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义忍着浑身的疼痛, 微微往身后扭头看了一眼。只这么一眼, 他浑身的血液便都凝固了。
只见李落河面朝下栽到地上,后背的疤痕触目惊心,几乎蔓延在了他半个身子上。
李落河负责近身护驾,他都伤这么严重了, 那圣上……
张小义不敢置信地将头一寸寸偏移到旁边去,便见圣上白着张脸, 一身华丽的锦衣染上了好几处血点, 俨然被吓傻了的模样。
也不知那些血, 是李落河的, 还是圣上自己的。
“尔等胆大包天, 就不怕诛你们九族吗?”张小义脖子上的青筋都被气出来了, 一鼓一鼓地跳动着, 配合着他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猎物。
别看招式煞有其事的, 但这三人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把式。齐邵飞心气通了不少:“把人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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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找到了没?”即便现在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可依然没有什么成效。沈从白急得不知打从什么时候嘴里起了一串燎泡,一说话就疼得厉害。
左清清两手扶在膝盖上,微喘着粗气:“还没有。不过,前面的兄弟们有遇到落星谷里来的一伙人,好像在抓什么逃脱的金玉奴,会不会和主上他们有关系?”
“一定是。”想来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再结合主上临行前说的那些话,她定然是动了恻隐之心,捎带着救了个金玉奴出来,“我们去问问。”
跟着齐邵飞的那群人还在到处搜人,只不过早在昨夜他们便已经兵分两路,只约定好了两个时辰一会合,方便互相传递消息。
是以,他们还并不知齐邵飞那里已经抓到了三个可以凑数的倒霉蛋,依然在任劳任怨地找人。
直到,迎面走过好几个气势非比寻常的家伙:“你,你们要干嘛?”
问着他们要干嘛,却第一时间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是这样的。”沈从白尽力按压下自己的不耐,神色如常,“你们有没有见过一对男女?男的,样貌还算突出。女的大概到我肩膀这里,长得虽然温柔可人,但话很少,不过待人并不冷淡。总之,一看就是那种很特别的姑娘?”
“没见过,正常人谁会到这里来啊,你们找错地方了。”或许是看沈从白他们没有恶意,对面的语气明显软和了下来,毕竟他们也是有求于人的,“有见过两个痨病鬼吗?他们是我们谷里逃出去的金玉奴,上面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抓住不可。如若你们配合,回头定有重赏。”
沈从白弯唇笑笑,随意与人夸下海口:“未曾见过。不过如果有消息,一定告诉你们。”
既然是糊弄人,那当然得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才是。至于断了金玉奴生路的事情,他既做不出来,也断然不会去与主上的坚持相背。
“沈大哥。”刚与那群人打过照面,跟着圣上的一队侍卫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圣上命我等前来相助。有找到贺阁主吗?”
“没有。倒是你们都过来了,圣上身边没人能行吗?”沈从白和左清清对了个眼神,眼皮无端猛跳了一下,心里很是不安。
“圣上身边留了两个兄弟,应该无碍。我们还是快点找人吧。”来人似乎很是相信自己兄弟的实力,只一心散开去替他们寻人。
见此,沈从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要早些找到主上和祝允,那就不会再生事端。否则拖久了,对谁都是不利。
“我们这边人手充裕。倒是圣上那里,只留两个人,出了事谁都承担不起。”一向最是小孩心性的左清清,如今愈发沉稳,对方态度坚决,他也不遑多让,“你们还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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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过去,金色的晨光透过门窗的缝隙均匀地洒在破庙当中的每一个角落里。
被祝允紧紧抱在怀里的贺长情眉头动了一动,终于迷迷瞪瞪地醒来。昨日一夜,他们谁也没能睡得安稳。
来福的病情恶化了。如果小白还不带人来,他们或许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对不住啊,来宝。如果我没有崴脚,或许我们……还能试一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困死在庙里。”
来宝眼下有着深深的青色,他挂念着自己看起来时日无多的哥哥,更抵挡不住体内毒素的蚕食。尽管恩公他们给的神药的确有非凡的效果,始终能吊着一口气,可是那毒根本压不住,光是昨夜,便痛得他好几次昏死过去。
此刻来宝白着嘴唇,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恩公您别多想。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和谁都没关系。”
贺长情还想再说些宽慰人的话,可耳中却分明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这动静,可不是几个人就可以发出来的,少说也有几十个。
“阿允。”贺长情尝试着起了下身,可受伤的脚腕实在拖累,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重又跌在了祝允的怀里,“来人了,怎么办?”
