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刚开始发现江妄身上的奇怪之处后,她就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在回到九霄派,和江妄分离的那段时间,她再次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地方。
那个小村落已经在战乱的影响下空无一人,但却依然鬼气冲天。
这一次她仔细地进入村落查看,发现那里居然有着大面积的凌乱的坟墓,人骨杂乱地掩盖在一起,被后来路过暂住的村民们立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她猜测,那里也许是千年前的古战场,甚至不止是一场战争那么简单,很可能在千年的时光里,不仅仅有人类在此折戟,还有一些微小的神明在这里死亡。
众人皆知,邪神由天地之间的恶意而生,只有恶念,没有道德,天然会挑拨人心。丑陋、残忍、无缘由。
但是......为什么?
毛笔的笔记在这里显得有些迟疑,似乎接受这一点对作者来说有些困难,她写了又划去,最后落成了最简短的、客观的陈述。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说,江妄是罪恶的邪神,而江浸月是正义的行刑人,但我想探究更深沉的部分,想知道我们的区别在哪里,想知道......为什么一定是我。
如果祂真的天生罪恶,如果祂真的不可挽救。......那我会动手的。
我探访了一些可能知道当初我被领养的经过的老人,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九霄派领养的,却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是在哪里被师父发现的,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想办法问了师父,但他只说我的母亲是被战争影响的流民,她逃离家乡,在某地生下我,她带不走
那么小的孩子,于是只能将我丢下——我知道师父想表达什么,他想说的实际上是,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草草死去了。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村落。
还是没有人,村落后面有一些衣冠冢,立着普通的墓碑,看起来是很久很久之前留下的。
单从墓碑上看不出性别和年份。
所以我把所有的坟都刨空了。这很荒唐,有一种发疯了般的平静,但就是这样,并且我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差,我挖了十三座坟墓,几乎掏空了这片墓地,找到了她,或者说,祂。
那不是人,是一截腐烂的莲藕,但祂有人的模样,女性的柔婉面孔——虽然三分之二都已经腐坏了。
我发现她和我长得很像。
当我跪在她的尸体之中,想要将她抱出来时,她敞开的身体里露出的莲花碎裂了,分裂成空空荡荡的两半,有什么东西,有两样东西,曾经从这里面掉下去。
我想到可怕的事情。......我们的神话中素有腐藕捏造人身,莲子化为灵魂的传说,在偏远的极寒之地,仍然有着神明是由莲花生落,千秋百世,蕴养魂灵而生的说法。
九霄派一直都流传着邪神的传说,但却从来没有起过一丝想要讨伐祂的心思,他们在等待,等待那个传说中的救世主。
有两样东西从莲花里掉出去。
......
……我很有可能和祂是一母所出。
我也是神吗?......我是什么神明?......我是什么东西?
......
我不知道。
......
我把这本笔记留下来,是为了给你,也是为了给我,我自己,未来的江浸月。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的来源,都已不可考了,但我想尽办法弄明白了大部分情况,我们的力量同出一源,最开始我以为是江妄一直下意识地模仿我的力量,但实际上不是的,这是因为我们的力量同出一源,祂连接着我。
祂变强了,这是因为我也在变强,这个世界也变得更混乱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世界会毁灭的,只要我们的力量不减弱,这种无尽的混乱就永远不会结束。
......
笔记在一种微妙的氛围里结束了,仿佛还能透过这些浸染的字迹看见那个救世主执笔久久地凝望深夜的模样。
钢笔的字迹则显得有些简单明了,只是一些在原文上的批注。
江矜月在最后做了批注:我以为那是因为祂借由我显现的原因,但实际上,这是我才发现的......祂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力量有连接。
我发现祂变得很弱,和千年前相比,现在的祂仅仅留存了一小部分力量。
这也许能作为契机,我想刨除祂身上‘有害’的部分,那种暴戾的力量潜移默化中影响他的行动和思考。
......
我被祂骗了。
祂变得很弱不是因为力量有了缺口或者是千年来的自然流失,而是因为莲花,祂找到了一枚新的莲花。
祂用力量催生了那朵诞生神明的莲花,祂要再一次将我孵化、养大,为我重塑新的强大的身体。
代价是......让这个世界回到千年前的末日。
第60章 神女
清凌凌的冰水从台阶上顺流而下,口鼻间皆是冷冽的冰霜气息,仰头望去,只能看见建筑倾颓的塔顶横斜在长陵山顶。
黎平拉开羽丝绒的外套,目光盯着远处,呼出一口滚热的白气来。
远山悄悄,仿佛没有一丝生机。
“我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看他们运气吧。”凌道往手心里呼着热气,搓了几下又拉拽下道路上的横生的杂草。
凌霄观倒塌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这里了,道路逐渐变得崎岖难行,其实按理来说这些杂草和树木不应该生得这么快的,想来应该还是那颗江矜月日记里的“莲花”的影响。
既然那颗传说中的莲花能孕育神明,那泄露出一丝半点的生机能催发树木也不足为奇了。
“来不及的话会怎么样?”
