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半巡,贺长情也算是明白了这家宴为得是什么。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确确实实与她相关。
应该是傅念卿的缘故,不知傅姑娘说了什么,能让一向喜欢安静的傅老爷子召集众人,只为摆明他们傅家的立场。
想来,是傅念卿也听说了那夜遇险的事情吧。
散场后,贺长情拉着傅念卿的手道谢:“你本不用做这么多的。我担心,将傅家拉下水。”
“小阁主你可千万不要挂怀。这是祖父和我一致的决定,今日把各位大人们请来,一来是为了做个见证,表明我傅家是愿与你,与鸣筝阁站在一处的。二来,也是向他们寻求庇护,鸣筝阁便是再手眼通天,也架不住那些暗箭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滋味她已经尝过一次了。而仅仅只是一次的不慎,造成的后果便不是她能承担得了的。
贺长情同傅念卿告了别,按照与赵青峰先前的约定,找到了傅府附近的巷子里。
自家的马车旁,一个溶于夜色的颀长身影,就那样撞入了贺长情的眼帘里。
第63章 冷战
这个身影曾经与她日夜相伴, 好几次午夜梦回之时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更是近日以来,几乎夜夜造访她梦境之人。
贺长情设想过数种自己与人重逢的画面, 却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祝允他,真的回来了吗?
贺长情还没能理清自己纷繁复杂的情绪,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 话便已经脱口而出:“你的毒, 解了?”
“回主上, 毒已经……”
祝允一句话还没说完, 便只觉得自己胸前一凉,低头一看,便见贺长情扒开了他的衣裳, 露出他肩头的伤口来。
那伤口还没能完全痊愈, 依旧残留着狰狞的创伤模样,落在白皙洁净的肌肤之上,在月色下泛着似有若无的光泽,像是白布上无意滴上的血滴, 又像是雪地中的一朵红梅,丑陋又惊艳, 让人怜惜的同时又更想蹂躏践踏。
这段时日以来隐忍不发的情绪全部在这一刻决堤, 贺长情眼圈一红, 照着那伤口便狠狠地咬了上去。
“唔。”祝允有些吃痛, 双眼也不由地睁大了几分。他完全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主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居然会率先打破他们之间那种说远不远, 说近不近, 但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的距离。
他吃痛又讶异, 但他更舍不得推开, 心中竟然升腾出一种近乎于迷恋的狂喜。于是祝允只好敛着眸子,看着贺长情的一脑袋青丝在风中微微扬起勾人的弧度。一开口,他的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低沉喑哑:“主人。”
咬够了,结痂的伤口出血了,唇齿间也尝到了一丝腥甜,贺长情这才愤愤不平地松了口。
一缕银丝从贺长情的口中牵扯出来,而另一头正摇摇欲坠地攀扯在祝允的肩头。
贺长情镇定自若地用手背擦了一把,随即定定地望向祝允,语气不善:“你不是很有主见吗?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走,现在又回来做什么?怕寒约盟发作?你当我鸣筝阁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有当我是主人吗?”
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对他不满的控诉,一连串地问完这些话后,她甚至整个人都在气得发抖。
祝允无措地抓了抓身上的衣料:“主上,我不是……只是那个时候我怕自己就那样死了,怕我变成废人。我不想拖累您,不想成为您的累赘。”
又来了,口口声声说担心自己成了累赘。可是他远远地躲开,她就不会担心了吗?
贺长情被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抬手猛敲着马车的车壁:“赵青峰,走了!”她一早就知道,赵青峰怕她见了祝允后动怒,唯恐惹火烧身,此刻应该是躲在了马车里。
果然,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赵青峰从马车车帘里探出个头来。
近日鸣筝阁里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主上的心情不佳,而导致她这一切反常的罪魁祸首偏偏又出现在了眼前,赵青峰哪里敢凑到一边看热闹。
不过现下被点名道姓便再也装不得死了,赵青峰讪笑几声,伸长了手臂便要去拉拽缰绳。只是他刚颤抖着手去攥住了缰绳,一个驾字还没喊出声来,就被祝允胆大包天的动作给震慑住了。
只见祝允一把从身后环抱住了贺长情,一颗脑袋虚虚地贴在人的颈侧。明明是他将人拥在怀里,可嘴上却说着哀求的话:“主人,别……阿允知道错了。”
这是一个奴隶该对主人做的吗?这简直是活腻歪了吧!赵青峰的脑内已经开始出现祝允被一掌开瓢的画面了,他艰难地吞咽了口口水,又默默地钻回了马车里。
祝允也被自己的动作给惊了不小的一跳,不过看起来贺长情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也就将错就错了。
主人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他的这一动作而立时萦绕在了他的鼻尖处,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被那种独属于贺长情的气息给包裹住了。
即便知道这样是大不敬,可他还是忍不住地贪恋着那一点点的温暖。
祝允将头埋得更低,却又始终恰到好处地留着空隙:“您怎样罚我都可以,我这回说什么都不会走了。求您,再给阿允一个机会。”
他知晓自己此次回来一定会面临着贺长情的问责,但他心里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无论主人如何打他骂他,他都要死死地跟在她身边。
只是,看着贺长情对他发火生闷气的样子,祝允才后知后觉地懂得,哪有什么万全的准备。他所有的打算,只要一遇到她便统统地溃不成军。他就是世上最愚蠢最不会哄主人开心的那个傻子!
