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情将手臂搭在眼前,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榻上起身,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
岂料,门一开,外面坐着的人便朝她抬起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眸。那神情,看上去可把他给委屈坏了:“主上。”
祝允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明明沾染了一夜的寒凉湿气,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但当祝允看到她时却还是眼前一亮。他该不会一直没有回去,就在门口这样守了一晚上吧?
不过苦肉计对她是没有用的,贺长情不理不睬,直接迈步越过了祝允。
祝允原本也不敢妄想在他犯了这样的大错后,贺长情可以这么快地消气。
只是没想到之后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主人对他的态度冷漠非常,简直就像看不到他这个人一样。
但若只是这样,让他永远做她的跟屁虫,不要赶他离开,似乎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主人和鸣筝阁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笑几句,甚至就连林治岁都可以得到她的笑脸相待。
唯独,只有在看到自己时,主人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脸上就会瞬间冰冻三尺。
这种感觉可太折磨人了,就好比有人拿小刀一块一块剜着他的血肉,又好像是把他的整个人都扔到了油锅里反反复复地煎。
原来,这种心痛的感觉,并不比他那几次梦到自己和主人在一起做着不可告人的羞愧之事要好受多少。毕竟那些梦只要他不说,便无人得知,他可以装一辈子。可是眼下,他到底该怎么做才是?
“主上,秦知行邀了赵明棠在城外的寒露寺见,那边山上的瀑布据说很是不错,要不然咱们几个顺道一同去看看?”说起来,这还是林治岁的提议。
原本左清清也是懒得应下的,但是主上的状态的确有目共睹,就连小白都觉得,她确实有必要出门散散心了。
他倒也没那么体贴,不是变着法地哄女人开心的那种人。只是主上心情不佳还是其次,可关键是她一沉着个脸,鸣筝阁里都跟着遭殃啊,终日里死气沉沉的。
这几日里,左清清说话都找不到人,心肺都快要憋炸了。况且,林治岁毕竟也和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了,虽说很多时候他的做法都有点太过偏激狠辣,可人是没什么坏心的。
大家,都是为了主上和鸣筝阁好嘛。
左清清怕贺长情不同意,还特意隐去了林治岁在这当中和他说的那些话。
“你们安排吧。”贺长情点了点头,也未多想便应了下来。
――
秦家人的动作很快,还不待贺长情再推波助澜一把,他们便立时盯上了赵明棠这个初来乍到京都的国公府幕僚。
可毕竟把握不住赵明棠这人的心性如何,便是以利诱惑,也得讲究个徐徐图之。
秦知行应是考量到了私自约见别人家门客的这种事情传出去会为人所不齿,因而特意将二人首次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清源山的寒露寺中。
清源山本就处在京城之外,加之又山势陡峭,即便山中有个寒露寺可供游人歇脚,可既不灵验,也没有像旁的寺庙那样令人耳目一新的古迹。因而在京都,一般可没有几个人愿意特地去一趟的。
此时是深秋时节,便是清源山上那滔滔不绝,犹如天河水倾坠而下的瀑布奇景,都很少再有人慕名而来了。
贺长情和手下几人一路走来,都没能遇到个茶寮,足见这地方有多偏僻多冷清:“就把马都拴这里吧。再往上,怕是不好走了。”
沈从白和左清清依言找了个树桩子,开始 将各自手上的缰绳打结。便是落后他们几步,始终与众人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的祝允,都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做着手中的动作。
唯有林治岁,今日也不知发什么魔怔,一有机会就往贺长情的身边凑:“主上,秦知行的人怕是就在寒露寺附近,我们这一大波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过去,应该很容易被发现吧?”
贺长情闻言,没忍住扭头望去。这个林治岁说得自然不无道理,可是在场的,包括非要死皮赖脸跟来的祝允和他,一共也就四个人,哪来的一大帮人?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又一向是一个善解人意的阁主,岂有不应的道理啊?
