桩桩件件,实则不过是想让她彻底认定三皇子与高轩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要借她的手铲除异己罢了。
“颜大人下得好大一盘棋。”温妕轻挑眉,步步逼近颜景,“只是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温妕’的?”
颜景眼看着少女走近,并未退缩后退,反而好整以暇地笑道:“小姐不妨猜一猜?”
能够这样算计她,证明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意向将“温妕”的杀父之仇全盘推给高轩了。
那就说明至少从很早以前,他就已经知道“黎明”就是“温妕”了,所以才能够如此迅速地安排好一切。
至于“柳青”……应当是在骑射宴之前就已经确认了身份。
她居然被蒙蔽了那么久,真是太蠢了。
看着温妕的神色,颜景知晓她已经猜到了大概,唇角上扬几分,调笑道:“小姐,您的演技着实不佳。”
温妕嗤之以鼻,不甘示弱道:“能叫座的便是好戏,这不是吸引到我唯一的观众了吗?”
颜景眼中闪过一抹光,颔首应答:“您说的是。”
脚步缓缓在男人跟前站定,温妕抬眸看向颜景的墨瞳,毫无征兆地瞬间出手,一把将他推到凉亭长椅上,随即倾身压了上去,单膝抵在他腿侧,另一条腿插-入他双膝之间直立。
手腕一甩,开刃匕首便从袖中滑出,落入掌心之中。
一道寒光凛冽闪过,冰冷刀锋压-在男人的动脉上,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蹭过肌肤,留下淡淡的红印。
但颜景并不慌张,依然从容地微笑着看少女的动作,等待她的后文。
两人的身躯靠得极近,本是一体的金丝面具险些相触。
“为什么通过罪状书?”温妕看着他的眼睛,似是要从中捕捉他的所有情绪,“你既然肯救温家,就意味着你知道我父亲是无辜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
颜景眸光黯淡了几分,但也仅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往日处变不惊的样子:“高轩从你家的密室中搜出了通敌密函,铁证如山。”
“密函算是什么铁证?”温妕蹙眉,“随意找些能人异士便可伪造。”
话语间,刀锋压下去了几分,只需再用些力气,便可见血了。
“跶婆有一种特殊的墨水,遇水可显,遇火即消,不可伪造。”颜景的声音依旧平静淡然,并未有被威胁的紧迫感,“那日-你母亲也在场,提前确认了那密室除你父亲外无人进过。”
“那又如何?那就不能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温妕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刚要反驳时忽而顿住。
她能够想到的,颜景也一定能够想到。
之所以知晓疑点,却又依旧如此行为,只有一种可能。
有在他之上的力量,压得他无法反抗。
他三年前便已经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有谁有这样的力量?
只有那“上”的一人。
温妕的脸色瞬间煞白,不敢再细想。
见此神情,颜景知道她已猜到,无法再瞒,不由得叹息:“温小姐,慧极伤身啊。”
颜景的话语证实了她的猜想,温妕的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她的父亲保家卫国、戎马一生,只为“报君黄金台上意”(注2),却落得如此下场。
凭什么。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半晌才徐徐缓神,温妕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手撑在颜景身后栏杆上,进一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凭什么信你?你不是第一次骗我了。”
温妕的嗓音冷淡,但颜景能感受到少女温热的呼吸,从面前钻入骨髓、潜入心脏……
他无意识视线向下,从少女淡粉色的唇-瓣上一略而过,抬眸望入半敛的琥珀眸,轻轻眨眼,状似失落:“小姐何出此言?我分得清主次轻重,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小姐。”
还在嘴硬?
温妕被气笑了,磨了磨后槽牙说道:“我且问你,‘黎明’去围场救下你,这一环有没有在你的棋局内?”