“有我在,会没事的。”祝允从未见过这样慌乱无措的贺长情。她甚至会问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主人现在受了伤,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到她这样脆弱的一面。这让祝允生出一种莫名的错觉,一种此时此刻主人只能依靠他的错觉。
他用尽全力将人捞在了怀里,出乎意料地镇定:“先去神像后面躲躲。”
待祝允妥善安置好贺长情,转身又准备去安排来福来宝二人的时候,却已经是晚了一步。
木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响在这样的氛围里,尤其刺耳。
来福来宝躲闪不及,和进到庙中的几人直接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许是想到被抓回去后会面对生不如死的惩罚,不由地瑟缩成了一团。
沈从白只用了一眼,便大致看出了现下的情形。
这两个人一身的病气,又瘦成了骨头架子,想来就是落星谷里跑掉的两个金玉奴。就凭这样的身子骨,如若没人相助,是绝无可能苟延残喘至今的。
因而,不用多问,主上他们就在这里。
沈从白淡淡地掠过二人,尽量减少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免得把人再吓出个好歹来。他径直往神像之后走去:“主上,我们来晚了。”
神像之后,手心里全是汗的祝允听出了这道熟悉的嗓音,悬着的心落了地。他利落地将手中的长剑收鞘,回身扶起了贺长情:“是沈大人。”
“小白,清清?”贺长情有惊也有喜。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既然沈从白他们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说动了圣上。
想到这里,贺长情一度忘了自己早已崴伤的脚腕,探着头就往人群之后张望过去:“圣上呢?”
“圣上没来,在上面等着,不过他把金牌和近身侍卫都给我们了。”左清清说着,还拍了拍一旁沈从白的肩膀,示意人赶紧把金牌拿出来给大家伙掌掌眼。
毕竟那可是如圣驾亲临的信物,多少人一辈子都无缘得见。错过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但贺长情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圣上一个人留在上面,那岂不是会很危险?”
本来这里就不该是梁淮易该来的地方,她也是没有办法才留下了这么一招退路。如若被朝中那些老顽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给他的皇位带来多少麻烦。
落星谷偏又派出大量人马搜山,如若在这刀剑无眼的情形之下伤了圣上,那可真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罪过了。
“这样吧小白,你先找几个人护送来福来宝两兄弟。他们的情况不是很好,已经拖不得了。另外再派一队人马去……”
“不好了,不好了!”本就大开的木门又被人重重撞了上来,这一声巨响堪比晴日滚雷,把来福来宝二人吓得变成了暴雨之后的燕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什么不好了?”不知怎的,沈从白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了一把,呼吸不畅。
高个侍卫急到了语无伦次:“圣上,圣上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左清清愣愣地发问,“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齐大人,我知道这金玉奴不见了你心急。可再着急,你也不能拿三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凑数吧?”张老头儿一改在齐邵飞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满脸的不赞同,“况且,我看他们穿着不凡,尤其是中间那个,别不是什么大人物吧?”
“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三个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而已。”便是错了,如今也要把死的说成活的才行,只要能向相府交代,他这条命才可以保住,“你放心,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全叫回来。要是抓回来之前跑掉的三个,我就再把他们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可如果抓不到,那他们也只能认栽。”
第123章 死结
“乱瞥什么!”
又是一记鞭子落下, 破风之声和抽打在血肉之躯上而皮开肉绽的声响交缠在一起,已是再难分清谁先谁后。
张小义和李落河被人推倒在地,此时蹭着坑坑洼洼的泥地, 将梁淮易往身后挡了一挡,悄声道:“圣上无需担心,等他们回去发现我们不在, 定会来谷里要人的。”
“届时, 还不把这里夷为平地?”觑着圣上神情莫辨的脸色, 张小义又试探性地补了一句。
奇怪的是, 堂堂的一代帝王受此奇耻大辱,居然始终不声不响,连一点怨怼之意都没有的吗?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暂时不发威, 那定然是心中酝酿了更大更为激烈的风浪。张小义不禁朝身侧的李落河看去, 可惜那个木头,只一脸戒备地盯着这里的人来人往。
“落河,你干什么呢!”张小义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连转身都是十分费劲, 唯有一对瞪起的眼珠子可以说明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些都是金玉奴, 你有闲工夫盯着他们, 不说怎么想法子脱困救驾?”
李落河闻言才不紧不慢地朝张小义看去, 只是一开口就是能噎死人的程度:“你都没有法子, 来问我?”
他们这些侍卫里, 就属张小义鬼主意最多, 平日又总是爱在人前彰显。相比而言, 李落河就沉默寡言得多, 长期被人安上木头的称号, 让他大脑越发不灵光起来。以至于一遇上突发情况,只有四肢是管用的。
可张小义没能想到那些,只觉得李落河是故意呛他,当即火冒三丈地吼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蛟龙失水的境地本就让人不快,可这两名护卫不力的侍卫还当着他的面内讧起来。梁淮易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弦终于在此刻全部崩裂:“还嫌不够乱吗?都给朕闭嘴!”
