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他们脚边忽然滚落来了什么东西,没有什么重量,但又不至于是轻飘飘的。
“谁!”身为侍卫的二人顿时警觉起来,眉目一凛地看向四周。
只是这里实在太暗,星月都无法投下什么光亮,他们只能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形的大致轮廓。但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就实在看不清了。
倒是梁淮易,一点都不发怵。他弯腰顺手一捞,摸了半晌,是个圆中带软的东西,手感黏黏的:“应该是什么吃的。”
“这,这里有个果子。你们……你们垫垫肚子吧。”说话的是个稍显稚嫩的男孩,留下这样一句话,人就踩着泥泞湿滑的地面跑远了。
果子,却黏黏的,莫不是……梁淮易将手里的果子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
这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他来说也算是种从未有过的冲击。梁淮易一下没压住身体里翻起的恶心,当即干呕了一声。
见状,张小义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些金玉奴,居然敢给圣上坏掉的果子吃。”
“圣上,给小的处理吧。不然误食了拉肚子可就麻烦了。”李落河将两手手心朝上,准备将果子接过后就赶忙扔掉。
只是李落河等了又等,都没见圣上把果子给拿过来,不禁奇怪:“圣上您……”
“人家省吃俭用剩下来的口粮,还特意好心送过来,你们怎么好就这么扔掉?”
梁淮易心里清楚。不是金玉奴将坏掉的果子送给他们吃,而是约莫他们只能吃这些果腹充饥。就这一只果子,都是那男孩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
如此严苛残酷的生存条件下,居然也能生出这样赤诚善良的人吗?
真想知道这被人眼巴巴送来的不再新鲜的果子是什么滋味,究竟是不是真的那么难以下咽?
下一刻,张小义和李落河便听到他们身边传来了啃咬咀嚼的声音。甚至根本不用细听,果子汁水的吞咽声都是那样地清晰。
二人心中震惊不已。这圣上得饿成什么样子了啊?
冬日的寒风送来一阵极其短促的吸鼻声。尽管很轻很轻,但每一个人都知道,圣上哭了。
想来那果子定然是难吃至极,圣上才会偷偷落泪的。头一次不用打招呼,张小义和李落河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今日这秘密,死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出去。
这的确是个秘密。
秘密的背后,并不是因为难吃而流泪,而是梁淮易觉得,这如墨一样漫长又黯淡无光的天,或许是时候亮了。
第124章 滔天大祸
贺长情趴伏在祝允的背上, 沈从白就在前面带着路。他们是最后赶往落星谷的三人,若不是自己的崴伤,原本是不必这样繁琐的。
“主上, 你要不然还是先和祝允回破庙等消息。又或者,我找人把你护送回去,找何云琅给看看吧。”沈从白虽是在前头引着路, 可却时不时地回头, 一脸的担心, “我怕脚伤不尽快医治, 会落下病根。”
“不必了,崴伤而已。再说了,有阿允做我的双腿, 不会有问题的。”像是为了力证自己说的话, 贺长情搂紧了祝允的肩膀,将侧脸又往他坚实温热的身躯上贴了贴,“圣上为了我以身涉险,如果我不露面, 那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
见贺长情如此坚持,那祝允也一点都不嫌累, 甚至还乐在其中的模样, 沈从白便明白过来, 再劝下去也只能是白费口舌:“既如此, 祝允, 你能再走快些吗?”
