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真的能当了一国之君?还有点脑子吗?
贺长情不禁冷哼一声:“回圣上,您误会了。第一,是我拜托顾清川在前,意在借顾家之势为自己在安定侯府中安插棋子,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涉及朝廷的任何谋划。第二,长情斗胆一问,顾清川与人合谋,您是亲耳所听,是亲眼所见吗?如若没有,凭什么就认定了是他背叛北梧,背叛了您?”
“听你的意思,是觉得朕昏聩冤枉了他不成吗?”贺长情锋芒毕露,一字一句说得有如拿针在戳他的脊梁骨。普天之下,哪再找得出第二个人来敢这样同他说话!若不是他身子骨一向硬朗,梁淮易都觉得自己能吐出一口老血来。
贺长情定了定神,从唇齿间挤出一字来:“是。”
殿内明明只有他们几个人,可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四周却全都是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当了几十年内臣的邓瑛也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他双手都跟着颤了起来:“哎呀呀,小阁主,你是急得说开胡话了呀!还不快同圣上道歉?”
“邓瑛!你今日话太多了!”圣上一个眼刀飞过去,当即将邓瑛骇得噤若寒蝉。
待处理好这个分不清天高地厚的太监,圣上才转回身来,继续怒视着跪在他身前的人:“贺长情,你太让朕失望了。”
“您也很让属下失望。”
她说什么?便是,便是他从前还未登基,只是寄养在那时的皇后名下的一个六皇子时,都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大放厥词。
梁淮易抡起了胳膊,照着那张精致小脸就劈下了一耳刮子。脆生生的响振聋发聩,震得他的掌心都在阵阵发麻,可地上的人仍然固执地一声不吭,她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变上一变。
脸上火辣辣的疼传来,想也不用想,此刻那里一定是惨不忍睹,丑到极致。可贺长情却愈发将背挺得直了些:“请圣上看在属下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最后允我一事。”
第88章 托付
“还请圣上下令, 迎顾清川的尸骨回京。”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却再次将一旁的邓瑛给震得浑身战栗不止。贺长情此举,在他的眼里这会儿也和找死没什么两样了。
明明是一个聪慧过人的女子, 明哲保身的道理她向来都把握得很好,可怎么也会有如此冲动糊涂的时候啊?
邓瑛看了一眼在地上跪着但将上半身挺得笔直的贺长情,随即又移开了视线。他在宫中战战兢兢几十年了, 却还是第一次对着旁人生出了几分叹惋之情, 既为自己曾经的欣赏与优待而感到后悔, 又为贺长情随时可能的陨命而倍感不值。
要怪只能怪, 天意弄人啊。再是精巧的人儿,都玩不过天命。
邓瑛闭了闭眼,竟是有些不忍再看。
很快地, 他就听到圣上的暴喝近在咫尺:“人勾结逆党, 你却还要朕迎他回京?想都别想!”
“那圣上会如何待穆国公?”祸延家族的事情,历朝历代还少见吗?可穆国公刚要经历丧子之痛,就又要接连面对牢狱之灾和众口铄金的诋毁吗?
贺长情的心中实在不落忍,故而宁愿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也要一再追问。或许她的追问, 在此情此景中,俨然变成了一种逼问吧。不过, 她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
“穆国公乃我北梧的肱股之臣, 朕不会动他。”
良久, 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虽不知圣上此言是真实的心中所想, 还是迫于无奈之下说与她听的保证, 但无论如何, 他也算是应了。
贺长情稍微松快了些。
她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这一袭明皇龙袍的九五之尊, 往常她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要谨小慎微, 要克己复礼, 可而今闹到这份上,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唯独剩了一腔麻木:“君无戏言,还望您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贺长情!”梁淮易眼睁睁地看着她直起身子,又一步步地踏出殿门,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华中渐渐走远,自己的心中就那样跟着坍塌出一个空洞来。
原来旧人也可以像指尖握不住的沙粒,他越是要攥紧一分,便会流失得愈快愈多一些。
他忽而便有些后悔,是他亲手将自己最信任的人给推远了。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生出了这无法填补的缝隙,又在不经意间越裂越宽,越变越深的呢?
或许是他选择和章相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或许是他患上了一种名为担忧功高震主的疑心病的那日,又或许只是他登基为帝的那一瞬间,一切就都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其实,他也真的不是她骂的那样昏庸无能的吧?他只是,行动地稍迟了些。他明明在得知顾清川的死讯后,便派袁成志前往云崖平叛,要其人在清剿逆党之余,再彻查一番顾清川变节的始末。
只是这贺长情一上来便咄咄逼人,他作为一国之主,又怎能容许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在殿前痛数他的不是!
