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颜景说这话,只觉得心中高悬的大石头稍微轻了些。
温妕上前走了几步,与平日一样,将自己做的糕点放置在书房内一旁的檀木桌上。
但刚放下就听见颜景轻声唤道:“柳小姐,方便过来一下吗?”
正欲开盒的手一顿,温妕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颜景从前从不让她接近摆满文书的桌面。
按耐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温妕尽可能保持语气柔和道:“好的,大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昨日她做了什么?
温妕一边迈步过去一边在脑海中快速翻阅昨日的记忆。
马车、宴会、情诗……
与从前作对比的话,她似乎没有做不一……不,有些不一样。
她无意识的肢体接触比往日都多。
她对“柳青”的脸是有一定自信的。
母亲是瑞雪公认的第一美人,故她原本的样貌便出众。
而“柳青”的容貌是她在原有的基础上向温柔娇媚调整的,世间应当少有男子能够抗拒。
故而,之前无论是偶遇还是送礼,她都偏向于用相貌引诱。
但如今颜景这转变,莫非……
绝知此事要躬行。(注)
“从前柳小姐送了在下一枚玉佩,实在是有些贵重,我一直在找机会回礼。”
颜景从桌案抽屉中取出了一个木器,盒面上是以精致螺钿镶嵌而成的梅花图案,细密的贝壳碎片闪烁着柔和而不失华贵的光泽。
“这是我在拍卖行偶然拍下的一只手镯,不知作为回礼是否合适。”
他将木盒推至温妕面前,正要收回手的时候,被柔软温暖的触感拦住了动作。
少女的气息从接触处顺着血管流落于心脏,颜景指尖微蜷,抬头望入粲然笑意。
“颜大人对小女子这般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温妕弯腰覆上男人的手背,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薄弹触感与浅淡脉搏。
见颜景没有开口拒绝,也未曾像之前一样躲开,温妕便双手包裹住男人的手,缓缓抬起至自己的心口前。
并未费多少力气,像是他在顺着自己的动作抬手一般。
“您能……”少女的眼眸像是古琴之弦,轻轻一眨就牵动了他所有的感官,“教教我吗?”
“怎么做您才会开心?”
颜景喉间干燥,眼神渐渐暗沉。
蓦然收手,连带着温妕随着惯性向他倒去,慌乱中扫落的笔墨纸砚发出轻微而杂乱的声音。
少女下意识撑在了男人的两侧,膝盖压在男人的大腿上,杏眼愣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冷面容。
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檀木香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几乎令她窒息。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注视男人的容貌。
从前只知他的皮囊生得极好,细细描摹去便更是惊艳。
眉如墨画、眼若星子、纤长羽睫,线条柔和的薄唇淡淡,如其人一般裹着拒人千里的清冷,与勾人心魄的温润。
须臾,长臂一伸揽住少女的腰肢,独属于男人的气息与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让温妕的心脏砰砰直跳。
颜景勾手抬起温妕的下巴,眼神晦涩不明,目光沉沉落在少女的唇瓣。
他们的距离太近,让温妕甚至不敢开口说话,情不自禁地屏息,注视着男人低垂的目光。
心跳声响彻在她的耳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沉寂半晌,平日如霜如雪的嗓音染上了几分尘世的沙哑:
“小姐,君子并非任何时候都是君子的。”
“请站稳些。”
·
“所以你就逃回来了?”
春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小姐:“多好的机会啊,就该乘胜追击!”
“那个情况有点复杂……”温妕双手捂住全脸,不知是后悔还是羞涩。
“而且那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说不定现在和我一样在找地缝呢。”
春桃万分失望地摇头,嗔怪道:“小姐,该怎么说你才好?”
她的这位小姐聪明又能干,但是总在情事上不开窍。
春桃无可奈何,忽而余光瞥到一个精致的木盒,她不自觉地皱眉疑惑,歪头问温妕道:“这是颜大人送你的礼物吗?”