“好。”祝允点头应下。说来也怪, 明明连着几日提心吊胆, 连觉都不曾好好睡过, 但是他身上现在就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祝允的脚步加快以后, 贺长情趴着的姿势就不再那么舒服了,少不得被颠得来回乱撞。不是下巴磕到祝允又薄又硬的肩膀上,就是一脑袋撞上他的下颌处。
祝允似乎也有所察觉,将她往上掂了一掂:“主人,抓紧我。”
就在这句话说完之后,贺长情又是一个不慎,额头撞上了祝允被冬风吹得一片冰凉的耳朵。这一撞,刚巧让她垂下的几绺头发缠到了后者的衣襟和发丝上。
贺长情顺势往头上一摸,这才发现头上的发簪消失不见了:“我簪子不见了。”
“什么簪子?是……是我给主人的那个吗?”主人出门一般不会过分打扮,一切都以方便行动为前提。她这次出来,头上的簪子就那么一支,还是自己曾经送给她的那个。
贺长情没听出来祝允话语中的羞赧,只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自语起来:“就是你给我的那一支,好像是落在庙里了吧。等把圣上救出来以后,我们得再回去找找。”
虽然那簪子在贺长情的心里很是有些非比寻常的地位,但到底不是纠结在意这个的时候。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提,再之后便顾不得了。
――
左清清带人提前走了至少半个时辰,到达落星谷的时候还正是夜色浓郁的时候。
“去把人都叫起来。”火把点起,照得四野分外亮堂,是这里从未有过的明亮。
许多饿着肚子睡觉的金玉奴都看到了这样的异象,只是不知这些外来者的用意,一时间只好借用附近的干草来藏身。不过那些人破门而入之后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好声好气把人带出去之后,便又忙着去搜查下一间茅屋了。
无论如何,没有人伤亡就已经很好了。众人聚拢在一块,只敢偷偷瞄着这伙人中领头的那个年轻男子。
那人年纪轻轻,说起话来不仅不傲慢,待人还很亲和。至少是他们长到这么大,第一个同他们客客气气的北梧人:“诸位可知今日被绑来落星谷的那三人身在何处吗?里面可有一位是当今圣上。”
落星谷已然乱了套,无论是何身份,也不论身份高低,全都被鸣筝阁的人拉了出去,集中在谷中最大的一片空地上。
独独只有齐邵飞还无知无觉地做着梦。
此刻他正躺在张老头儿的床榻上呼呼大睡。他厌恶落星谷的一切,吃食是难以下咽的,空气是潮湿腐臭的,甚至就连睡觉的地方都硬得堪比棺材板。
在这样的地方,谁能睡得着啊!
梦里的齐邵飞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不过旋即,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上迅疾地燃烧起了一片火辣辣的痛感。
再然后,盖在身上的被褥也被人猛地一把掀开,阴冷的寒风像只恶犬一样发了疯似的扑到了身上。
齐邵飞终于从噩梦当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在他的脸前,赫然立着好几张面目可憎的恶鬼:“你,你们是谁!”
“狗东西。”没人识得此人,但这里就他一人过着最与众不同的生活,想来抓走圣上的,一定就是这位了。
鸣筝阁几人架着睡眼惺忪的齐邵飞走了出来:“左大哥,人齐了,但就是没见圣上的踪迹。”
左清清揉捏着眉骨,用犹疑的口吻扫视着面前的人墙:“确定人都齐了吗?”
“都齐了。别说是人,但凡能喘气儿的,都在这里了。”
毕竟人多势众,那齐邵飞也不是个硬骨头,一见这场面当时就服了软,只说他是抓了三个人回来,绑起来以后就扔在树下,至于现下为何不见了踪迹,他也毫不知情。
所以说,是哪里出了错?圣上被抓到落星谷以后,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又能去到哪里?
左清清越想越是头疼,揉捏着自己眉骨的手劲也是愈发地重了起来。他就说了,让小白来带人进谷救驾才是上策,自己那几把刷子,留下来护卫主上还差不多。现在倒好,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就只能停滞不前了。
如果是小白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左清清摩挲着下巴,尝试用沈从白的方式去思考。他们好歹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只要踩着沈从白的脚印一点点摸索,总不至于一筹莫展吧。
沈从白遇到这种情况,必然不会束手无策。他多半会将现有的人马对半分开,一路人继续在谷里寻找蛛丝马迹,挨个盘查询问,另外再派出一路人在这谷外找人。
如果再不行,就只能去宫里搬救兵了。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走到了那一步,圣上帮着主上亲临落星谷的事可就要走漏风声了,届时还不知会生出多少阻碍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情况没有那样糟糕,不会走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一个时辰后,如若还没有圣上的消息,你们就回宫里,把这边的消息告知给邓公公。”
时间飞速流逝着,左清清一开始还抱有几分期待的幻想,可渐渐地,也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心焦。
活生生的三个人,难道还能无故消失了不成?人到底,去了哪里。
“清清,怎么样了?”他怎么好像,听到了沈从白的声音?
左清清循着声音一回头,可不是嘛,不仅是小白来了,祝允背着受伤的主上也一道来了。有他们在,自己就仿若有了主心骨一样。左清清几句话便把当下的情况说了个明白。
沈从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到底没有什么太过出乎意料的表情。主上则是表现得更为镇定,就好像听了一则故事一样,听过便过,都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他们越是这样,自己越是心里没底儿:“不是!主上,小白,你们倒是说话啊!”
“你做得很好。”贺长情拍了拍祝允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突破口还有一点。贺长情平复了几下紧张的心绪:“在场的诸位,不知对我还有印象吗?我身边的这位,也是金玉奴出身。”
她这话好像鸟雀没入山林,人群之中依然静悄悄的。但他们怎么可能不记得,当年为了争夺一个出谷的机会,有人甚至会对祝允下那样的狠手。
“我们是鸣筝阁和御前侍卫,来此是为了寻找落难的圣上。大家或许有几分好奇吧,做帝王的不在皇宫之中享福,怎么会来到这里?”
