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吐息好比点点春雨降落在她的耳畔,带着旧日里熟悉的体温:“主人,是我。”
“阿允?”贺长情狂跳不安的心骤然失去了平衡。大起大落的心绪甚至害得她身子一软,在祝允的怀里再度跌了一下。
祝允将她稳稳当当地护在怀里,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盛满了愧疚:“主人是渴急饿急了吗?对不起,我刚刚……”
二人的身躯贴得很是相近,以至于贺长情都不用刻意去嗅闻,祝允身上的血腥气便钻入了她的鼻间。
“你受伤了?”
怀中的姑娘抬起头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若不是有极好的夜色做掩护,那主人一定会看到他虎口处不小心的刮伤。
“没,没有。”祝允往上提了提胳膊,害怕身上的血蹭到贺长情身上。
尽管心虚和愧疚的情绪仍未走远,但是一想到饿了多时的主人马上就有东西吃便又忍不住浮了点儿笑意上来:“主人,我打了只野兔。”
“是野兔的血味啊。”贺长情放下心来,肚子也非常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你还真别说,我饿了。”
少年宽阔的胸膛将贺长情的视野全部占据,而直到此刻,她才猛然发现自己指尖下的触感居然是冰冰凉凉的。
“你的衣裳……”还不待她的疑惑得到什么解答,远处细微的人声便打断了这难得的平静,“有人来了,快走。”
二人牵起手来,头也不回地朝着破庙的方向奔去。直到再次翻下那高高的土坡,一个骨碌,随后出其不意地躺平在了枯草丛生的冷硬地面上。
“嘶。”贺长情没能想到这常年河边走之下的湿鞋来得如此快,她一个轻功了得的高手,被惊得四下逃窜也就算了,还偏偏狼狈地把脚给崴了。
好在不管怎样,他们安全了。
“主人,你怎么样?”借着月色,祝允能清楚地看到贺长情额头上的那一层亮晶晶。这样冷的天气里,她居然疼到冷汗直流:“我背你走。”
还未等贺长情回应,清瘦有力的双臂便穿到了她的肋下,欲要架起人来。因为这个动作,贺长情终于看清了祝允此刻的全貌,他的衣裳半湿,湿漉漉的发丝从肩后垂落下来几缕,正顽皮地扫着她的面颊。
可惜,祝允对此却似乎是一无所知。
“你在湖里洗过?”贺长情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又开始发干发紧了。
“嗯。我身上都是血腥味,我怕熏着主人。”贺长情此时的眼神太过直白热切,祝允感觉他身上烫得不得了,要扶人起身的双臂也顿时僵硬了起来。
水洗过后的发丝不再像往常那样笔直顺滑,总是轻而易举地因他的举手投足打起卷或者是纠缠在一起。
不仅是头发丝,还有那一对异常卷曲挺翘的睫毛,带着潮湿的水汽。祝允每眨一下眼睛,那睫毛就犹如承受不住雨露的花瓣来回乱颤着,娇气更又脆弱。
柔柔的月色为他整个人更添一丝魅惑。贺长情紧紧攥着祝允衣角的手指有片刻的凝滞,或许用魅惑来说一个男人是真的不合适。可她必须承认,她被诱惑到了。
早在一开始对上贺长情双眼的时候,祝允便已经读懂了其中的含义。只是羞涩与心底那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蓄意勾引,使得他萌生出了临阵退缩的意味。
“你躲什么?”贺长情的双手搭在祝允的肩膀上,借着翻身的冲劲,将人压在了身下。
改换了位置,距离贴得更是相近,她才清晰地感知到了祝允那有力的心跳声。他怕是,紧张死了吧。
贺长情将两只手掌叠起,轻轻覆盖在祝允的胸膛之上,挑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趴着,随后还饶有趣味地用眼神细细描绘起了他的面部轮廓:“母亲同意了我们的事情。所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们挨得实在过于近了,似乎连一点空隙都没有。祝允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突出的喉结艰难地滚了一滚,最终只红着脸嗯了一声。
“那,你想好了吗?”
