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日子,约莫着这镇国大将军和她是前后脚离的京。这个梁淮易可真成,非要等到火烧眉毛了,真的没法子可用才肯再急匆匆派人吗?
贺长情的身形在院中蹲得更低,回首冲身旁的祝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说袁成志行军定然不会还心细如发地时时注意着周遭,但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二人相携着蹲在一处,只留了一双眼睛观察着外面。
“将军,我们要不要歇歇脚?这天色看着可不大好,乌云越聚越厚,瞧着怕是要打雷下雨。”
可是偏生有好事者要与她作对。贺长情听了这话一个心急,连指甲掐进了祝允的掌心之中都不曾发觉。
不过后者一向都不抗拒与她的接触,别说是无意把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就算是要拿蘸了盐水的鞭子抽他,他都不会吭上一声。
祝允干脆反手握紧了贺长情微凉的指尖,意在通过这种方式使得她能放松下来。
祝允的这一握,倒是令贺长情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她在情急之下只记得让他二人掩藏好自身,但是却忘了就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马贩子啊。
若是那马贩子兴之所至,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岂不是把袁成志的注意都给招了过来?
想到这里,贺长情张了张嘴:“大……”
大哥!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就因她的一个小小疏漏,那马贩子双手对插在袖中,已是跑到了道旁。
跑过去便也罢了,这人还自言自语了起来:“嚯,要不说是朝廷的军队呢,一个个好生威风。”
好在袁成志并未搭话,他只是抬头觑了眼天色,神情未变:“五里地外便是驿站,让兄弟们都加点儿紧,到了前面再说整顿歇息的事。”
贺长情抹了把额间并不存在的汗,虽说方才马贩子的那一出并不至于惊出她一头冷汗,但也是十足令她紧张了好一会儿。好在此刻因为袁成志的这句话,自己身上瞬间舒服多了。
贺长情微微动了下身子想换个姿势,之前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左腿上,现下有些麻得厉害。
谁知,就在她改换姿势的这短短一会儿,那马贩子便又开始多话了:“这马倒是有点意思,比方才那两人的都不差。要是都能贱卖给我,回头再转手那么一卖,岂不赚得流油?”
贺长情听了这话,暗中啐了一口。人为财死,这马贩子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一下就给原形毕露了,还亏自己之前以为卖马识马之人就会爱马呢,原来也是些贪财之辈。
他这话,不仅贺长情听了觉得刺耳,袁成志的身边人也听得不自在。
便见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小将在马背上斜斜地瞪了过来,用马鞭指着马贩子喝道:“胡说什么呢!知不知道这位是谁?打主意都打到我们将军身上来了?”
北梧的将军可多了,大到镇国大将军,小到戍边的将领,可没有一个是自己这种布衣惹得起的。
马贩子捂了捂嘴,这才反应过来了自己怕是早已祸从口出,立马掌嘴不停:“小的的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这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可袁成志也没有放过他,只见他抬起右手来做了个勒令众人停下的手势。
贺长情心中暗道不好!
她四下张望了一圈,离他们最近又可以借以遮挡的,就只有斜后方的一处干草垛了。
再来不及思考旁的,贺长情一把拽起祝允,也顾不得自己是抓到了哪里,带着人就往干草垛后钻。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的功夫,几乎他们刚刚藏好,后脚袁成志便带着人走进了这间院子里。
“你方才说,这里还有好马?”
这个马贩!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只当他多嘴提起他们二人,却不想话多至此,还把袁成志给引了进来。
贺长情的眉间染上几抹戾气,她愤愤地瞪着院中的那伙人。便见袁成志朝着他们留在这里的骏马走了过去,一双手摸了又摸,半晌才赞道:“的确是好马。可也是奇了,马在这儿,你方才说的那两人呢?”
贺长情想捏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千小心万小心,可她居然忘了提醒马贩子一句,不要同人提起他们还在这里。
袁成志并未有要离去的意思。即便这会儿林间已经刮起了阵阵阴风,风中还夹杂着些许枯黄的残枝败叶,任谁一看都知不久将要落下一场雨来。
可他倒如闲云野鹤一样,开始在这院中闲庭信步起来。
罢了。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圣上更是没有下了通缉令,她又何必遮遮掩掩,如此见不得光呢。
贺长情顺了顺自己略显凌乱的发丝,慢条斯理地从草垛之后走了出去:“袁将军,是我。”
祝允见状,也慌慌张张地跟了出去,站在了贺长情的身后。他不言不语,依旧如从前那个忠实的金玉奴一样,本本分分,是以并没有外人注意到,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贺长情的手背瞧。
就在那里,有一道新鲜血痕,是方才主人起身之时**草所划伤的。
“你是,鸣筝阁的阁主,贺长情?”肉眼可见,看到是他们二人后,袁成志的戒备心放下了不少。
“好眼力。我只与袁大将军有过几面之缘,您便能一眼认出我来。”这话可不是一味的奉承。推己及人,若不是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以及旗帜上的袁字,她还真不能这么快认出是何人来。
“小阁主不在鸣筝阁里坐镇,怎么出现在了这里?容我多嘴一问,这可是要去云崖?”