她感受到围场内的杀气,情急之下直接翻入围墙,恰巧碰上了颜景遭遇刺客不敌,又恰巧从颜景的背包中翻出了可伸缩的枪杆。
也正是因这一举动,“黎明”与“温家”彻底脱不开干系,她只有回归“柳青”的身份。
耿游如果这真的想要用枪,就不会在入场前将它交给颜景。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颜景断绝她退路的手段。
“真是遗憾,”颜景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在小姐心中竟是这般形象。”
男人说话间的尾音渐坠,最终散落一地,似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温妕心神一动,正欲软下声音的时候,转瞬惊醒,强行狠下心,冷声道:“别装了,说实话。”
好险好险,差点又要被他迷惑了。
看着她的样子,颜景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轻声说:“小姐,我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
他并未有十足的把握让温妕能够为他犯险至此,她愿不愿意来、会不会来、能不能来都只在其一念之间。
若他要等一个未知的可能性才能顺利推行计划,那要如何在这个位置上立足?
虽说他确实想过直接毁坏“黎明”与“温妕”的身份,断绝她的退路,让她逼不得已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但他绝不可能用这样危及性命的方式,一旦计划出了变故,就得不偿失。
况且,如若真的这样做了,以温妕的聪明才智,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届时必然对他心灰意冷,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怎可能因小失大。
听到颜景的话,温妕眉间略微放松了些,只是匕首还未松开:“那你原本要如何处理?”
以他的性格,确实不会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
颜景稍稍垂眸,似是在回忆:“耿游护住太子殿下,与我兵分两路,以他的身手与太子全身而退不成问题,只要平安敲响金锣,三皇子的罪责便板上钉钉。这一局,只要太子不死,便是我们赢。”
“即便之后将责任全部推给高轩,他也与‘无能’二字挂上了钩。”
温妕原本听着有道理,但渐渐愈发觉得有些不妥。
他句句谈的都是太子如何,胜算如何,只字不提他自己。
她不禁发问:“那你呢?”
颜景沉默片刻,抬起眼看着她,须臾后再次重复道:“这一局,只要太子不死,便是我们赢。”
温妕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指尖一动翻转匕首,快速靠近男人的下颌,瞬间挑开男人脸上的金丝面具。
感受到冰冷触感的逼近,颜景轻轻闭上了眼,未等到刺痛,只觉面上一轻。
有些疑惑地睁开,却立即被三指掐住了脸颊,将男人俊朗的面容掐得变形。
末尾两指扣住刀柄,温妕眯起眼,咬牙切齿道:“谁允许你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这天下的百姓都是我父亲护下的,他死后就是我来保。”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轻易去死,包括你在内。”
听着这不讲道理的发言,颜景哑然失笑,故作为难道:“小姐,总有人身不由己……”
“颜云朗!”温妕呵斥打断,“我在围场内护住你一次,就能护住你第二次,我不会让你有身不由己的机会。”
闻言,颜景眸中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光,敛目挡下:“一次两次又有何用,难道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吗?”
“有何不……”温妕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骤然意识到什么,止住了话茬。
“嗯?”颜景半阖眸子,勾勒唇角,“温小姐怎么不说了?”
他轻轻将手覆上温妕掐脸的虎口,并未使太多力道便将她的禁锢松化。
温妕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抿唇不语,只是垂下视线,看着颜景的动作。
颜景将少女的手笼住,墨眸盈光:“温小姐问了这么多,是不是该到我了?”
“什么?”温妕蓦然抬目。
“温小姐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此话一出,温妕莫名感觉有些心虚,她确是为了给父亲翻案而接近颜景的,要是说起来,也并非完全清白。
少女的不语在颜景的意料之中,他眼底泛笑,在温妕未注意到的时机轻捏了一下她的指腹,语气却步步紧逼:“如若说温小姐也是有所图谋,那是否意味着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骗我的?”
“你说的话中,又有哪一句话是真的?”
温妕被问得哑口无言,话语在舌尖流转百回,最后选择反咬一口,恶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样的话?”
“你骗我的还少吗?”
