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会在什么样的事情上说谎?”温妕跪麻了腿,就要从长椅上下来,然而一双手却将她拉入怀中。
狐裘披风将她包裹其中,属于他人的温度与香气瞬间覆盖了她的全身。
“小姐,楼顶寒冷,小心着凉。”颜景的声音温柔地从上方传来。
温妕被长臂环抱,抬起眼,明明是清冷疏离的眉眼却因他的情意变得柔和。
少女唇-瓣微动,眯起眼睛,一语道破:“颜大人,你又在转移话题是不是。”
她绝对不会被美-色所迷惑了!
被戳破的颜景眨了眨眼,状似委屈道:“小姐这可错怪我了,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你想要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见状,温妕不禁软下语气,柔声道:“好好好,那我就问一句。我知晓你想要拔除异党,这无可厚非。但是为何要将一切推在高轩身上?这不是你的风格。”
“推到他的身上?”颜景逐字读出这句,似是在咀嚼其中含义,眸光幽幽,“小姐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成见。”
温妕微微愣怔,连忙摆手:“我没有……”
“高轩是否无辜,不若小姐自行判断吧。”颜景止住了她的辩解,尾音轻飘,似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温妕听这语气有些心慌,小心翼翼试探道:“您的意思是?”
颜景笑而不语,偏身望向身后天幕:“等为小姐而来的星辰回乡,我便回答你。”
温妕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坠落的流星比最开始时要少了些许,令她能够清晰看清每一颗星辰的尾光。
颜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寻一个流星雨的时辰?还一定要她看完?
莫非只是因为他是“月”?
有些好笑的猜想在两颗流星出现的一瞬间被打消。
那两颗流星相伴而过,比周遭的星辰都要亮些,坠落得都要慢一些,仿佛想要为谁停留,却又不得不走。
温妕一瞬不动地看着那两颗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
【长久以来,世人无可寄托,认为天空的星辰是自己祖先所化。】
【向星祈愿,便是向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祷告。】
一个猜想骤然推入脑海,温妕蓦然转头看向颜景。
轮廓分明的侧脸,总是看着她的眼眸此刻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场天雨。
这场星雨下的承诺,不仅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似是感知到少女的视线,颜景将视线从夜空收回,看向温妕,轻轻笑道:“怎么了?”
温妕摇头:“没什么。”
为她而来的星辰,回乡了。
·
潮湿的石壁渗出暗黄水渍,苔藓在砖缝中野蛮生长。最深处那间牢房高悬一盏铜灯,火光将男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朦胧的浅墨色塑造出一个庞然大物。
听到脚步声的靠近,高轩略微抬起眼皮,便看到一双皮革金缕靴踏在破碎的地砖上。他视线逐渐向上,脖颈禁锢牵动的铰链碰撞发出脆响。
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不由得流露出一声笑,笑声带着鼻音气息,似是苦涩似是自嘲。
身旁的狱卒向来者躬身:“颜大人,只有一炷香时间可交谈,请您把控。”
“嗯。”颜景淡漠地回应,颔首由上至下地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
狱卒得令告退,留给颜景与高轩单独交谈的空间。
等到余光中再也看不到旁人的身影,颜景才淡淡开口:“别来无恙,高将军。”
“别来无恙。”高轩的情绪平稳,与骑射宴时判若两人,仿若不像是一个阶下囚,而是与颜景茶后会谈,“难得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将军,托您的福,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这是您自己选的路,怪不得旁人。”颜景的声音依旧平静,云淡风轻,“您费尽心思得来的官职,我自是要尊重的。”
话音落下,高轩陷入缄默。
铜灯青烟在铁栅间结成蛛网状雾气,空气仿若凝滞了起来。
良久之后,高轩才幽然出声,声音有些嘶哑:“乐蓉呢?她还好吗?”
