虚作假、践踏他人希望来获得。
人造的神明,不过是极端偏执欲望的产物。
如若泛滥成灾,终将会毁天灭地。
“是。”自家主子发话了, 那黄奔便不再劝,低头应声,便继续汇报下一件事情。
“关于昨日大人让调查的安乐,已经确认不是京城权贵家的公子,太子的宴会名单上也没有他。”
颜景眉峰微抬,眸光微沉。
柳青是他众目睽睽下带去参宴的女伴,而安乐的所作所为莫过于当众打他的脸。
仇视颜景的人有许多,但是这么不怕死的还是第一个。
本以为他是家底殷实、背景深厚带来的底气,却不曾想是个偷溜进宴会的无名之辈。
那么,安乐反而不一定是莽撞到不怕死之人,倒像是想要达成某个对他而言,比死亡更为重要的目的。
这个目的是与他有关,还是与柳青有关?
“具体的身份还在排查。”黄奔的声音无起伏,淡漠道,“接下来是柳青小姐。”
颜景抬眸看向黄奔。
“昨日柳青小姐让春桃递了一份书信回家,今日柳家老爷柳晋便着手置办了一处宅院,用以对外收留无依无靠的孤儿,名为‘慈幼轩’。”
“上周柳小姐在城郊抱来的婴儿也一同安置其中了。”
颜景不由得轻笑,在人人自危的时局下,她愿意自掏腰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为坚守心中道义。
真有她的风格。
恰巧此时,三声“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黄奔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景侧目望去,便触及了一抹水蓝色的衣角。
全府只有一人会身着这样的色彩。
温妕得了耿游的应允之后进屋,就望见那笑意未散的墨眸,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颜大人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
黄奔将手中资料放置在颜景的桌案上,便识趣地退下了。
“瑞雪战事稍缓,”颜景面不改色地遮掩真相,眸光宛若光照琉璃,“如若事情顺利的话,等到过年时应当能够让士兵们家和团圆。”
闻言,温妕微微睁大眼睛,笑意更浓:“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现在瑞雪城的士兵应当还有父亲的旧部,她一直有些放心不下。
前几日才往边境捐了些棉衣与棉被,怕冬季降临,冻死的人会比战死的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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