温妕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略微颔首:“对,我还没看他送了什么。”
春桃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上前捧过那木盒,置于温妕面前的案几上:“小姐,要不打开看看吧。颜大人送的应该不会差。”
温妕点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搭在盒盖边缘,轻轻开启。
摇曳烛光照亮玉石的翠绿,清透至极的翡翠手镯安静置于其中。
“我的天啊,这只手镯好美,这样高品质的翡翠能够买下半个华夏吧?”春桃惊呼出声,叹为观止,“颜大人就这样送给小姐,真是出手阔绰。”
温妕也被翡翠的深绿色晃眼了一瞬。
豪门世家爱玩玉石,其中翡翠为玉中之王,不仅是美观用途,更是地位象征。
就像是颜景的扳指。
即便给了“黎明”自己最常戴的一枚,手上也会带一个成色次之的用以替代,彰显身份。
想至此,温妕突然觉得眼前手镯的色泽极为眼熟,似乎在何处见过。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起身小跑着去开启衣柜暗格,在显露出的夜行衣中翻找片刻,触及一个圆环后取出。
回来将其轻轻放置在手镯边。
极为相似的两抹翠绿色相映成辉。
温妕学过玉石鉴定,只需一眼,她就看出来了。
这只手镯与首辅原来的扳指,是一块板料切下来的,出于同源。
而这样象征身份的同源之玉,一般都是送予亲属……
亦或是夫妻的。
第26章 傲骨(修) 只要我一日坐在这个位置上……
冬日的雨总是夹带着冰霜与雪晶, 落在马车顶盖上如细珠跳动。
手肘撑在车内小桌上,颜景虚托着头,修长温润的手指轻贴在墨眸旁,不经意的慵懒与他眼底深处流转的思绪相呼应。
寒风透过半开的车窗拂入, 轻轻扰动了他额前几缕发丝。
颜景抬起眼帘望去, 暗铁面具的凛光从窗外闪入, 裹挟着雨水的侵袭。
“你们文人是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见面?”温妕用拇指抹去了即将渗入面具的雨水,琥珀眸复杂地看向清冷男子。
因为怕被人提前设下埋伏,所以“黎明”的规矩是不在私人住宅范围交易。
而颜景这次选的交易地点是在行驶的马车之中。
由心腹担任马夫,驾车行于杳无人烟的小路上, 周遭还有数名暗卫保驾护航。
几乎没有被窃-听的可能。
唯一的问题是, 她昨日才收到了“疑似定情信物”的手镯。
今日就要和颜景在马车这样狭小的空间内独处, 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都?”颜景缓缓降下眼褶,嗓音淡漠,“还有哪个文人与你见过?”
?
这是什么问题?
“首辅大人, 你是觉得我会蠢到落入这么简单的套话陷阱吗?”温妕有些无语地看着颜景。
话语间余光向身侧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往常总会放置在这里的手炉。
可见手炉是专为弱不经风的柳青准备的, 而这次见的是黎明,自然不会为她准备。
虽说如此, 温妕心中还是有些空落。
“还是说正事吧。”温妕随意地伸出手,屈起拇指,轻轻一弹, 将手中圆环投向男人。
划过一道翠绿色的光痕, 颜景抬手接住了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淡淡道:“阁下想知道什么?”
“三年前,已故骠骑大将军——温健的谋反之案是如何判的。”温妕沉声问道。
她有想过掩盖一下自己的身份,曲折地问情报。
但以颜景的聪慧之才, 无论如何拐弯抹角都有可能被顺藤摸瓜找出真相。
还不如直接问。
颜景听到久违的名字,轻抚扳指的动作稍顿,仿若回忆了片刻,随后缓缓道:“温健的案子没有经过我的手,是陛下直接审理的。”
“据我所知,当年温健率兵突袭,却全军覆没,独留他一人活了下来。在养伤期间,副将高轩在温健的枕下找出了通敌的密函。”
“温健见事情败露便提枪跃马,想要杀出重围,但因负伤而被败于高轩手下。”
“随后大量叛国铁证在温家找出,故而直接定下了罪状。”
温妕闻言皱起了眉头,细细思忖起来。
她首先能够确定的是自己的父亲绝对没有叛国。
那么通敌的密函是谁的?铁证又是从何而来?
