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问道:“人命关天之事,难道没有人来查清楚吗?”
“人命关天,你也知道人命关天啊。”女子双目被白绫遮掩,但下半张脸露出诧异的神情,“你和我想的,倒是有些不一样。”
“姑娘这是何意?”祝遥栀觉得这些话有些冒犯。
“没什么。”女子转过头,继续敲着竹竿往前走,“当年这事确实闹过一阵子,惊动了燕家大长老,他顺着枯井下去,回来后闭关数月,出关时便声称自己窥得天命。”
祝遥栀怔了一下,所以是陨星让燕家长老意外得知了原著剧情。
女子接着说:“后来他就犯下种种恶行,灭了湘宁亓家满门,他跟我讲了天命之下所有人的结局,他跟我说,‘云妆啊,伯父视你如己出,可你最后也要死于雷劫之下,你的灵根和金丹不如给伯父’。”
“你是,燕云妆?”祝遥栀反应过来,十七年前,燕云妆被剖灵根挖金丹,还废了一双眼睛。
“我是。”燕云妆平静地说下去,“当年若不是我哥哥拼死救我,我早已死去。”
祝遥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而燕云妆话语一转,问她:“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下面是什么情况?”
祝遥栀说:“下面是空的,没有陨星。”
“当然是空的。”燕云妆说,“早在簪星着手调查燕家之前,你父亲祝恒就已经发现了端倪,他去过地下,将陨星带回了剑阁。”
“什么?”祝遥栀睁大了双眼。
“霎雪剑一脉冷情冷性,当属祝恒最甚。”燕云妆的语气带着些嘲讽,“他知道陨星里的东西一旦醒来,就会给天下苍生带来浩劫,他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法杀死孽物血脉。最后他决定要给孽物血脉找一容器,让不可名状之物拥有人的形体,也拥有人的弱点,才能斩杀k。本来他打算献祭自己,但他修为太高,若是充当孽物的容器,只怕难以杀死。”
祝遥栀忽然浑身发凉,“所以,他找的容器是……”
“是你。”燕云妆平静地说,“你当时不过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让你充当容器,只要杀死你,就能除去孽物血脉。所以祝恒抽去自己女儿的魂魄,将她当作容纳孽物血脉的容器。你母亲想要阻止他,甚至不惜吞下陨星堕为孽物,可哪怕她将祝恒杀了,也只来得及护下女儿一缕残魂。”
寒意冷彻骨髓,祝遥栀忽然感觉到一阵悲伤。
不,不对,这些明明不是她的经历,她是穿书者,她并不属于这里!
她几乎是立刻开口反驳:“不是我,你说的不是我。”
“你会这么以为,只是因为你母亲耗尽生命给了你一场美梦。”燕云妆的语气含了几分悲悯,“你母亲来自异世,所以她无法修炼,以为祝恒可以护她一生,却没想到祝恒会对她的女儿下此毒手,她想救你,可她没有办法,连她自己都只能变成一只孽物,在自我与人性消失之前,她给你编造了一场十多年的幻境。”
燕云妆轻叹:“在幻境里,她做了她最想做的事情――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
“……”祝遥栀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怎么可能呢?这十几年来所有美好的生活,只是一场幻梦?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缸中之脑的理论,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放进玻璃缸中,使大脑保持一切正常的幻觉,这样那个人就会以为,她真的有完整而美好的人生经历。
难道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边遭受剑阁那些人的欺辱,一边在幻境中逃避痛苦?
可她清楚地记得,她的家在小区三楼,夏天开满玉兰和槐花,她踩着林荫道的花瓣和落叶,从被妈妈牵着去上幼儿园到拖着行李箱去上大学。
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说:“不,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没有必要骗你。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得知的?”燕云妆轻声说,“因为你母亲变成了一只孽物,是孽物就会被杀死,我只是恰好从它的尸体上看到了它的记忆。”
“你闭嘴!”祝遥栀红了眼眶,“我妈妈不是!”
妈妈好好的,妈妈还在家里等她回去,她出车祸之前,妈妈还打电话跟她说找不到工作别着急,太累了就回家休息,没关系,她可以一事无成。妈妈一直在等她回家啊。
燕云妆说:“你在剑阁的时候,我就想动手,可我那被孽物血脉逼疯了的哥哥会护着你。去剑阁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绝望了,可他听到了你的哭声,他觉得他还能保护一个孩子,所以才为了你活下来……”
祝遥栀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她在讲什么了。
她无法判断燕云妆说的这些话的真假。
她真的是穿书过来的吗?怎么会这么巧,这个世界的祝遥栀和她同名同姓,长得也一模一样?