主人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想法,可她的动作却又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径直掰过了他的下巴。
任凭他再如何克制自己,可也只不过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受得了心爱之人这样的撩拨。
不知怎的,一个脑热,祝允把着贺长情的手腕探向了自己,带着她一路往下:“主人,我有好好学过,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只要您想,阿允随时都可以配合。”
许是肌肤相触,剥离掉了祝允身上最后的枷锁。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便把自己的上半身脱了个精光,看样子,是打算就在此时此地把自己全部交付出来。
“天凉,你还是别这样了。”只是祝允动情至此,贺长情却因他这露骨的言语和动作,忽而清醒了几分。她并不想在这样的野外与人草草了事,这原本只是个意外来着,于是她抬手替人掖好衣裳:“扶我起来。”
――
三日之期已到,沈从白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主上带着祝允这一走,就陷在了落星谷里再难出来。
他只好漏夜进宫,跪在长安殿外求见圣驾。
邓瑛见来人是贺长情身边的熟面孔,倒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思:“朝中事务繁多,圣上不一定有心思见你,还是请回吧。”
“还请邓公公传个话。”沈从白如何不知自己身份低微,原是不配单独求见圣驾的,只是主上将重担交到了他的肩上,他就一定得扛起来,“我家主上遇到了危险,如若圣上不出面相救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121章 自证
邓瑛立在殿外, 垂着首虽是沉默不语,可额角却是狂跳个没完。
一门之隔的殿内,那沈从白不知说了些什么, 能把圣上气得龙颜大怒。一时间,里面又是拍案而起的暴喝,又是书卷尽被扫落在地的声响。
真不知, 姓沈的小子还能不能囫囵个出来。
邓瑛虽是有心帮着说话, 却也不敢插手圣上的决定, 于是只好双手插在袖口当中, 只余眉目愈发地凝重。
就连不曾在场的邓瑛都尚且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沈从白这个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罪魁祸首的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此刻他面色发白, 沉默又笔直地跪在大殿之上, 两只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颤,身子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可即便如此,沈从白还是再次扬声说道:“还请圣上救救主上,她已经命悬一线了。”
说完, 便是梆的一声,将额头磕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 一动不动。
命悬一线……
这四个字犹如什么魔音, 不断地在梁淮易的大脑中响起又放大。又好比是什么利刃, 沿着他的筋骨脉络一寸寸地游移着, 每一下都会带出最新鲜的血液来。
良久, 他无力地跌落在了龙椅之上, 视线似是聚在凌乱的案前, 又好像早已放空, 只是呆呆地盯着某处。他喃喃自语着, 声音虽低,但沈从白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这是,在威胁朕……”
“主上从不曾威胁圣上,更没有过这样的想法。”由于整个身子蜷缩跪倒的动作,沈从白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可是,他的语气连带着他的言语,是那样的诚恳又笃定。
梁淮易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来。
是啊,贺长情她从来都是敢想敢做,不在这样的高位自是不用权衡诸多,她哪里会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也就只有这样的人,做起事来才可以既不顾头也不顾尾,可却留给他这样的一堆乱摊子。最可恶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送死的。
她这是在逼他!
人或许自来便是如此,越是重情之人,就越是会留下许多的把柄与破绽。到了关键的时刻,反而处处受到牵制。
可那又能如何,他还能割袍断义不成?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说,在金玉奴这件事上,原本就是北梧皇室不占理。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才让贺长情莽撞地闯进去,打破这僵持许久的诡异局面吧。
“沈从白,你去把邓瑛叫进来。朕有话要说。”
不知跪了多久,圣上的声音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听来,再没有最初的愤慨,分明冷静了许多。
邓瑛迈步进入殿中的时候,四肢是冰凉无力的。
他伴君这么久了,却还没有哪一次见圣上动过这样大的气,以至于一向自诩最是了解圣上的他,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圣上……”
“朕出宫一趟。宫中皆由你坐镇,该用什么样的理由,不用朕教你吧?只一点,不要让章相那伙人察觉到朕的行踪和意图。”
梁淮易此时想的还很简单。他只要带着人去一趟落星谷,无论发生了什么,有他在,自然可以保贺长情性命无虞。
至于北梧从前的过错,既然已经错了,为何不一错再错呢?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将错就错的法子固然可耻,却也是最行之有效的。
沈从白再次迎着夜风走在长街上时,还有点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圣上居然,真的同他出来了?
他自然是最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的。只不过,原来圣上是如此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的吗?
沈从白暗中扯了扯自己的脸皮,生疼,不由地嘶了一声。
是真的,是真的就好。他不由自主地偷笑了起来。
“沈从白,你去把你们鸣筝阁的人都带出来。”圣上此次出行只带了几名贴身的侍卫,似是半途觉得这样的人手不足以令人安心,还特别命沈从白去另外调人。
“是,还请圣上稍等片刻。”事实上,沈从白并没有指望可以从大内调派出什么人手来。从始至终,他们需要的也只是圣上的授意和站在这边的态度,这样一来,鸣筝阁倾巢出动便不存在落人口实的后患。
悬崖边上,梁淮易只是低头往下望一眼,都眩晕得格外厉害。他扶着脑袋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侍卫小心地搀扶着:“沈从白,你还不快点下去找人?”