贺长情的脑瓜都要因为祝允的这个动作而炸开了。怎么才几日不见,这个祝允就敢以下犯上了?
她顶着烧红的双耳,一根一根掰开了祝允的手指头,又转过身去甩了对方一个巴掌:“别碰我。”
这一巴掌,熄灭了祝允心底因为情动而愈烧愈旺的火苗,也熄灭了他好不容易鼓足的那些勇气,但也不是白挨的。
因为贺长情斜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没什么好气,可到底还是松了口:“上来。”
――
鸣筝阁外,左清清急得来回踱步。
一旁的沈从白都要被他给绕晕了,可偏又不能提,因为一提左清清就会化身为炸毛的猫,冲他又是亮爪又是嚎叫的。
况且,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左清清的心境。这么晚了,主上前往傅家还未回来,便是她身边还有老赵陪同,可老赵那个身子骨,有他没他都一个样。不,准确的说,有了老赵,关键时候还得害主上分心。
二人彼此对了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感到了心急如焚的情绪。
直到,街口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轱辘碾在地面上那种特有的吱吱呀呀的动静,左清清和沈从白心口悬着的大石才咣当一声落了地。
“主上,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准备去傅家找了。”左清清立马飞奔上前,朝贺长情伸出自己的一只胳膊,方便让人搭着下车,“您……”
人回来是回来了,可就是,怎么面色不大对劲?左清清心里咯噔一声,开始下意识反思起自己方才的话是否有哪里惹了主上的不快。难道说,是他那句要去傅家找人?
只见贺长情钻出车外,可那马车车帘却并未落下,直到又被一只手撩起,之后紧跟着出来了一个熟悉到不行的面孔。
左清清眼皮突地一跳,这一刻,他可算是明白贺长情的脸色为何能那么难看了。
虽说主上这几日里一直挂念着祝允,可毕竟是祝允擅自出走在前,现在人也确定没事了,依主上的性子,不得气个三天三夜?
这个祝允还真是个烫手山芋,人在碍眼,回来了还要连累着他们说话也要变得小心翼翼的。左清清觑了一眼贺长情的脸色,嘴一扁,干脆彻底做起了哑巴。
“主上,您今日没有再头晕吧?”倒是沈从白,在某些方面向来是个勇士。他既担心贺长情的身子,便不会顾虑旁的,哪怕碰上一鼻子灰,想问也就问了。
贺长情摇了摇头,即便心中窝着一团火,可经过了在马车上好半天的冷静,至少也不会对着旁人:“没事了。何云琅的医术还是……”
夸赞的话就这样卡在唇边,贺长情意识到了什么,不禁声线一冷:“祝允,你的毒是何云琅解的?”
“回主上,不是何大夫。”早在回来之前,祝允就知道,主人是一定会问起他是如何解毒的。可恩将仇报的事情是不能做的,况且又是他逼着何云琅伙同他欺瞒主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一口咬死了此事和何云琅并无关系。
可他又说不出更多欺骗贺长情的话,因而这句否认怎么听怎么干巴巴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放眼整个京都,除了何云琅,谁还有这个本事?这几日里,鸣筝阁派出寻人的人手就没有断过。若祝允真的藏身在了寻常的药铺医馆里,她又怎会被瞒得一无所知。
可若是旁的什么能人异士,多是背靠着官宦士族,他们识得祝允金玉奴的身份,别说出手相助,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很好了。
所以即便祝允再否认,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更何况,前脚何云琅才从鸣筝阁离开,自己从傅家出来时,便在马车处看到等了多时的祝允了?
鸣筝阁里的众人自是知晓她的行踪的,可没有她的意思,无论是谁,都绝不敢透露半个字给祝允。思来想去,这个走漏消息的人只能是回了源合堂后的何云琅。
好个祝允和何云琅,两个人里应外合,竟是把她耍得团团转!