她有些头晕目眩,燕云妆的声音也忽近忽远,每个字都像是在飘:“存续血脉的权能是时间,如果你想要一朵花,k就会在数月前种下一颗种子。你难道没有怀疑过?那些和你接触过的剑阁弟子,他们根本就不会死,还有死而复生的祝家老祖,你没发现他离不开剑阁?因为你只能回溯你周围的时间。”
之前被她忽略的事情,忽然找到了答案。
一开始在榴花汀的时候,她明明目睹那些剑阁弟子被邪神杀死,但后来他们又活了过来。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祝遥栀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她甚至想扑过去堵住燕云妆的嘴,但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走向一个地方。
她感觉自己在不断顺着台阶往下,往地底下走,周围越来越潮湿阴暗,水雾爬上她的肌肤,冰凉粘腻。
她好像一直在走,好像根本没有跟着燕云妆回到地上,层层石阶不断往下,最深处的洞窟忽然融化开来,变成一片斑斓的气泡,血管一样的茎脉向四周延伸,模糊的血肉儒儒而动,从中伸出一只熟悉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些飘满玉兰花的夏天,也是这样的手摸着她的头,
“别怕,妈妈在这里。”
――可是妈妈是假的啊。
祝遥栀在这一瞬间忽然头脑发懵,如遭重锤。
她的头发、指甲,她全身的血脉和骨骼,都好像不是她的了,都像是要从她身上游走,像是鱼群渴望回到海洋。
也许,她最近总是感到困倦,她的身体在衰竭,只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上挣脱、醒来,不断地榨取她的生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那些沾染孽物血脉的人都会陷入癫狂,她现在也快要疯了。
甚至她一边感知着不可名状的一切,一边还能听到陆簪星跟燕云妆说:“你不必跟她讲这么多,一旦精神崩溃,孽物血脉更容易苏醒。”
燕云妆叹气:“如果不说清楚,我下不去手杀她,我下不了手。”
陆簪星说:“存续血脉就在她身上,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你握着剑的手在抖。”燕云妆说,“算了,反正我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存续血脉必须抹杀,修真界将群起而攻之,她活不了。”
祝遥栀忽然很想回去,回到那些闷热的夏天,躲在妈妈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不要让任何人找到她。
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
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去,她要回家。
她在识海里大声喝问:“你不是说能让我回家?我要回去,我不想掺和这里的一切。”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很模糊:“我一开始绑定的是司空玉,本来以为让他完成原著剧情就能修补残存的天道……可是在榴花汀时,你残缺的神魂忽然回归,摆脱了司空玉的控制,所以我才不得不读取你的记忆,佯装是你的系统。”
“什么意思?”祝遥栀有些绝望,“残缺的神魂,所以我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不是真的。”
她也不知道,她无法辨清真假。
她轻轻说:“那如果,我一定要过往十几年经历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她记得啊,她记得和妈妈挤在一间老旧的小区房里,她说等她找到工作就回家歇一下,妈妈还在等她,她走得很快,没有看见岔路口开过来的车――
砰地一声。
她的世界忽然暗了下来,全身剧痛,鲜血流了一地。
好痛,好痛。
祝遥栀甚至不清楚,这阵剧痛是车祸带给她的,还是那些要杀了她的人。
周围的声音好嘈杂。她不想听。
“存续血脉……苏醒了?”
“该死的!就应该快点杀了她!”
不可名状的庞然巨物展开羽翼一般轻盈的腕肢,斑斓气泡堆满这座别院,爆开蠕动血肉。
灵力流转,无数刀光剑影攻向躺在血泊中的少女。
一把长刀破风而来,钉在少女身前,荡去所有灵力与剑气。
李眉砂轻柔地抱起满身鲜血的少女,他的手指无法抑制地轻颤,一边迅速掐诀施下疗伤法术。
他一手抱着怀中少女,另一手挥刀斩切,神情冷峻而肃杀。
刀光迅疾如潮水翻涌,将腕肢、气泡与血肉斩开切碎。
没有人看得清楚发生了什么,玄衣少年与不可名状之物厮杀在一起,银白触手一闪而过。
也许只是片刻,也许过了许久。
天际残阳如血,遍地都是斑斓血水。
李眉砂稳稳抱着怀中少女,眉眼比他手中刀锋还要森寒可怖。
周围那些人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被他护在怀中的少女。
“只有杀了她,才能彻底除去孽物血脉!”
“容器不死,孽物就有可能卷土重来!”
提剑冲上去的人都被幽蓝刀光击飞,无一例外。
陆簪星清喝一声:“李眉砂,你在做什么?”