果然,这袁成志就是奔着云崖去的。既然都碰面了,想来之后也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坦率一些,若是到了云崖之后,能有机会借他的势也是好的:“不敢欺瞒将军,是有些私事。”
“那还真是巧,那不如就与我们一同上路如何?”武人大多时候都是直肠子,心眼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想到什么便也说什么了。
贺长情瞥了一眼身后的祝允,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人一骑,比行军那般龟速不知要快上多少。她能等得,可顾清川的尸首怕是等不得。
贺长情正犹豫着要开口推拒,便听袁成志哈哈笑了几声:“小阁主这么行色匆匆,可是为了顾清川?既如此,我也就与你直说了吧,圣上有令,命我等清除逆党之余,再力查顾家世子的变节一案。”
秋风打着旋儿送来刺骨冷意,撩起贺长情额间的碎发,却也把袁成志的言语送进了她的耳中:“云崖动乱,你若是与我们一路,还能互相有个照应。至于那顾世子究竟是被冤枉的,还是确有其事,小阁主也不必费心再去打听了,岂不便宜?”
第90章 进城
贺长情笑道:“确实便宜。不过大军行进缓慢, 那边的事怕是耽误不得。”
难得圣上还有点旧时的眼明心亮在,这下子总算惦记起了派人去查查顾清川的事儿了。只是人死如灯灭,没有活人的生气在, 一具干巴巴的躯体无处停放又无家可归,岂不只能曝尸荒野?
“总不差这一两日吧。况且,眼下天气凉爽了, 一时半刻不会有问题的。”袁成志一脸的憨相, 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 全然是为人着想的做派。
诚然, 他这话说得在理。
只是,她要为顾清川收尸,为的是成全朋友之义。顾清川如今又被误会与逆党勾结, 袁成志便是再有一颗赤子之心, 那也先是人臣。圣上都没有言明顾清川的事情有端倪,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主意呢?
至于她自己,本人一向与袁大将军无甚私交,他却这样苦口婆心地在这里费着这些口舌, 就为劝她一同上路?
诡异,好生诡异啊!俗语都说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袁成志太上赶着了, 便立时显出了他的动机不纯。
贺长情压下心头的困惑不解, 面上却还是秉持着自己那客套的笑容:“多谢袁大将军的好意, 只是我们二人一向散淡逍遥惯了, 若是一路同行, 怕是反倒乱了军中的规矩。”
“阿允?别愣着了, 我们快走吧。”言罢, 贺长情朝身后的少年人招了招手,便见众目睽睽之下,那面皮俊俏的人就主动伸了手来牵住了她。
姑娘家到底是面皮薄,红着脸错愕着挣开了,而那叫阿允的少年人松是松开了,可人却是贴得更紧了些。
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拉拉扯扯的,把个大老爷们袁成志看得眼皮狂跳,整日里风吹日晒的黑色面皮都发了红。
他可听说了,这鸣筝阁小阁主最喜带着她那个金玉奴,两人几乎成日里形影不离的。如今贺长情身边又只带了那一个人,岂不是说阿允就是那个金玉奴?而当主人的牧心者却又同金玉奴厮混到了一起!
这可真是有史以来,北梧最最荒谬的事情!若是让章相知道了,定然鼻子都会被气歪。
经这么一出,袁成志存了看笑话的心,倒也把叫上贺长情同路的事情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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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你等等我!”祝允再次夹了夹马腹,看着贺长情头也不回地只顾策马狂奔的背影,他的心中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主人她,这是生了自己的气?气他在人前不懂分寸,只顾着自己痛快便做了那些于礼不合的动作吗?
可他漫漫长夜都忍得,又怎么会忍不了短短的一时一刻。他只不过是心疼那手背上见红的伤痕,想替她包扎而已啊。主人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还独自骑马跑得那样远,是想丢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祝允咬紧了牙关,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追上前面那道身影。可惜他的驭马之术比起贺长情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即便用尽力气,也始终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直到他们拐上林间小路,远远地将官道甩在了身后,贺长情这才渐渐放缓了速度,任由他自身后追上:“主人,你……在生阿允的气吗?”
“接下来的路,我们还是只走小道,别往官道上走。”贺长情说这话时,情绪平稳,唯有胸脯在微微起伏着,不过那也只是赶路赶得急了所致。
看上去,倒没有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祝允挠了挠头发丝,有些不解:“您不生气吗?”
