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妕阖目养神,注意听着脚步与动静。
直到“嘎吱”一声响起,她瞬间睁开了眼,坐起来就要下床的时候,就迎面看到去而复返的蓝依,顿时面如死灰。
“呀,柳小姐怎么坐起来了,身体好些了?”蓝依惊讶地看着温妕,手中还端着一个小板凳。
“啊,我的头还是好痛。”温妕翩翩然倒到枕头上,柔若无骨地说道,“蓝姨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蓝依笑盈盈地将板凳放在她的床榻边,敦实坐下:“我来陪您呀,您不是说了不想请府医?那我就自己在这边陪你,给你解闷,不然一个人躺着多无聊?”
温妕:……其实不然。
她看着巍峨不动的蓝依,有些无语凝噎地看向床顶,心中明了今日是出不了门了。
比数十个影卫更加难缠的,是分享欲正旺的蓝依。
“要说我们家颜大人啊,外界总是说他命好,就像是从未经受过磨难,其实那些都是外人不知道乱说的。”蓝依啃着瓜子开始讲起,“颜大人有个弟弟,是颜老爷宠妾所生,一直比颜大人受宠……”
蓝依这一说,就从颜景三岁学文、五岁写字,说到了连中三元、跳阶升官,明里暗里将她家大人夸得天上有人间无。
一直到天色已深,夜幕降临,蓝依需要去准备晚膳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温妕的床畔,临行前还不忘给她一个鼓励的手势,表示自己会一直支持她与颜景的。
这个时间点,颜景应当已经快要回府了,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温妕这下是真的有些头痛了,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说什么都要将春桃带回来,这个苦她绝不能自己吃了。
直接去与颜景商量一下吧,他应当不会拒绝这样小的要求。
温妕从衣柜中精挑细选了一条齐胸襦裙,上身对襟纱衣轻薄透肤搭一件加绒短披肩,确认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无误便迈步向府门走去,力求第一时间迎接颜景回府,顺势用美人计旁敲侧击他今日的去向。
清竹馆距离府门并不遥远,一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直至路遇耿游与黄奔。
“柳小姐。”黄奔向温妕欠身,恭敬喊道。
“怎么这个时间点来这呀?”耿游笑着抬手打招呼,片刻后便恍然大悟,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你是来等颜景大人的吧?”
温妕颔首,应答:“是的,颜大人回来了吗?”
无需耿游出声,温妕已经看到黄金马车的门帘稍微动了一下,有个人从中走出。
那人身披黑色兜帽,将自己裹得严实,温妕本以为是颜景换了身装束。但等那人走下马车的时候,就可见显然比颜景矮了一截。
再看向马车,就见银袍红里的颜景从中款款走出,看到她后温和一笑:“柳小姐,天冷,怎么在这边等着?”
温妕茫然得满头雾水,想要问却被颜景一句“柳小姐下午不是还身体不适吗?先进屋再说吧。”堵了回去。
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在黑衣人与颜景之间来回看。
最终忍不住,在一进屋之后便出声询问:“颜大人,这位是……?”
颜景脚步一顿,轻轻旋身,莞尔道:“柳小姐,你是见过的。”
见过……?
温妕侧目看向兜帽人。
只见她从斗篷下伸出手臂,抬手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如五月蔷薇般娇艳的面容。
赫然是高乐蓉!
如今已入夜,颜景竟然在这个时间将一个未出阁女子带回府?
脚步不由得向后一退,温妕震惊地捂住了嘴。
这个展开莫非是【丈夫突然带一妾室回府,要将当家主母赶出家门】的剧情吗?!
第43章 曾经 等着看吧,不久的将来,我的女儿……
温妕立即快速眨了眨眼盈上了些许泪水, 确保能够在高乐蓉为难她的第一时间落下,随时准备走接下来的剧情。
高乐蓉见状眼皮一跳,及时撇清关系:“别误会,要不是颜景说是我父亲的吩咐, 我才不会跟他回来。”
颜景适时出声, 补全了解释:“这位是高将军之女, 高小姐,是我受高将军之托带她回来府上住两日的。”
闻言,温妕酝酿好的情绪陡然一散,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虽说朝廷严禁党争, 故而高轩与颜景明面上也并不对立。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高轩是三皇子的人, 无论如何也不该和太子伴读走近, 更别提颜景为他办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轩在牢狱中做了什么?