于是,贺长情的下巴抬了抬:“既然这样,你和那边那个一队,我和小白清清一起。”
第65章 中计
“啊?别啊, 主上。”
这怎么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林治岁急得直打结巴:“主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和他不对付。”
贺长情斜睨了眼身后看上去可怜巴巴的祝允, 一句“我也和他不对付”就这样默默地咽了回去。
有句老话说得好啊,恶语伤人六月寒。如果她只图自己的一时痛快,反而伤了祝允的心, 那日后定然有她后悔的时候。
默了几瞬, 贺长情勉为其难地退了一步:“那小白, 你和祝允一队, 负责在外围接应,以策万全。”
沈从白为人知进退,识大体。有他在, 既不会像林治岁那样咄咄逼人, 处处为难祝允,也不会和左清清似的,万事只顾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有时嘴上没个把门儿得罪了旁人都没能察觉。
在她暂时还并不想和祝允说话的情况下, 贺长情想不到有比沈从白更好的人选。
沈从白当然明白自家主上的用心,当即应了下来:“主上放心, 但你们也要小心行事, 有事及时唤我。”
秦知行那个草包, 本就是为拉拢赵明棠而来, 身边都未必多带了几个随从, 能有什么危险?更何况, 她最多也不过远远地看上一眼, 反正有顾清川这个传话人在, 她也不会错漏掉任何重要的消息就是了。
沈从白实在多虑了。
不过这些话, 贺长情未曾出口,她只是温声笑道:“去吧。”
又来了。主人对他们都能露出会心一笑,可是一对上他却总是冰得要死。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祝允,闷闷不乐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半晌都不肯挪步。
最后还是沈从白抬手一捞,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拍,才把人带走:“看也没用,走了。”
一行四人就这样分成了前后两队。
左清清向来是个话痨,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就没停过,而林治岁今日不知何故有些反常,话比起左清清来说只多不少。
贺长情被这两人吵得心烦意乱,索性快走几步,将二人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主上落单了。这个机会,当真是来之不易。
林治岁回头偷瞄了眼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的沈从白和祝允,又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侧的左清清。
他将手缩进了自己的袖口当中,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个纸包,胸腔中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咣咣乱跳起来。他从未这么笃定过一个目标,成与不成,全看今日了。
左清清和那个金玉奴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身后的沈从白不是个善茬,他得想个什么法子把人调开才是。
就在东坡的那片林子,那里有秦知行提前派来与他配合的人,他只需要想方设法地把人先引过去。后面的计划,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诶?左清清,你不是一直说想抓獐子?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你要不然去那边找找?”憋了许久,林治岁只找到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但愿左清清信了……林治岁紧张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慌乱得手足无措。
若是左清清这个时候调转视线看过来,一定会发现林治岁拙劣的谎言,可惜他并没有。他只是当即啊了一声,眼底一亮:“你去前头跟好主上,我去去就来。”
――
清源山的瀑布被层层密林掩映其中,越往高处走,脚下的路便越发难行。
贺长情中途踩在被溪水溅湿的巨石上,脚下还打了好几次滑。
她往后一仰,险些没有栽下去:“阿允!”
回应她的只有空谷流水,以及风过林梢的飒飒之声。贺长情这才想起,往日和她形影不离的人,此刻不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吗?
入秋了,就连溪水都是这么地寒冷刺骨,贺长情只是沿着溪边这么一走,便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颤栗不断。
她忽而便有些后悔,自己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跑来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清清,左清清?”
连声叫了许久,都不见左清清有反应。
贺长情的眼皮猛地突突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被水打湿的衣裙,赶忙回身看向身后:“左清清他人呢?”
好在跟丢一个,但是林治岁还在。只是,林治岁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此时扶着膝盖还在喘粗气:“主上,我也不清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散了……”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在一处的吗?这也能走散?”其实这清源山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危险,此前也并未听闻有野兽出没伤人的例子,可没来由地,贺长情就是觉得左清清的离奇失踪充满着古怪。
但愿不是有人在故意为之吧。
两人这边的动静,被瀑布的唰唰水声压下去不少,但是对于同样置于这片山林中的旁人,还是依稀能听到些什么的。
沈从白和祝允对视了一眼,二人什么都没说,只拔腿就朝着贺长情这边飞奔而来。
但见主上和林治岁,一个立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巨石上,但神色紧张,一个则是扶着膝盖弓着腰身,脸上满是细汗。
这一看,便知道是出了事。沈从白不见左清清的身影,心中便已经知道了他们这样的反应多半是与左清清有关:“发生何事了?”
林治岁扭过头来,咽下一口唾沫:“左清清,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不见的?”沈从白很少有表露出这样与人针锋相对的时刻,他此时此刻紧紧地盯着林治岁,像是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盯出千百个窟窿眼来。
面对沈从白的质问,林治岁心虚地腿肚子都在发抖。可是做都做了,如果不坚持下去,等待他的便只会是万丈深渊。
于是他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虎口:“他说是看到了什么獐子,然后我一个晃神,怎么都找不到他人了。”
獐子……左清清一向性子跳脱,若是真看到了什么獐子,倒的确有可能独自跑到一边。但是那么大一个人,说没影就没影,始终和他同行着的林治岁,就真能什么都没看到?