贺长情不由地冷哼一声:“祝允你长能耐了,现在说谎都能说得面不改色。”
许是因为心虚,祝允也再没有回应过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脑袋一低,继续紧跟着她前行的步伐。
他不吭声,而贺长情也打定了主意再不理他,于是只转身嘱咐着身边的二人:“小白清清,你们两个去密室清点一下库存,列个单子给我。我倒要看看,究竟少了多少东西。”
虽说这些身外之物,她一向不放在心上。手下人谁要是有个紧缺的或是立了功,她也从不吝啬。
只是不告自取,便是偷,胆敢偷到她头上,还真当她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吗?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这家贼抓住,好好惩戒一番,再将其从鸣筝阁里赶出去。
第64章 同游
这一夜, 真是不得安宁。
沈从白和左清清带人挨个搜查,最终揪出了一对无处可去,只好一直暂住在阁里的兄弟。
“主上, 这些都是从他们屋里搜出来的。”左清清指了指地上有如小山高的赃物,气得舌头都险些没捋直。
“苏杭苏楠,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连火灵芝都敢偷, 贺长情原也没有指望这家贼会手下留情什么的, 但是偷成一座小山这样的程度, 却也是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此之前, 贺长情从未想过,这种事情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被她碰上,简直荒谬到令人忍不住地发笑。
她站在台阶上睥睨着二人:“当年你们上京寻亲, 岂料京都的叔父不肯认下你们。我记得, 还是林治岁为你们两个求得情吧?”
鸣筝阁的存在,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一向都挺令人仇视的。可越是如此处境,就越要提防外人, 以免让有心对付他们的人安插进了细作。
苏杭苏楠这样的外乡人,长途跋涉而来, 京中据说是唯一亲戚的叔父也不愿与他们相认。光这一点, 在贺长情这里就等同于来路不明。
她可以帮扶, 也可以救济, 但就是不会将人留在眼皮子底下。
但那时的林治岁却动了恻隐之心, 许是二人的遭遇像极了他的曾经, 他甚至为此求情求到了她的眼跟前。
再加之, 当时苏杭苏楠又的确年龄尚小, 想要在京都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 若没有个落脚之处,那就和将他们扔进乞丐堆里没什么两样。
任凭没有谋生之力的二人流浪在街头巷尾,想想确实很是残忍。贺长情最终破例将他们留了下来。
好在这么些年,二人一向听话懂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也从来不做。贺长情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两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家伙,暗地里却干了这些事情出来。
但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听之信之,苏杭苏楠在阁里难挑大梁,也许是背后另有人也说不准呢:“你们两个,是否是受林治岁的指使?”
“回主上,是我们两个被猪油蒙了心,和林大哥没有关系。”苏楠当即否认。
“之前有次林大哥叫我们两个去打扫密室,我们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所以当时见钱眼开,一下没把持住自己。再后来,我们……见阁主您没能发现,所以才越来越胆大,偷得也越来越顺手。”苏杭整个人趴伏在地上,不断磕着响头,口中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
看起来,好像真的知道错了一样。
“若不是今日被捉住,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收手?”苏杭所说的话真假暂且不论,但若他们真有他们表现出来得那样重情重义,又怎会做出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来呢?
不过至少,这二人对林治岁还是没话说的。为什么,真就是因为那时林治岁替他们求了情,他们便铭刻感怀至今?那么,对于她自己这个最终松口,给予了他们落脚之地的恩人,却为何大变样了呢?
“往日我这个阁主待你们也不薄吧?其实你们给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我再给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们说出是受何人的指使,那一切既往不咎。否则,逐出鸣筝阁,永不再用。”
非是她要挑拨苏杭苏楠两兄弟和林治岁的关系,而是她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个林治岁,最近不安分的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岂料,贺长情这边都摆出自己愿退一步的态度了,那两兄弟却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般地只说是他们自己的错。
危难之际也依旧不肯道出他们同林治岁的关系,倒也是两条汉子。不过她这里庙小,实在是容不下这样的两尊大佛。
“小白,把他们的东西收收,送人离开。”眼不见为净,贺长情干脆闭了闭眼,“我困了,完事之后无需回禀。”
左清清和沈从白得了令后便一左一右架起了苏杭苏楠,几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尽头,这处庭院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哦不,除她之外,几步开外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会喘气的人儿。
贺长情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祝允,只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主上……”祝允欲要再跟,却被贺长情忽然甩上的两扇门板给拦了下来,他一时没刹住步子,挺翘的鼻子被撞个正着儿,顿时疼得他淌出了几滴泪珠。
回屋后的贺长情尽管还在生气,但许是亲眼确认了祝允的安然无恙,整个人心中一空,很快便沉入了梦乡当中。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她甚至都不知道屋外的祝允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只知道再一睁眼便已是天光大亮,晨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时还有点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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