罢了,有些人她注定只能一知半解。
――
贺长情就那样顶着一记鲜红又显眼的巴掌印,跌跌撞撞地穿过闹市,任凭那些嚼舌根的声音如风刮过,只是半点都不曾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迹。
她不言不语,可是紧紧跟在她身后的人却是心如刀绞,祝允上前轻轻捏住了她的袖口:“主人,是他打的,对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二人心中早已不言而喻。这么不敬的说法,放在以前,贺长情铁定是不干的。可是今日她却只默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他既扇了您一掌,我就……”
“你就什么?那位是你能惹得起的吗?”这个祝允,是越发的胆大妄为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心思也都敢动。
“我原是不配的,可是为了主人,一切不行也都得行。”祝允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竟是下定了决心。
这样以卵击石的说法,贺长情自是不信的。她只催了催人:“别说大话了,且随我回去整装一番。”
圣上没有答应,那也无妨。她有手有脚,这就自去云崖把人给带回来。
贺长情脸上的巴掌印可实在骇人,左清清和沈从白一见,脸上刚浮起来的笑容便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左清清尤其急得上蹿下跳:“好端端的一个人进了宫,怎么就被打成这样子了?”
多说也是无益。更何况,若是在背后说了那位的不是,来日若是被他知晓,细细清算起来,岂不是又要埋怨数落于她?
贺长情摇了摇头,避而不谈自己脸上的伤:“你们替我备匹快马,再多备些干粮,我这就要起身前去云崖。”
“去云崖?”沈从白眉头一拧,心中暗道不好,“可是顾将军他那边?”
“他,客死异乡。我打算去把人带回来。”至于那些与人合谋以及被冷箭穿胸而亡,她提了,许是牵累他们。她若是不提,待圣上昭告天下,放眼北梧上下,又有谁会不知情呢?
她又何必,再做那个多嘴多舌之人。
“小白,你过来,我有话要单独说与你。”贺长情将沈从白叫到了一旁,避着人压低了声音,可语气听来却是有商有量的,“我且将鸣筝阁交给你。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万般疑惑,但恕我现下还不能全部说给你听,鸣筝阁也好,我母亲也好,眼下就全托给你照管一些时日了。”
跟了贺长情许久,刀山火海里过,尸山血海也踏过,可沈从白还从未有见她如此难为情的一面。
这回一定是发生了塌天的大事。
但他也知晓在这个时刻,自己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顺了贺长情的心意,替她料理好这些杂事,以使她再没有后顾之忧:“主上你放心,小白不问便是。但请您,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
“贺长情,在此谢过。”说着,贺长情竟提了提衣裙,朝着沈从白拜完就要跪倒在地。
“主上你这是做甚?”沈从白一个情急之下,竟也忘了男女有别,两臂上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捞起,没让那两只膝盖沾上地面。
二人贴近的那一瞬间,贺长情的声音再次钻进了他的耳中:“必要时候,你就说已与我决裂。保全自己,保全大家才是重。”
“……是。”沈从白应下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窟,从后脊梁骨开始窜上来一阵阵的冻人寒意,直冻得他整个脑瓜子都在发麻。
“行了,去收拾吧。”她微微一笑,抬眼却看到了离自己只有着三五步之隔的祝允。他的神情看起来不太对劲,像是生了气,又像是凭空在与自己较劲,撇着嘴脸色还是微红的。
贺长情朝对面招了招手,祝允就屁颠屁颠地抬脚跟了过来:“你不开心?”
那沈从白方才都要抱上她了,他能开心吗?可是沈大人那样做又是事出有因的,若是让主人直接跪倒在地上,沾一身脏,那就更是不合适了。
想到这里,祝允的脸色稍缓,刚想嘴硬说自己没有不开心,却听贺长情话锋一转:“不过你不开心,我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哄你了。”
祝允随之就是一愣。他是在满心满眼地为她打算计较,可她一张嘴却是冒出来这么一串冰冷的话来。但好在,主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快了,不是吗?
主人如今被人扇了一巴掌,心情已经很是糟糕了,他不能继续添堵才是。
都不用贺长情开口去哄人,祝允已是将自己哄好了。他继续眨巴了眨巴亮堂堂的双眼,心中开始打起腹语来,方才听主人说她要去云崖,可是只字未提带人的事情,他要想个办法让她带上自己。
祝允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便感觉自己指尖一热。他低头望去,便见贺长情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毫不掩饰与自己的亲昵。祝允的心尖好像被人强行灌了融化了的蜜糖,瞬间蔓上丝丝缕缕却J得过分的甜。
他悄悄握紧了那片温热。
“我要去云崖把顾清川的尸骨带回来,可圣上听信了顾清川变节的消息,所以即便是把人带回来,可能会面对的也是吃力不讨好,弄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这些后果你知道吗?”
