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骑射宴第一日,高轩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冷眼相待,连带着也一同贬低了张绒,以至于连温妕都以为他是一个借妻家上位,又暗暗嫌弃妻子抛头露面的无耻之人。
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是对张绒毫无感情的,甚至可能恰恰相反,他深爱着张绒。
在大庭广众之下贬低高乐蓉、嫌弃张绒、抹黑温健,以及对颜景出言不逊。
这一切显然都是违背他本心之举,他的目的是……为了和他们所有人撇清关系?
人只有两种情况会想要与他人撇清关系,一种是明哲保身,一种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所作所为祸及亲友。
莫非,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下狱的准备?
再联想到他之前在狱中对颜景说的:
【你说过只要我把那群刺客和那头熊放进来,就会……】
就会什么呢?
就会保全高乐蓉?
如果说颜景是为了将计就计,顺藤摸瓜查出真正的通敌者,顺便把三皇子拉下马。那高轩已经贵为骠骑大将军了,为什么不惜赌上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与颜景做交易?
他被颜景抓住了把柄?什么把柄?
难道是他谋害了温将军的把柄?不,有天上之人撑腰,即便铁证如山,他也会安然无恙。
温妕正在思忖的时候,顺手将小画放回原来的书籍夹页,举起书本就要放回原处的时候,余光一瞥忽而触及一个异样。
书架旁的一块砖块似乎略微比旁边突出些。
属于密道与暗门大师的直觉瞬间嗅到了异样,温妕立即走到砖块旁,稍微摩挲了一下,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个机关,瞬时轻轻按下。
刹那间,角落传来机括咬合的金属颤音,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突然裂开三指宽的缝隙。
裂缝开启的瞬间,温妕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金属面具的缝隙中传来,刺鼻到连杀业无数的她都不由得作呕。
随之而来的,是砖墙突然向左侧滑开,将其后的景象显露无遗。
温妕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上前两步,让光源进一步靠近,照亮了密室中央。
只见在暖色调的火光下,晶莹剔透的冰棺中躺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比起小画上偏飒爽的笔触,此刻双瞳闭阖的她更平添了几分柔和。
是张绒。
三年前死去的张绒,遗体依旧完好,除去过分惨白的肤色,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与女子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周身浸润的血红,整整盛了半个冰棺,触目惊心,如同困着无数怨灵的冥河,企图吞没人的骨肉。
温妕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人的出血量放干净也不一定能够铺满冰棺的底部,而看棺壁上的痕迹,最开始甚至应当是完全盛满的。
他到底杀了多少人?这就是高轩的把柄?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疯了不成?
还未思考出前因后果,一声严肃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掷地有声:
“陛下有令,彻查高府!你们,跟我去书房。”
温妕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立即盖灭了火折子,关上了密室门。
比起在一目了然的书房中躲藏,这个暗室反而更为隐蔽。
她听着外面脚步声杂乱,书籍与物品被挪移推开,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
搜查声持续了许久才慢慢停歇下来,她听见有个男人沉声道:“卫大人,都搜查一遍了,没有人。”
卫大人?卫全?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那个青年真的是卫全?
温妕不由得屏息凝神,更加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卫全听到了男人的禀报,似乎并不出乎预料:“都搜查一遍了?但我听闻,高轩书房似乎藏着一个密室?”
温妕心头一跳。
糟了。
第49章 所愿 要我原谅他?绝无可能。
“去查出这个密室的位置。”
高轩是傻子吗?有密室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大众知晓的事情吗?
不对, 这莫非就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故意将她引入密室,让她逃无可逃,再瓮中捉鳖?
门外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耳畔满是皮靴踏上木质地面的声响, 她甚至能够听清某一块木板松动发出的嘎吱声。
即便是她也不可能在众多训练有素的官兵中全身而退, 这意味着一旦他们打开密室, 就不可避免地有一场恶战。
最坏的情况是她可能逃不出这间屋子。
温妕握着剑柄的手指逐个活动,另一只手微微贴着着冰棺底座,腿部蓄力,确保能够在对方露面的瞬间反应, 为自己增添一线生机。
心跳与脚步声交织, 将脑海神经绞得生疼。
在凝滞的空气与浓烈的血腥味之中, 倏然出现一句清冷疏离的嗓音,却如清风吹散薄雾显露而出的月光,让身处黑暗的温妕顿时安心了下来。
“卫大人, 夜深人静仍在尽心查案,着实辛苦大人了。”
“颜大人?”卫全一怔, 望向身边清风朗月的身影,“您为何会在这里?”