为了佐证贺长情的这话,沈从白还将手里的金牌高举了起来。
鸣筝阁的名号一亮,齐邵飞也就回过味来了。只是当他看着那货真价实的金牌,才算是彻底明白自己闯下的是怎样的滔天大祸。原来,当时那小子说的是真的,他真的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我不是故意要绑圣上的。我只是,只是没认出来……我没敢信,那是当今圣上啊。”齐邵飞磕头磕得额头见血也不敢停下。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投机取巧,是他让猪油蒙了心,才致行差踏错的。
“求求各位大人,能否替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求圣上别牵连我的家人。”
事已至此,这家伙的脑袋倒是还有几分清醒在。贺长情还以为他求情是为了自己,不过就算是给家人求情,这事也不是他们在场众人可以做主的。
如此蠢笨且还心术不正的家伙,说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贺长情将目光收回,转而继续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北梧当年大军压境,将你们逼退在了此地,后又使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才有了如今的金玉奴。对此,我想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
“对不起。”贺长情的态度很是诚恳。任凭谁来,都绝对能看得她并没有做戏的成分。
这样凄惨悲凉的日子,实在太久了。久到根本没有什么活人能熬到正常的岁数去寿终正寝,以至于或许知晓这些过往的老人统统作了古。
贺长情的这话,是这些金玉奴们从来都没听过,更无从得知的。石破天惊的真相一出,人群里才后知后觉地起了些骚动。
“所,所以,你和我们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是哪个,壮着胆子质问了贺长情一句。
为了什么,她竟然也说不清楚。或许只是觉得,这是他们理应该知道的。
在心中措辞了许久,贺长情才继续说道:“这是不可泯灭的事实。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圣上落难,实在是无妄之灾,如果你们有谁见过,还请告知他的下落。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大家一个公道的。”
都说雁过留痕。圣上来了这里是不争的事实,一定有人知道什么。
贺长情剖心置腹说了很多心里话,就是为了能换取些有关梁淮易的消息,只是没想到换来的,是有人抓了一把沙土石块,挥着胳膊就要扬到她的身上。
第125章 骗局
呛人的尘土透过鼻孔钻入了体内, 贺长情下意识将头偏到一旁,忍不住咳了起来。
好在只是些飞扬的尘土而已,至于那些石块沙砾, 并未近身。
贺长情微微一愣,只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人扣紧,原来是祝允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才不至于让她被细碎的石块砸了满身。
压抑许久的痛楚, 因为有人带头闹事, 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爆发。
“你别骗人了。北梧人既然做得出来奴役我们的事情, 哪里会那样好心?”
“是啊。她就是想套出来那个皇帝的下落,说出来随意糊弄我们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 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说的话。这让贺长情感到些许挫败,那些话也是她克服了心内的许多恐惧才说出口的,只是事与愿违就是了。
想想也是。如果自己也是金玉奴的其中一员,骤然被人揭露开了受苦受难这么多年, 其实只不过是被他人设计戕害,苦苦挣扎过的每一寸时光, 其实都只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她也受不了的。
同样都是吃苦受罪, 生不如死, 可很多时候, 浑浑噩噩地活着总比清醒求生要强上许多。因为一旦清醒过来, 便意味着人必须要去面对种种无法忍受的痛苦, 继而做出改变。
天生的高低贵贱, 是会让人麻木地屈从认命的。可如若只是一场精心设计过的阴谋诡计, 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对于习惯了低着头寻求生机的金玉奴,千难万难。
贺长情能理解。也正因为理解,她的心中愧疚更甚:“我说真的。请大家相信我,相信我们鸣筝阁会用尽全力的。”
只是,看不到曙光的长夜,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白纸一张,毫无说服力可言。
“主上,一个时辰过去了。要不要派人去宫里传信?”在左清清看来,说动这些金玉奴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圣上不能在他们眼前有个闪失啊。
贺长情自然也不想梁淮易出任何的意外,况且他又是因为自己才遭逢此难,就更没有犹豫不决的道理了:“快去快回。”
左清清突然的打断,似乎让僵持不下的气氛再次流动起来。
祝允张了张嘴,发出了些听不太清的声音,可对面声讨的言语转瞬间又如涨潮那样压了上来:“黑也是你们定的,白也是你们说的。我们活着,就活该被你们玩弄。我们就应该去死是吧!”
贺长情幼时便被生父抛弃,打从那时起,她就最是听不得自轻自贱的话。她暗暗发誓,要让所有看轻她的人都有高攀不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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