“除却她吵着闹着要来找您,其他一切安好。”颜景颔首,淡然叙述。
“这孩子性子随我,从小喜欢舞刀弄枪。自打她娘亲死后,我一个粗人,就跟带部下一样带她,养到现在咋咋呼呼的,一点淑女样都没有。”高轩轻轻笑出声,“她从小就说着要与我上战场,说什么要一起收复边疆。姑娘家家的上什么战场,好好嫁个良人,生儿育女,当个清闲夫人不好吗?上战场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谈至此,高轩望向一处出神,喃喃道:“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怎么有脸去九泉之下见绒儿?”
“你现在就能毫无悔意与愧疚地去见您夫人了吗?”颜景冷淡打断,“您不若先想想要如何见温将军吧。”
高轩的声音戛然而止,稍稍低下头,须臾后才轻轻笑了一声道:“是,我对不起他。我明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却还是让温家遭此横祸,我愿意下辈子为他当牛做马,但是……”
言未尽,他蓦然仰首直勾勾看向颜景:“但是啊,乐蓉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有意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高将军这是何意?”颜景双瞳略微眯起,冷下声音。
“颜大人莫非真以为我老糊涂了?”高轩沉声道,“你会来到这边,总不会只是为了嘲讽我这把老骨头吧?”
“这里不会有外人,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果然,可当大将者绝非普通莽夫,即便是高轩也心细如发。
只可惜猜偏了。
不过……
“高将军确定与我如此说话吗?”颜景顺其而下,就着他的猜想继续说道,“我不信神鬼,即便你真的能够从地府爬出来,又能将我如何?”
他缓缓蹲下-身,与蓬头垢面的高轩平视:“但现在,能够帮高乐蓉的,只有我。”
“你选的女婿是户部尚书,确实足以庇护你女儿一生,但是只要你死了,你女儿就再无依靠。你确保他会一辈子守着一个无任何助力的女子吗?”
“你!”高轩猛地向前一扑,想要穿过铁栏抓住颜景,但只听“铮”的一声钝响,脖颈上的镣铐紧紧拴住他,使其只堪堪抓住了栏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说过只要我把那群刺客和那头熊放进来,就会……”
因力道太过猛烈,镣铐与肌肤相触的地方甚至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眼见有割裂的趋势。
大华律法,出嫁女算作夫家人,可免除家族大罪。
只要高乐蓉出嫁,那他就无所牵挂了。
可颜景这话的意思竟是要将这一切推翻?
“是,我说过。”颜景在栏杆的一步之外,淡淡看着眼前男人的挣-扎,“那又如何?”
高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轻信,怪他自己蠢笨。
挣-扎的力道陡然散去,高轩慢慢松开了手中的栏杆,低下头卑躬道:“你想要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
忽而,他意识到什么,抬头有些古怪地看向颜景,试探道:“你说户部尚书无法庇护乐蓉一生,莫非意思是你想要娶乐蓉……”
“不是!”颜景立即否决,速度之快,态度之坚决,仿若晚说一秒就会遭遇不测,“你莫要乱猜。”
高轩松了一口气,自从知道颜景的真面目之后,他就绝了将女儿嫁给颜景的想法。
就凭他这八百个心眼子,自己单纯的女儿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戏耍。
随即又振作精神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名誉。”颜景盯着高轩的眼睛,逐字逐句道。
高轩听到这句话一愣,有些不解道:“什么意思?”
“温将军一生忠君报国,却以罪臣身份战死沙场,其女也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至今亡命天涯,无法正大光明地返回京城。”
在空荡的天牢之中,颜景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要复还他们应有的荣耀与名誉。”
看着颜景的神情,高轩明了他是认真的,霎时瞳孔收缩,忍不住道:“我当然也想恢复温将军的名誉!但是这桩案件是……”
谈至那个称谓时,他倏地噤音,只是伸手向上指了指,这才补上后半句:“盖棺定论的,谁能推翻?”
颜景没有直说,只问一句:“温将军是如何死的?”
高轩怔住,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被揭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呼吸一滞,垂下头,艰难开口道:“是我杀的。”
“高将军,说话可要负责。”颜景轻声提醒,仿佛忽然有了耐心,缓缓诱导,“你为何想杀他?”