“您是为何在此, 我便是为何在此。”颜景慢条斯理,似是所言便是实情,“太子听闻了陛下传唤, 有些放心不下, 故而差本官来帮您。毕竟事关敌国,还是稳妥为上。”
卫全蹙眉看着颜景从容不迫地走到书架旁,站立端详,仿佛真的开始寻找暗室入口。
消息传播得那么快吗?
没等到卫全狐疑完全, 颜景只仔细看了一遍砖墙,便轻轻地落下一句:“找到了。”
言罢,悠悠然摩挲上一块砖墙,按下。
伴随“咔哒”一声,砖墙中间肉眼可见地裂开一道缝隙,紧接着停顿了一下向左侧滑开。
铺面而来的腥臭味让在场所有人眉头紧皱,如卫全般体弱之人甚至忍不住干呕。
颜景泰然自若地抬起手中提灯,明亮的灯光霎时将暗室照得通透。
火光映照到中央的冰棺上,折射出刺眼的星子,混杂着其中的血红与惨白一同钻入人的眼球神经末梢,在众人心中敲上一击重锤。
密室砖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血雾,地面上画着意义不明的暗红字符,宛若一条条蠕动的蛆虫。
冰棺之中的身躯如一叶扁舟,飘摇在血红的河流之中。
是谁……?
视觉冲击力压下了生理反应,卫全大受震撼,不由自主地想要上前一步靠近,却被强行拽回原地。
“别动。”颜景淡淡道,“这是跶婆的术法,小心破坏一线便会引火上身。”
听到包含血海深仇的二字,卫全心惊肉跳,不敢置信道:“跶婆?这么说,高将军真的……”
跶婆地处群山之中,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百姓生活极其艰难,便创造出了无数巫蛊之术以蛊惑人心。
此刻如此诡异的情形,恰是跶婆的作风。
颜景没有说话,敛下眸子似是默认了一般。
卫全见状还要再问,突然一声嘶吼撕破夜空传入耳:“夜袭!”
他猛地偏头望去,恰巧看到了一道黑影略过半空,暗铁面具在月光下闪烁出一道冷光。
黎明!
卫全立即下达指令:“全都去抓刺客!尽可能活捉!”
等到手下应声鱼贯而出之后,他转头看向颜景,只犹豫了一瞬便拱手道:“这里就麻烦颜大人了。”
他本来就是因为三皇子的挑唆才开始怀疑颜景,在与颜景交谈之后,又重新复盘查阅了一遍他的各种功绩,便发觉如若颜景真要通敌,那大华早已覆灭。
而此刻高轩与跶婆通气的事情却近乎板上钉钉,三皇子也必然与之脱不了干系。
两相叠加,颜景那微乎其微的通敌可能便变成了无稽之谈。
颜景颔首,算是答应。
等到卫全急匆匆走后,颜景等待了一会儿,自行打破了曾经说过的“引火上身”之说,缓缓迈入密室,到冰棺后站定,目光斜落,轻声道:“如何,温小姐有答案了吗?”
半跪倚靠在冰棺后侧的温妕抬眸看向颜景,眼神意味不明,只道:“……这是什么术法?”
“人人想要,人人艳羡的术法,也是卜兴德曾经所谓的安身立命之本。”颜景慢慢单膝跪下,让温妕不必费劲抬头,与之平视。
温妕稍作思考,有些犹豫不定地试探性问道:“【起死回生】?”
颜景轻轻点头。
逆天而为的术法,确实有无穷无尽的魅力,足以让人丧失理智,至于背信弃义。
温妕缓缓起身,看着棺木中容颜依旧完好的女子,不禁偏头问颜景:“真的能够达成吗?”
颜景长睫敛下,声音轻浅:“如若能够达成,跶婆又何必至今蜷缩在高山之下?”