少年摘下发上的两仪旃檀冠,用灵力送还给陆簪星,墨发散下,他漠然地说:“我只护一人。只此一人,即是我的苍生。”
陆簪星颓然地闭上双眼,“你这个怪物。”
李眉砂没有看她,只是抱着少女转身向外走去。
外边也围满了人,杀阵张开,剑气凛冽,所有锋芒都指向他怀中的人。
玄衣少年立如修罗,清冷眉眼锋芒毕露,“死于苍生渡者,一身罪业皆被渡化,你们谁敢伤她,赐彼岸往生。”
有灵修怒喝一声:“这是生死存亡之际,若容器不死,我们全都会被孽物撕碎!”
于是一众修士围攻而上,李眉砂挥刀,斩以雷霆之势。
他的刀法更加让人惊怖,寒芒乍现即收,爆开的刀光却汹涌如海潮,没有人能近他的身,更别说伤到他护在怀中的人。
昙释刀法最后一阶的苍生渡,每一刀都沉敛极简,万法归一,却势不可挡。
兵器闪过的冷光,鲜血飞溅,灵力凝起幽蓝雨幕。
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像刀锋切开人群,衣袍猎猎如旗。
残暴,冷血,天生怪物。
毫无道德感,毫无同理心,毫无礼义廉耻。
他是怪物。
k是怪物。
本来就是怪物。
怪物就是会不顾一切,永远只站在k爱的人这边。
哪怕仇满天下、与世为敌,也在所不惜。
第95章 就黏你
祝遥栀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躺在妈妈腿上, 听着窗外雨声,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在雨天浮漾,整个世界都那么温柔。
她回家了, 还养了一只小猫,毛绒绒的,很黏她, 扑在她身上不停地舔她。
但是她回不去了。
半梦半醒之际她听到了沙沙雨声, 近一点是收拾碗筷的声音, 毛巾从水盆里拿起来然后拧干净水的哗哗水声。
然后温热软巾贴上她的脸, 擦洗的动作很轻柔。
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开始只看见一片模糊的昏黄灯光,片刻后才看清楚李眉砂的脸。
他没有束发, 垂下来的长发在烛火下晕开流丽光泽, 发尾有些湿,像是匆忙洗漱后没有擦干。
祝遥栀意识回笼,下意识就要挣扎起身,李眉砂按着她的肩, 轻轻止住她的动作,“别动, 你的伤刚包扎好。”
这一挣她才意识到身上细密的疼, 不由得皱起眉头。
“别担心, 静养几天就会好。”少年暖热的指尖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心。
“我……”她张了张嘴, 才发觉喉咙干哑得厉害。
她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茶水, 李眉砂见状就拿起杯盏, 却不是喂到她唇边, 而是含了一口, 俯身唇贴着她的唇, 缓缓喂给她一口温水,手指轻轻覆在她脖颈上,帮助她吞咽下去。
动作熟稔,在她醒来之前应该也是这样喂了不少次。
祝遥栀没力气推开他,甚至也没什么感觉。
喂完后,李眉砂轻声说:“你脖子上的伤口不能碰水,我怕你自己喝不小心。”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想起之前的事情,燕云妆说的那些话,眼中露出些许茫然的神色,“我是孽物血脉的容器,他们都要杀我……”
“不会,没有人能伤害你。”少年语气温和,“别管这些,你先养好伤。”
祝遥栀没说话,只是转开眼眸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竹屋,不算大,陈设简单,可能是灯火太温柔,显得有几分温馨。
“这是哪?”她问。
“飞花浦的山间竹屋,没什么人,很清静。”李眉砂说。
祝遥栀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你如果要护着我,就只能这样东躲西藏。”
她伤成这样,只能卧床不起,一旦被灵修找上门来就很麻烦。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再搬去别处。”李眉砂说完,将盖在她身上的衾被往下拉了些许,“你肩上的伤口开裂了,我再上一遍药。”
“嗯。”祝遥栀没怎么在意,她只是觉得有些累。
中衣的衣扣被解开,衣领翻开扯到肩头,她瞥见缠在她身上的层层棉布,肩上的渗出血丝来。
肩上的棉布被解开,然后李眉砂低下头。
她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李眉砂在给她舔舐伤口,很轻柔地将溢出的鲜血舔去,少年抬起头时,薄唇染上一抹嫣红,再缓缓将唇上血渍舔干净。
她回过神的时候,李眉砂已经拿柔软翎羽蘸了膏药,涂抹上她的伤口,再裹上质地轻薄细软的棉布。
“我身上其他伤口,你也是这样……”她顿了顿,忽然想起被毛绒绒的猫舔了的梦。
“嗯。”李眉砂拢起她衣裳的手指一顿,低声说,“我的涎液能治伤。”
之前她受伤,小怪物也会给她舔伤口。
“……”祝遥栀移开了视线,“算了,反正我没什么感觉。”
李眉砂的声音有些艰涩:“你的伤很严重,怕你太痛,我淡化了你的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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