或者该问……颜景做了什么?
温妕抬起眼帘,泫然欲泣地看向颜景:“此话当真?颜大人下午便是去接高小姐了吗?”
高轩与颜景,必然达成了一段交易, 只是她不知道交易的内容。
该死的,要不是蓝依将她拖住, 她应当能知道更多。
蓝依出现的时间,有些太巧了。
“柳小姐这是不相信我吗?”颜景轻轻叹了口气, 眸中墨烟飘渺,似乎随时能够染上水汽,“也是, 也许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不可信之人吧。”
温妕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硬生生吞下了就在嘴边的试探,在舌尖一转变成了一句:“怎么会呢,颜大人,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颜景转瞬收敛了落寞, 弯起一双含情眸,笑意盈满唇角:“如此便好,既是如此,高小姐不如与柳小姐一同住在清竹院,相互也有个照应。”
清竹院共有两间寝室,温妕住的是主屋,颜景是要让高乐蓉住在偏房。
颜景难道要让高乐蓉常住?
温妕微微睁大眼睛,这是要出现妻妾争宠的剧情了吗?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但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些不爽,就好像被谁掌掴了一般。
“喂,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好了……”高乐蓉立即发表不满,就要反驳。
“高小姐。”
偏头侧过来的目光碾出细碎的冷光,颜景嘴角弧度不减,语气平稳了些许:“这是您父亲的请求,若非如此,本官也不想留您在这。如若不肯的话,您随时可以离开。”
一句话堵住了高乐蓉所有的驳斥,如同一击重拳让她的脸色煞白。
半晌后,她才咬住了后槽牙低声咒骂了句什么,不情不愿地对着耿游大手一挥:“看什么看,带路!”
算是同意了。
温妕披着“柳青”的皮囊,无法对颜景的决定说个“不”字,虽心中乌云密布,但却一言不发地就要跟着高乐蓉的脚步离开时,忽而被叫住。
“柳小姐且慢。”
温妕应声停下脚步,顺从地低眉回身:“颜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心中有情绪了。
颜景哑然失笑,克制住想要上手揉捏少女脸颊的冲动,轻声道:“柳小姐从前没有来过京城,可曾听闻过【岁末灯会】?”
岁末灯会是迎春节前最后一个京城大型活动。
温妕小时候非常期待这个灯会,因为只要战事不吃紧,父亲就会回来陪母亲过这个灯会,他们家人可以团聚。
但她在经历多场宴会之后,对这样的盛会已然有些排斥。
无非是歌舞升平,欢声载道,粉饰一派盛世假象。
即便心中这样想,温妕面上却摆出了一副期待的表情,尾音上扬:“久闻大名,小女子还从未真正经历过呢!”
听到这个答案,颜景状似松了口气,笑道:“那我有没有这份荣幸,能够请柳小姐陪我一同赴会?”
“求之不得。”温妕双手相握,笑面如靥。
邀请她一同去逛灯会,却将另一个女子邀请入府……颜景并非如此不懂规矩之人。
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或者被隐瞒了。
颜景一定有事瞒着她。
温妕回到清竹馆的时候,恰巧看到高乐蓉脱去了黑色的斗篷,显露出其中火红色的衣裙,躺在摇椅上就像是摇曳的烛光。
听到脚步声靠近,高乐蓉掀起眼皮扫了温妕一眼,冷哼一声撇开视线。
颜景与高乐蓉说了什么?让她即便如此不情愿,还是顺着他的话到这里来了。
既然已经错过了直接开启真相之门的机会,那侧面撬开真相的墙砖也可以。
“高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我?”温妕小步上前,蹲着高乐蓉身边,将下巴搁在扶手上,杏眼圆溜溜地看着她。
高乐蓉斜睨温妕,嗤笑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收起你那狐媚子样,我不是男人,不会被你的外表迷惑。”
温妕歪头,眨了眨眼直接问道:“您是喜欢颜大人吗?”