祝允的目光还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流连着,但耳中听得分明:“阿允早说过了……”
贺长情捏了捏掌心中的几根指尖:“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与我同去,九死一生,但若不去留在阁里,小白他们自有法子保住你。至于寒约盟的解药,这些年何云琅一直在做,相信以他的医术,也是早晚的问题。”
她的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祝允又有什么听不懂的。忽而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竟直逼得他鼻头泛酸:“主人心里,我就是那样贪生怕死吗?您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不能这么始乱终弃!”
这个祝允,怎么就与他说不通呢!甚至还乱用成语,那始乱终弃是这么用的吗?倒好像,她成了个负心薄幸的薄情郎一样。
贺长情索性丢开了手:“不是说你贪生怕死,是我的私心,不想让你去涉险。但如若你想好了,即刻收拾好包袱,这就随我一同快马加鞭地赶到云崖,我也没有二话。一路上有人逗趣解闷,我还能不高兴吗?”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祝允的面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舔了舔唇,一把牵起片刻之前贺长情收回去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我就自己一个人了,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您不用问我的意愿的。”
第89章 同路
沈从白与左清清打点好一切, 牵着马匹就要送人出城。
“快回去吧。”贺长情从沈从白的手中接过缰绳,“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主上所说,属下皆铭记于心。”只是总不能, 让他连送人都不来送了吧。沈从白提了口气,这才将一双眼睛对了过去。
“今时不同往日。我说的那些,即刻就要生效。你们与我越是疏远, 越是对你们好。”话毕, 贺长情便对一旁的祝允使了个眼色, 二人各自上马, 而后便在道上扬起了一路的飞尘。
“小白,主上刚才那堆话什,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要疏远他们?左清清这才意识到, 那会儿主上将小白叫到一旁, 嘱咐的是什么。
“更多的,我也不知情。但既然是主上的意思,你我只能遵守。从即日起,让在外的兄弟都小心些, 办完了手上的差事,暂且都回来。”
“行。”左清清也不多话, 二人当即一拍即合。
――
这一路, 他们只顾着策马赶路, 就连马都跑死了一匹。
无法, 贺长情只能弃了小道, 改走官道, 在马贩子那儿另挑了两匹高大健壮的骏马。
“哎呀姑娘, 你这马可是匹好马啊。”马贩子搓了搓手, 在得到贺长情的应允后, 才敢上手摸了摸,“怎么要买小的这里的?我们这是矮子里挑高个儿,实在没有能比得上您这一匹的。”
“马再好,路跑远了时候久了,也是后继乏力。何苦再害了它的性命。”早在自己那匹马死在了荒野丛林里的时候,贺长情便动了找个好人家代为照管的心思。
只是找了许久,居然愣是没能在一路上找到个合适的,费了许多劲,偏偏绕到了官道上,才算是找到了个合心意的。
“这袋银子你且收下。若一月之内我还没来,麻烦你再替它寻个好主吧。”贺长情依依不舍地最后顺了顺那马脖子上的鬃毛,才又转身看向祝允,“赶路要紧,我们走吧。”
“姑娘,公子慢走啊。”马贩子将两袋银子紧紧地捂在怀间,脸上快笑成了一朵花。
二人一齐翻身上马,扬起马鞭来就要出发,恰恰也是此时,身后空荡的林间却好像传来了一连串的马蹄声。
“等等,先别动。”贺长情骑在马上,侧耳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这阵仗,可绝不是十几个人或是一伙商队人马能发出来的啊。听声音之响,声势浩大。听声音之齐整,行进不徐不疾,显然是训练有素。
怕不是什么军队。从他们身后的方向赶来,难道也是京都来的?
“阿允,先下马。”贺长情和祝允急急忙忙地将马牵了回去,二人暂时躲在了院子里。
好在这院落实是宽敞,马厩远在一旁,马匹虽时而嘶鸣时而咀嚼着干草,但听来却并不觉得烦扰。
更何况,她如今还不想暴露行踪,藏身在这里又何尝不是一种上苍助力呢。
便见过了半晌,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全副武装的盔甲在白日的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泽,一个个神情严肃,除了行路与衣料摩擦的声音,居然再没听到别的声响。
但见几面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的红底旌旗上,一个个龙飞凤舞的“袁”字冲撞进了视线当中。
是镇国大将军袁成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稍一思忖,贺长情便也想到了其中关窍。无论顾清川变节一事的实情究竟为何,顾家军都是不敌对方的了,那么圣上一定会再派人赶至云崖平定叛乱。
而纵观朝廷内外,如今是再也找不出除了袁成志外的第二个人选了。想来她这是,一路抄近道又快马加鞭,反而走在了大部队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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