三个人像破烂不堪的废弃衣裳被人丢在一株老槐树下,偏偏身上的绳索绑了一道又一道,越是挣扎便越是勒得皮肉生疼。
想当初未曾登基时,他也只是被寄养在当今太后名下,一个有名无实,不受宠爱的六皇子而已。宫里的内侍婢女,哪一个不是看人下菜碟的好手,那段灰暗无光的日子,是梁淮易至今都不愿再去回想的时光。
他一度认为,那样蝇营狗苟的活着,用尽所有心血去韬光养晦是上天不公的产物,亦是他难以抗衡更又不得不从中斡旋的命运。
可直到此刻,梁淮易才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苍天不仁。无论他当年是决定做个偏安一隅的闲散王爷,还是立志赌上一切去争夺皇位,选择权一直都在他的手上,只要足够细致筹谋,好歹也能掌控己身命运。
但这些人呢,日复一日地看着别人脸色吃饭,活着就只能是一滩烂泥。
就好比方才那个挨了好几鞭子的人,其实他也只不过是想讨碗水喝,谁承想等着他的便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结果,当真是天地不仁吗?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北梧人的手笔吗?
如若他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继续放任下去,岂不是做了要他们去死的帮凶吗?
梁淮易的心中思绪万千,曾经他的无比坚持,悄然裂出了一条缝隙。
齐邵飞回了落星谷后就不知钻到了哪里取暖,再也没露过面。倒是和他起过龃龉的张老头儿,屡屡向他们三人这里投来关注的目光。
那目光不明所以,倒把张小义看得浑身不自在:“老头儿,你看我们做甚?”终于,他还是抵不住那时不时瞟来的眼神,故作凶狠地瞪着对面。
到底是御前侍卫,眼神自带冻人的锋芒,张老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个做贼老鼠一样溜了过来:“三位,老头子代齐大人向你们道个歉,是这谷里由我监管的差事出了纰漏,他也是弥补心切才误抓了你们。”
“大话谁都会说。你就给个准话,能不能放人?什么时候放人?”这回开口的是李落河,被绑了这么久,他的耐心早已告罄。若是一旦被他挣脱了束缚,他定要把那位齐大人按在地上打得连其亲娘都认不出来不可。
“李落河,注意你的口气。”梁淮易也是看张老头儿头发花白,虽是名义上负责落星谷一切事务的头儿,可在那姓齐的面前却低三下四,毫无面子可言。
为难这样的老者,对他们眼下的处境毫无助益,又何必拿对方撒气呢。
“是。”圣上都发了话,李落河的脾气自然也就收了起来。
只见那张老头儿先是局促地笑了笑,随后又四下张望了一圈,见齐邵飞的人并未注意到这里才敢继续说道:“齐大人年轻气盛,我也不好和他明得对着干。这样,入夜以后,我送三位出谷。”
“既如此,麻烦你了。”梁淮易只淡声一笑,再之后便合上双眼,不发一语了。
在梁淮易看来,哪怕是虎落平阳,也都只是暂时的。于他,不过是多受些皮肉之苦。既然迟早都出得去,也没必要争着一时半刻的。
倒是有关金玉奴的事情,他的心中犹如打了千万个死结一般,始终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这些无法分辨出长短是非的想法,急需有人为他指点一下迷津,但他再是走投无路,也犯不着说给两个头脑空空的侍卫听。因而在之后的张小义和李落河眼里,圣上应该是累极了,一直在犯困小憩。
他们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再打扰。
可到底落星谷这样的荒芜之地,比不得皇宫内院,金玉奴被指挥着东奔西跑的动静和监管者们打骂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缠在一起,杂音不断。
直到月上中天,约莫着已是三更天了,周遭才算是静了下来。
无论是监管者,还是又被磋磨了一日的金玉奴,现下全都不见了踪影。
张小义虽知此时才刚刚是逃跑的时机,但还是忍不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老头儿怎么还不来?是反悔了,还是遇上什么意外了?”
“再等等吧。我看那个老者应该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当时自己那样咄咄逼人,可老头儿也没见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莫名地,李落河心里已经把对方视作难得一遇的好人了。
“但是咱们的人和鸣筝阁的那些人,怎么也没来?”虽说他们兵分两路了,消息定然不会传得特别及时。可是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就算是龟,爬也该爬来了吧?
张小义的这个问题,李落河无法解答。无奈,他也只好耸了耸肩以示回应,只是这谷里漆黑一片,也不知张小义看清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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