像是上天也听到了沈从白心中的疑惑,恰在此时,山林的另一边,忽然爆发出了一个男人的尖叫声。
他们好歹也在鸣筝阁里共处这么多年了,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那声音是属于左清清的。
“快,去救人。”贺长情提起湿漉漉的裙摆,说话间就要从巨石上跃下。只是越是心急越要出错,她个习武之人居然能将脚踝给崴了。
“主上……”祝允作势就要往她这边冲来。比起什么左清清右清清的,他还是更担心主人。
情势危急的状况下,贺长情也早把自己的那些气性抛之脑后,她只冲祝允摇了摇头,宽慰着对方:“我没事,你们先去找人。”
“主上,我们去去就回。”沈从白明白两头都耽误不得,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推来推去,还不如快去快回得好。
贺长情的功夫不亚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即便是崴伤了脚踝,一般人也绝对无法近她的身。更何况,这空落落的山上,除了他们这几个,哪来的旁人?
因而,一向做事谨慎,恨不得多留好几条退路的沈从白也就没有多想,只带头和祝允等人往尖叫声响起的方向赶了过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贺长情松了口气。她半蹲下身子,探着大石的边欲要找个平地慢慢地挪下去,却不想被去而复返的林治岁给搀住了。
“林治岁,你不去找人还在这里干什么?我这边不用你。”贺长情压下了心底的嫌恶,将林治岁伸过来的手一把甩了开来。
林治岁抓了个空,他搓着自己的指尖,一抹压不住的笑容就那样浮了起来。以前的自己也真是奇怪,只是被贺长情那么一瞪,居然就能吓得六神无主,其实而今回想一下,她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娘而已。
女人,在男人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所谓的一切动怒与挣扎,不过都是调情而已。
林治岁的反应太奇怪了,再结合左清清莫名其妙的失踪,贺长情这半天也看出了端倪。
即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她也不能露怯。有些祸事,不是怕,不是求饶认怂就能躲过去的,而那样只会让对方更加地肆无忌惮。
所以虚张声势也好,自我欺骗也好,贺长情依旧瞪着人,语气未有一丝放软:“我让你们都去找左清清,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主上怎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林治岁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即便被她一掌推开,也依旧笑容满面,“属下也是担心您的安危啊。”
贺长情只觉得面前这人分外可笑。他凭什么认为,将沈从白他们三个都支开,自己就拿他没法了的?
“主上觉得,属下难道会没有准备就硬来吗?”
伴随着林治岁的话音落下,贺长情只来得及看到,他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然后对着里面猛吹了一口气。
下一刻,那里面的白色粉末便有如春天无处不在的柳絮,直直地飞扑向了她。
即便贺长情早已有所预料,及时地屏住气息,也已经是有点来不及了。
糟糕,居然着了他的道……
第66章 催情
凭着最后一丝意志, 贺长情又紧咬着自己的舌尖来保持清醒,这才没有立时中招。
可对上林治岁的一脸坏笑,即便她的内心再不愿意承认, 她都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可,但凡还有一丝机会, 她就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贺长情极力推开要来阻拦自己的双手, 即便脚下绵绵软软, 完全使不上劲, 也硬是往前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这个秦知行,不是说是神药吗?”贺长情的不受控,令林治岁心底划过一丝慌乱, 看着手中那纸包里已经所剩无几的药粉, 他不禁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
必须要快,秦知行的人定然不是左清清的对手,再加上沈从白他们又都赶过去帮忙,如果不能尽快, 待他们几个回来,形势可就要大变天了。
想到这里, 林治岁心一横, 几步飞身上前后, 二话不说就将那沾有粉末的纸包朝着贺长情的脸扣了上去。
若论平时, 就林治岁的这几招花拳绣腿定然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可现在的贺长情与任人摆布的傀儡也没什么两样。
林治岁的那些药粉悉数被她吸入鼻间, 只一瞬间, 她便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四肢软得好像刚刚出水的面条。
却说沈从白和祝允, 一前一后顺着声音赶到之时,就见左清清身边早已躺倒了好几个人。
“怎么了?”沈从白看着地上那一个个恨不得扭成蛆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方才左清清可以喊成那种鬼样子。
“没事啊。”偏巧左清清还一点都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他只指了指地上的几人,“是林治岁同我说,这里有獐子,结果我过来的时候就被这几个从林子里突然跳出来的人给吓了一跳。你们也都知道,我最禁不得一惊一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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