“什么我想杀?我根本不想杀他!”高轩皱眉驳斥,“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所以才来找我交易吗?”
“那位大人只说让我在温将军枕下放密函,再在饭菜中加一味调味品,我还亲自尝过了,就是普通的调味品才放心让温将军吃下的!”
他早已做好准备,等那位大人许诺给他的东西到手,他就自己认领那份密函,绝不会让温将军替他背罪。
可谁知密函中掺有无色无味的药剂,与那调味剂相碰撞,竟成了剧毒。
当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准备去向温将军认罪的时候,看到的便已是温健的尸体。
时至那时,他已骑虎难下。
“既是你犯下的过错,那便要让世人知晓。”颜景徐徐起身。
“要如何?就算我白纸黑字地上书,也会被……”高轩颓丧下头颅,一筹莫展。
“白纸黑字?”颜景轻轻弹拭沾尘的衣袍,眸光淡淡扫过他的身影,“不过冠冕堂皇的粉饰。”
闻言,高轩有些茫然地抬头:“什么意思?”
颜景算了算时间,偏头看向入口,果然触及了狱卒的身影,便只落下一句:“高将军,你此刻并非一无所有。”
“有一样东西,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筹码,不是吗?”
话语间,狱卒已经到面前,向他拱手:“颜大人,时间到了。”
颜景点到为止,向狱卒颔首:“好,走吧。”
皮革金缕靴慢慢远离,高轩还在思忖颜景话中含义,视线慢慢低垂看向自己的手掌。
所有人与生俱来的筹码……
莫非是……
颜景与那位狱卒走出地牢,复行数步,似是自言自语道:“如何?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狱卒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沉默不语,只是倏忽驻足,转身望向牢房大门。
一双琥珀眸中,神色复杂无比。
“温小姐。”
第47章 夜潜 数位高手毫无征兆的袭击动作,任……
“……”
高乐蓉无语地看着眼前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妕歪头眨眼, 一脸人畜无害:“您指的是什么?”
额角青筋跳起,高乐蓉满脸黑线地蹙眉道:“你说呢?你已经跟着我一上午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高乐蓉大清早一睁开眼睛,想要走出房门散散步,就迎面撞上了笑眯眯的温妕, 本以为只是凑巧, 就无视她继续走了。
结果没想到无论自己走到哪, 她都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就像是牛皮膏药一样。
偏偏自己每次想要骂她的时候,她就会摆出无辜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顺路, 让自己完全骂不出口。
最终在她第十七次感受到灼热的目光后, 高乐蓉终于忍不住了。
温妕微微睁大眼睛, 似乎高乐蓉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即尾音下压,似是被误解了一般委屈道:“只是顺路罢了。”
谁顺路能够顺一上午?
高乐蓉不禁仰首, 无言以对,长叹一口气, 伸出右手食指,半垂下眼, 幽幽道:“给你一刻时间,快点说你想要什么,过了一刻钟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温妕眼睛一亮, 上前一步凑近高乐蓉, 低头抬眸,故作羞涩道:“其实我就是想多问问关于高轩高将军的事情,上次您到一半就不肯与我说了,小女子一直心心念念直到现在。”
“上回我不就说了吗?要听故事去找说书先生, ”高乐蓉蹙眉,“说书先生没法说的事情,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说书先生说的哪有您说的好呀,”温妕双手十指相扣,憧憬道,“高小姐不仅骑射技艺高强,而且还能说会道,实在是天下女子的楷模。”
听到这话,高乐蓉的脸颊稍微有些覆上了一层薄粉色,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情绪,扬了扬下巴高傲道:“那还用你说?你想要问什么?说吧。”
温妕双眼弯起,恰巧遮蔽住了眸中闪过的一抹凄哀,笑道:
“高小姐愿意告诉我就最好了。”
·
“温小姐,您还没有回答我。”
茶壶高悬,将淡绿茶汤一滴不漏地倾倒入杯,颜景将茶杯推到案几对面:“你决定好了吗?”
清澈的茶露倒影出温妕复杂的神色,她垂眸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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