这回可是轮到贺长情不解了,她嗤笑出声:“气什么?气你刚才在人前对我不敬?又不是头一回了。如今大事当前,谁还顾得上那些。你看那袁成志,磨破嘴皮子也想让我们和他同路,若当真遂了他的愿,那才是大大的愚蠢。”
至于进了云崖,偌大一个城中人满为患不说,如今还被搅和得乌烟瘴气,躲着些走总不至于惹上一身骚。
“主人,你手伤了。”见贺长情完全沉浸在一腔思绪里,祝允也不好打断。待她说完,眉头也舒展开来,他方才从随行的包袱里取出了药膏和细布。
受伤?贺长情挨个看了看两只手掌,这才在左手手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那道新添的伤痕。
还当是什么呢。祝允说得再晚一些,怕是都要愈合了。贺长情是真的很想大手一挥,说不碍事,可看着祝允近乎哀求的眼神,她终究还是心底一软,将手递了过去:“随便包一包吧,赶路要紧。”
不出两日,贺长情和祝允二人就赶到了云崖城外。
午后阳光正盛,遍洒下来的金辉给这样一座城池添了许多鲜活气,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乱。
“我们先想法子进城吧。”而今城中依然是王书誉的人坐镇,贺长情远远看着,城门那里只许进不许出。便是如此,想要进去都很不容易。
“不如我们就乔装打扮成来云崖做买卖的商人。利器兵刃先随身藏起来,或是暂且置在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出城来拿。”祝允顺着身边骏马的鬃毛,装作与人闲聊的样子,顺道提议了一番。
“眼下的形势,只怕进去了,一时再难出城。刀兵也不能带在身上,不然光是搜身那关都过不了。我们只要把顾清川带回去,其余诸事,都别多管。”贺长情摸了摸头上的发簪,还有腰间特制的束腰,幸好她早有准备,“进城以后,你跟紧我,别走散了。”
一头钗簪在光下散发着一闪一闪的光亮,即便它们个个暗藏玄机,可贺长情还是留了空地,戴上了他送的那只簪子。
祝允看清之后,白皙的面庞当即攀上几抹可疑的红云。不过眼下贺长情的心思全然放在了城门那里,并未发现他这里的细微变化。
二人收拾齐整后,方才牵着马匹排到了长长的队伍当中。
“大哥,你们来云崖都是来做什么的?”如今云崖城里乱作一团,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进城就先得搜身,出城则更是想都别想。可即便如此,城外的队伍依旧排得一眼望不到头。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穿的粗布麻衣,扛着扁担的那处衣裳磨开了线都未能来得及缝上一缝。贺长情注意到,就连他的手指甲里都是长年干活所留下的污泥,一看便知生活得十分不易。
当然,莫说是他了,放眼望去,这些排队的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显然都没能好到哪里去。即便她和祝允特意换了身便于出行的简单衣衫,可放在这里都是十分扎眼。
大哥抹了把脸,脸上的焦躁稍微被冲淡了些:“我就是这云崖的人,大家伙都是。看你们脸生,难道是外乡人?”
贺长情听了这话,缩在袖口的指尖都没忍住微微抖了一下。如果他们都是云崖人的话,那待会儿进城可就难上加难了:“是啊,我们来做生意的。不过大哥,我看这进城的人多,可没有一个能出来的。你们这是出来了,怎么又要回去?”
好在他们排在队尾,离着城门处的那伙官兵尚且还有段距离。大哥歪了歪身子,见无人注意这里,方才扭过来道:“妹子,听我一句劝,这云崖不是个做生意的地方,你们快走吧。”
“千里迢迢的,来都来了,无论成与不成,总得试试再说吧。”贺长情从前方收回视线,这大哥听话只听一半,她也只能把自己的问题再问一遍了,“听您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云崖现在可不是个好地方,怎么大家伙走了还要回去?”
“哎,还不是打仗搞的。城里王将军发话了,每家每户,每日里都要至少出一人,男的就去北边的矿山开采搬运,女的就去南山上砍竹子伐木头。每日天还不亮就得出门,干得慢的,日落都不一定能回来。苦啊。”大哥说着,还将滑下来的扁担又往肩上提了一提。
贺长情看到,筐子里被黑布遮挡着的正是一块块矿石。
难怪这里排队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大包小包,贺长情先前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进城的外乡人同他们一样带着的是包袱而已。
如今一看,原来是王书誉干下的好事。谁能想到,他还小小年纪,却已有了如此劳民伤财的恶毒谋算。
贺长情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祝允,显然对方也发现了这些百姓们带着的东西是些什么。他面色冷硬,半天不发一言。
“阿允,你找找我们还有没有什么散钱,别拿银子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的形势,只希望待会儿那些官兵里有几个贪财的,只要能买通人,便不愁进城了。
由于这长长的队伍都是被派出去做工的百姓,搜查自然也就严不到哪里去。很快,就排到了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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