颜景注视着少女的神情变化,翠绿在冷白的指节转动,变换出透亮的光泽。
黎明坐在了马车的右侧,与柳青平日一样。
他从前一直有意识地先行坐在马车左侧,便是为了引导柳青养成坐在右侧的习惯。
而这次,他选择坐在车厢最里,并吩咐车夫最好向右贴着障碍物行驶,逼迫黎明从左侧进入马车。
结果不出所料,黎明的确是从左窗跳入马车的,但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坐在左侧。
他心下已经有所决断,但还需要一个关键性的证据。
温妕抬头看向颜景,蹙眉问出第二个问题:“当初查温家的官员,是谁?”
谁知男人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轻声道:“伸手。”
温妕不明所以地伸出了惯用右手。
颜景目光低垂,单手捏住少女的手指。
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温妕的掌心划过,酥麻的感觉让温妕几欲收回手,却被颜景牢牢控在掌心。
颜景的幅度稍大,一笔一划都略过了温妕的手掌边缘,不像是在写字,更像是在用指尖描摹她的掌纹。
或许是因为天气降温,平日无感觉的金属面具此刻竟格外冰凉……
很快,温妕意识到,不是面具变凉了,是她的脸颊在升温。
还好颜景专注于写字,并未在意她的脸色。
温妕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字体笔画上。
最后一笔落下,颜景收回了手。
明显凸出的虎口厚茧,掌心与食指第一关节的薄茧,与柳青一致。
此刻确认,黎明与柳青是同一个人。
他抬眸欲言,就触及了少女泛红的耳根,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
“阁下,看清楚字了吗?”
温妕将手背过身去,轻轻揉-搓,企图缓解掌心酥麻,嗓音沉闷道:
“看清楚了。”
字体很简单,是一个【轩】字。
是高轩。
曾经自己父亲最信任的人,是那日最终将父亲推入冤案深渊之人。
但是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高轩当年只是一个副将,如若他是主谋,不应让那么多人讳莫如深。
她总觉得高轩或许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匕首。
而执刀的,另有其人。
且这个人或许是天上之人。
但那人究竟是谁?是与高轩走得近些的三皇子吗?
但为什么要陷害温家?
不,后一个问题或许很好解答。
因大山是阻隔战乱的屏障,但过于伟岸的山脉就会投下大片的阴影,阻碍了部分凶兽的前进之路。
树不招风风自来。
但如若罪魁祸首真是皇室血脉,那么事情便复杂了许多。
一个搞不好,她这个江湖刺客可能就要真的被卷入朝廷的风暴之中。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先从高轩入手,然后再顺藤摸瓜。
温妕思忖之下,感受到一道凝视的目光。
她顺其抬头,正对上了颜景深邃的眼眸。
见她望向自己,颜景微微歪头,眯眼笑了起来,极具疏离感的五官霎时间变得柔和起来。
眼神交汇之间,温妕蓦然想起了方才的触感,原本因思绪冲淡的触感此刻又一次回温。
“报酬收到,感谢惠顾。”温妕撇过头,不再去看颜景,“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
颜景并未阻拦,笑容浅浅地看着少女的动作。
即便现在分开,晚上他们也还会相见的。
温妕掀开车帘就要迈步,动作之间彻骨寒冷从衣领缝隙中灌入,令她险些打了一哆嗦。
今年的寒潮比往年更汹涌一些,她不由得想到那些贫民。
“颜大人,【初阳】如何了?”温妕回头问了一句。
颜景眸光一动,平静道:“‘杀’了。”
不可让百姓依赖于神鬼之说,否则只会愈发不想劳作,最终恶性循环。
温妕理解这个道理,但是……
“即便斩除了方士,底层的贫民如若找不到求生之道,仍会选择寻求歪门邪道。这是人之本性,到时你要如何?”
“不如何,”颜景面不改色,声音起伏依旧,“只要我还有一日坐在这个高位上,便不会让百姓落得那般田地。”
颜景的才气给予了他十足的底气,令其至今犹留存了少年意气风发的傲骨。
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
18/47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