颜景被温妕的样子逗笑,但想说的话还未说完,只得强压下嘴角,直视着少女的眼睛,低声道:“但有一件事情,我从未骗过你。”
温妕想问是什么事情,然而话语还未出口,那双乌眸中的晦暗潮动便霎时涌入她的脑海,瞬间冲断了她紧绷的神经,致使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似乎已经知道答案。
颜景的视线慢慢从她的眼睛移动向下,如同在用双瞳描摹她面部的轮廓起伏,最终停滞在那微张的唇-瓣上。
“温小姐呢?你也一样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尾音上扬,似是一种引诱。
君心昭日月,问伊同与否?
温妕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颜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缓慢贴近,直至鼻尖相抵。
她没有拒绝。
只差分毫便能触及,颜景停了一息,轻声问道:“可以吗?”
少女没有回答,加快跳动的心脏与泛红的耳尖已经替她给出了答案。
颜景低笑一声,指节轻压,仰首吻上日思夜想的唇-瓣。
男人呼出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檀木香,几乎要将温妕溺毙于其中,不自觉张开贝-齿想要汲取新鲜空气,却被男人趁虚而入。
食指蜷进她发间,颜景在尝到少女舌尖未散的甜腻时,骤然失控地碾深了这个吻,让温妕下意识揪住了他衣袍褶皱,匕首从掌心滑落。
与之前仓促的情动不同,这一次的吻珍重而缠绵,带着得偿所愿的意满。
唇齿间的腥甜交换,口腔中的空气被掠夺得彻底,温妕呼吸不上来,伸手推开颜景的胸膛,强行将他从自己的唇上撕下来,才终于喘上气。
二人分开时扯出半透明的银丝,在冷空气里凝成转瞬即逝的弧光,如藕断而丝连。
处于安全距离的体温却烧得人眼眶发烫。
少女剧烈喘息着,面色潮-红,被浸润过的唇-瓣透着嫩粉。
颜景喉间干涩滚动,眸色沉落几分,却只是闭了闭眼,笑着调侃道:“小姐,呼吸。”
温妕面红耳赤,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用你管。”
“好。”颜景稍举双手,以表投降,弯起一双眸,“我听你的。”
男人白皙的脸颊晕着淡淡的粉色,常含深情的眼眸像是被雨水浸-透的琉璃。
天火拖着逶迤的流光下坠,恍惚间仿佛漫天流星也在为他作衬。
温妕终于平复下心情,晕眩的头颅得到了片刻的清醒,险之又险地将理智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努力沉下声音,板起脸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之前的事情还没完。”
颜景点头,笑道:“好。”
明明他说什么都应好,但温妕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思考半晌后才猛然意识到——
不知道何时,主动权就被颜景抢了过去,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之前自己在问些什么。
温妕有些恼怒,就要出声质问,可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时却又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得偏头错开目光,深呼一口气,想要拉回话题,回想之前聊到了哪里。
应当是,颜景说他并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想要顾全大局……
等一下。
这个言论好像有些问题,他并不像是一个愿意毫无准备就去送死的人。
温妕低头思忖,顷刻间灵光一闪,侧目看向颜景:“你的人埋伏在哪里?”
还是被发现了。
颜景微微一笑:“你那时若再走百米便是了。”
果然!
颜景那时候计划周全,只要引诱敌人进入他设下的包围圈,说不定就能活捉刺客问出更多情报。
如若没有她,颜景不会应当不会中毒,会慎之又慎地走既定的计划。
不……或许再早一些,颜景可能早就规划好了路线,要引两拨人汇合一网打尽。
如若那时没有她阻拦脚步……
这么一说的话,她甚至帮了倒忙?
“温小姐。”
万千思绪与潮流一般涌来的愧疚被清冷的声音打断,温妕回神看向颜景。
看到温妕难看的脸色,颜景便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裹住她的手,状似叹息道:“你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
“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万事皆是人为。你要如何知晓那个未曾实现的计划就一定能够顺利推行?说不定会得到比现在更为遗憾的结果。”
“莫要将那条不曾选择的道路推上神坛。”
轻柔的话语却将她心中的重石搬运一空,温妕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沉,甚至流露出一抹笑意:“这是安慰吗?”
“这是事实。”颜景稍抬眉梢,嘴角上扬,“温小姐,我从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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