转而言之,便是不能。
高轩一时鬼迷心窍,为了一个不可能达成的妄念,葬送了她父亲的生命、温家的前程和自己的道义,还有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也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血池流动,冰寒冻体。
“况且,张夫人应当不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重返人间。”颜景柔声道,似乎在宽慰温妕,“她,是一位极为英勇坚毅的女子。”
温妕垂眸看着原本让人有些胆寒的煞白面容。
这是别人日思夜想的期盼。
见状,颜景半阖眼眸,声音低了几分:“高轩是为了自己的夫人误入歧途,并非有意为之,如若您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我可以……”
“颜景,你在说什么?”温妕抬眸,皱起眉头,“高轩无论有多少无可奈何,其通敌叛国、谋害忠良都是事实,甚至在知道误杀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要隐瞒,并一错再错。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夫人、女儿或是别的人,他都已经犯下了滔天罪孽。”
“要我原谅他?绝无可能。”
颜景眼眸亮起,勾唇笑道:“是我揣测有误,还望小姐海涵。”
“揣测有误?”温妕斜瞥了颜景一眼,将手从冰棺上收回,“你早就猜到了我会这样选不是吗?所以才会把高乐蓉带回府,又在高轩面前说那些话。”
这时候还在试探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造就了他如此不安的底色?
颜景不置可否,只是弯眸笑着看她的动作。
“先走吧,他们随时可能回来。”温妕迈步绕开地上繁多的符文,“回府之后,让我听听你的全套计划。”
“遵您所愿。”
·
高乐蓉状似无意地走到围墙边,抬头欣赏着光秃秃的树木,实则用余光瞥着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人监视了之后,脚尖轻点飞身上墙,手掌撑过墙头,轻盈翻过。
翻墙之际,眼睛还往后一看,依旧是没有人跟过来,心中暗喜。
果然,黄奔那细胳膊细腿的鳖孙,怎么可能跟得上她的步伐?等她回府之后就……
“高小姐。”
熟悉的冷淡声线响起,高乐蓉心中一惊,落地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哎哟!”
她的面容拧成一团,感觉自己的屁股一阵钝痛,撑着腰艰难起身,抬头看向来者,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吓死人啊!”
黄奔负手而立,站在高乐蓉几步远的地方,无情地看着她,并未有上前搭把手的意思:“高小姐,是您翻墙跳到在下面前,说起来应当是您吓人。”
听到这话,高乐蓉有些心虚,但还是嘴硬地辩驳:“谁让你突然出声的?不能等我落地了再叫我?”
黄奔长叹一口气,被她的蛮不讲理打败,选择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道:“高小姐,颜大人不允许您出府。”
“为什么不能?你们这是……那个怎么说来着……”高乐蓉低声喃喃,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理直气壮道,“私设牢狱,悖逆王法!”
“小姐,这话还请您与颜大人说,请不要为难在下。”黄奔发出今日的第二声叹息,面无表情说道,“在下没有权力放您出去,请见谅。”
高乐蓉更加生气,叉腰怒道:“我是骠骑大将军之女,你拦我是以下犯上!识相的话就赶紧给本小姐让开!”
黄奔已经不想再叹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重复道:“小姐,请回去。”
高乐蓉还要再骂,忽而听到颜景平淡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她顿时浑身僵住。
黄奔闻声望去,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躬身道:“颜大人。”
在马车上掀开窗帘的颜景扫了一眼黄奔之后,又望向其身侧的高乐蓉,平静问道:“高小姐,我记得令尊送信来了,您没看吗?”
闻言,高乐蓉一愣,随即浮上了欣喜的神色:“真的吗?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就轻巧地重新翻回墙内,连绕路走正门的时间都不肯浪费。
黄奔如释重负,再次向颜景拱手。
颜景颔首,将视线重新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温妕。
“处理好了?可以与我聊聊了吗?为什么不肯放高乐蓉出去?”温妕双手环胸,仰靠在车壁上,看着颜景。
“不是不放她,只是不在现在放罢了。”颜景放下车帘,“要说明原由之前,我只想问您一句话——”
“您想要高乐蓉活下去吗?”
第50章 断尾 对于随时准备断尾求生的狡猾壁虎……
“高轩是您的杀父仇人, 之后他步步高升,高乐蓉也必然受了这一份滔天权势带来的恩惠。”颜景拿起桌案上一颗橘子,平静分析,“无论她是否情愿, 她都因这相连的血脉, 担负上了部分罪孽。”
“然而, 高乐蓉遗传了她父母的才能,具备极为出色的武将天赋,且并未参与高轩的任何举措,甚至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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