一口唾沫蹭过气管,高乐蓉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得面色涨红,颤抖地指向温妕:“你、你怎的那么不要脸!这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温妕忍俊不禁,咽下想要揶揄的话语,故作天真道:“怎么了?莫非您真的喜欢颜大人?”
“我怎么会喜欢那种面善心冷的男人?”高乐蓉气得拍打另一边扶手,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
颜景与外面传得一点都不一样,什么光风霁月,什么岸芷汀兰,都是胡扯。
天知道颜景和她谈判的时候有多恐怖,那双眼睛就像是淬了毒一般。
她父亲一定是被他的外表蒙蔽了,等父亲回来一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到底是谁说他像是月亮的?明明更像是条竹叶青,”高乐蓉打了个哆嗦,“被他盯上一眼就感觉已经要中毒身亡了,更别提什么喜不喜欢,能喜欢他的,要么不了解他,要么绝非常人。”
温妕想表示同意,可又想了想他平日中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恐怖。
但这也不是她想要问的重点,于是她跳过了这个话题,试探性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会愿意和他过来?”
“还不是……!”高乐蓉就要脱口而出,险险止住,眼珠子一转强行扭转话锋,“关你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啧,可惜,差点就问到了。
温妕深感遗憾,口中却又起一言:“我见过您在骑射宴上的飒爽英姿,心存仰慕之情,所以想要来问问您。”
谈至此事,高乐蓉不由得扬起下巴,自豪道:“这算什么,你要看我父亲那武艺才是天下无双,要是他能来骑射宴,别说边骑马边射靶,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也不再话下。”
哦?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温妕眸光一闪,挂起笑脸:“哇,这么厉害,我就知道您一定是遗传了将军的武艺。”
“那是!”高乐蓉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那些人说我父亲玩忽职守,纯属胡说八道!那日营地突然出现了一头黑熊,我父亲瞬间就做出了决断,组织人手抵御熊袭,这才慢了些处理刺客之事。”
“你想啊,围场中的男人尚有自保之力,可以与刺客一战,但营地里可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读过圣贤书的人都知道应该先救谁吧?”
夸赞起父亲之英勇,高乐蓉从不吝啬其言语,坐起了身就要跟温妕再说些。
温妕恍惚间将她与那稍显丰腴的中年妇人的影子相重叠,连忙插上去了一句:“您与父亲的关系真好,那他没有跟您嘱咐些什么吗?还需要颜大人来传话?”
高乐蓉的面色一僵,因兴奋而绷紧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瘫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声音低了下来:“我之前与父亲的关系是很好的。”
“只是他自从温将军死后,就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
提及了关键性的人物,温妕直起身子,双手交叠放置在扶手上,状似好奇道:“温将军?”
“温将军你都不知道?还真是土包子。”高乐蓉轻轻翻了白眼,但嘴上却开始给温妕解释,“温健,温将军,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待人和善、武艺高强,几乎可谓是战无不胜,所有武将心目中的楷模。”
“当年也是他慧眼识珠,提拔了我的父亲,他们感情一直很好。”
高乐蓉的声音慢慢悠悠,带着一些怀念与感慨,将温妕也带回了那个撒满阳光的操练场。
她从前也与高乐蓉对打过,总以自己的胜利告终。
那时温健便会揽住高轩的肩膀,笑着夸耀自己的女儿之英勇。
高轩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等着看吧,不久的将来,我的女儿就会站上我的位置。
“后来呢?”温妕嗓音轻浅,似是不愿意打散那场美梦。
“后来……”高乐蓉言语一顿,沉默下来。
后来温健将军通敌叛国,是自己父亲亲手搜查出的铁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不再允许自己习武,要她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好嫁得如意郎君。
父亲与自己见面的日子原来越少,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越来越远。
就连定下她婚期的事情,都没有与她商量,还是父亲进狱后以书面形式通知她的。
她无法接受,大闹一通就要去探监问个明白,紧接着便是颜景上门了。
【给我三日时间,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答案,亦或是你继续在这自怨自艾,苦等一个得不到的结果。】
回忆与幻梦收束,高乐蓉的视线重新聚焦,朦胧间恍觉眼前的少女面容似乎有几分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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