“有此金牌,如朕亲临。如若他们还是不信,你再把人带来见朕。”与圣上的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躺在沈从白手掌心里的那一块沉甸甸的金牌。
先是金牌,后又有圣上本尊,行此方便,再没有救不出人的道理。沈从白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半晌才从嗓子眼里发出低低的嗯声。
他们找到的这里,应该是可以下到落星谷的最佳位置,只要小心一些,便不会有任何意外。
梁淮易观望许久,见鸣筝阁的那些人个个身手矫健,做事又干脆利落,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人手这个东西,永远不嫌多。贴身的侍卫留在他身边左右也是干等着,还不如都指派给沈从白去:“你们也下去看看,尽早帮着他们把人救出来。”
就这样,身边的侍卫们被接二连三地派往鸣筝阁的队伍里。到最后,梁淮易只给自己留了两名侍卫以做护驾。
“圣上,要不然还是把他们叫回来吧。就我们二人,怕是……怕是有什么意外,来不及护着您。”圣上出行,从未只留守过两名侍卫在身侧,若是被有心之人寻到机会做什么不利的事情,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身边的这位侍卫名唤张小义,年岁最小,却天生老成,遇事总喜欢皱着眉头,永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梁淮易每每看到这样的神情,便总是忍不住发笑。这小子,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一点:“怎么?没信心就你们两个,便可以护好朕吗?”
张小义低垂着脑袋,尽管自己的心里话很是没有出息,但还是老实回道:“是。圣驾不能出一丁点的差池,否则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根据张小义为人处世多年的经验,这老天一般都是耳聋的。因而,也不至于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以防万一,怎么就只能留两个人在身边呢?
岂料,偏偏就在今日,老天爷尤其地耳聪目明。张小义这话刚说完未有多久,他们三人就被团团包围了。
“你们是谁?好端端的,来这儿做甚?”齐邵飞红着眼眶。足足将近两个夜晚没有合眼,这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不济,感觉随时都会昏死过去。
也只有面前这突然多出的三个生面孔,是眼下唯一能让他心中畅快一些的收获了。有个昏招,忽然打他心底深处悄无声息地窜出来。
如若真的抓不住那三个逃脱的金玉奴,把这从天而降的三个家伙抓回去,不也刚好可以充数吗?
“巧了,这也是朕想问的问题,你们是谁?”其实梁淮易大抵猜得出来,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落星谷附近的,除了他们这边的人,就只有那些世世代代守着落星谷的罪臣们了。
只不过,对面这厮的口气不好,上来就摆着一张奇臭无比的臭脸,这让早已习惯身边所有人的阿谀奉承的梁淮易顿生不满。
“朕?”可齐邵飞只觉得可笑,他先是指了指梁淮易,然后又面带不屑地看向自己身边跟着的人,嗤笑不止,“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冒充圣上了啊?他还朕?”
张小义和另外一名侍卫自然是看不下去的,二人齐齐将梁淮易护在身后,梗着脖子望向对过,厉色喝道:“尔等好大的胆子!见到当今圣上,不仅不跪,反而还出言不逊!想死吗?”
张小义自带一种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威严,立时便有人被唬住,打起了退堂鼓来:“齐哥,万一真的是圣上,我们还是别招惹他们了吧?”
说着,带头就要跪倒在地,叩见圣驾。
其实,齐邵飞也是心中发虚的。万一真的是圣上,他却把人捉去充数……
可毕竟,他人微言轻,根本不知道圣上长什么样子,也不排除对面是在唬人的啊:“你,你们有什么证据?如果真的是圣上,怎么你们一行只有三个人?”
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金牌,梁淮易先前已经给了沈从白,此时哪里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再者言之,他是堂堂天子,根本没有必要自证,这本身就是引人发笑的悖论。
梁淮易不禁扯起唇角,懒懒地从几人面上掠过:“朕便是天子,是君王,何须自证?”
装得还挺像!不过可惜啊,哪家天子出门只带两个随从的?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拿不出来,这空口白牙的说辞完全就无法服众。
齐邵飞由之前的心虚渐渐变得胆肥了起来。只见他大手一挥,吩咐着底下一众人:“都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带回谷里去。”
第122章 虎落平阳
纵然勇猛无敌, 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对面人数众多又来势汹汹,张小义二人不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落河, 快带圣上走。”张小义胸口被刺了一剑,膝盖也早已在近身搏斗当中被砍得鲜血直流。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更别提是护驾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剑尖被他插入松软的泥土当中, 张小义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 一滴接着一滴地直往地上砸去。
等了许久, 都不听落河的回应, 张小义不禁急得破了音:“快走啊!”
“我,我还指望你呢!”李落河气息不稳,听上去好像还要更严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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