凌道犹豫了一下,摇头:“书上没说这种情况,可能......江矜月会换到邪神的身体里去吧,又或者他们共用一个身体,但到那时,江妄的自主意识也会消失吧。”
“如果祂们真如记载的那样原本同出一体,那传闻中的邪神和救世主本就是一神的两面,善恶分离后的结果。”
他大概能猜到,江妄是打算用自己来换去江矜月的生机。但因为祂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江矜月看起来脆弱又弱小的人类身体反而像个无底洞,无论填进去多少力量也不足以治愈她。
除了自己这个末法时代的唯一神,还有什么力量能超过祂吗?
世界本身。
只有世界本身的力量,让祂看到了一丝填满江矜月空洞身体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邪神的出世几乎和灭世画上了等号。
但祂唯独没想到,在江矜月幼年时的医院里就出现了一只‘天使’,那只‘天使’还像是雏鸟一样着迷地记得江矜月,缠上了她的主治医师,并且用这道关系阴差阳错地和她产生了交集。
事实上邪神对于人类本身只有一种浅淡的不在意,最初祂诞生时是这样,挑动争斗只是祂近乎本能的随手为之,但真正激发起祂的恶意和恨的反而是人类。
宋志铭和‘天使’无意间介入了祂的计划,宋志铭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普通人,却搅动了这一池混水,他不知道江矜月和江妄的联系,他们的力量只足够让她这具人类身体死去,却不足以让她复活。
所以江妄才这样恨他们......
......也许这恨里面包含着更多的痛苦,对于祂自己的痛苦。
毕竟‘天使’也亲口说了,江矜月也是自愿的,她可不像其他人一样什么也不知道,相反,她知道‘天使’的计划一定会失败,也知道江妄的计划大概率会成功......但就算是付出生命,江矜月也不愿接受以世界为代价的重生。
昔日繁盛的凌霄观如今只剩下一个壮观的门架,古旧的深色牌匾高悬着,门柱上缠满窸窸窣窣的花草。
草木亳无限制地疯站长,绿色的藤蔓沿着门柱向上攀爬,几乎把建筑的痕迹都遮盖了,但牌匾上却没有任何草木,甚至连一丝灰尘也没有。
再往里走,那颗江矜月曾经依靠过的古树竟然也已经抽出新芽,艰难却缓慢地生长着绿色。
“......”凌道在树下凝视几息,不知是叹气还是欣慰,“我记得这树是早就死了的。”
这颗树活了将近千年,也没等到江浸月的苏生,最后还是老死了,而现在又抽出新芽,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好的预兆。
“邦邦邦——”
门框被黎平用力地敲响,她扭头看着他,有点不耐烦:“把你的多愁善感收一下,现在呢?我们要干嘛?”
凌道快步走上去,刚跨过门槛就能感受到那如有实体的力量,像是冷冽的风裹挟着厚重水汽往身上压去,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颗诞神的莲子,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力量也依然强大。
他扭头支使黎平,把这一片扫平。
黎平连拉带拽地把野草清理干净,露出下面断裂凹凸的青石地板,凌道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出一沓黄纸,一个模样古怪的凶器——看起来像是什么不正统的法器,以及一堆平常人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嘴里叼着墨瓶,开始研墨水,但奇怪的是,明明墨条看起来是黑色的,磨出来的却是鲜红的像是血一样的浓稠液体。
“这是什么?”
凌道不答,反而指着右边那本来供奉神像的大殿,一口吐出叼着的墨瓶:“你去那边正殿里,第四个神像后面,有一块黑布红绳包裹着的盒子,你把它拿过来。”
“哪来的四个神像?不是三个吗?而且现在那些神像都塌了吧?”
“最右边,有一个隔断的横墙,那尊神像不是给人看的。反正你现在去肯定能看到。塌了就塌了,那个盒子不会坏的,里面东西给我拿来。”
“哦......”
正殿的毁坏最为严重,虽然凌道指明了方向也说了那是一间单独的房间,但在这种程度的废墟中,房间之间的间隔几乎已经无法辨认,只能在废墟中勉强靠着砖瓦的痕迹摩挲边缘。
等她找到那尊神像时,天色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
黎平下意识翻出手
机查看时间,手机屏幕却像是屏幕漏液了一样模糊不清,点也点不动。她愣了一下,去看包里带着的腕表,石英表的时间居然停留在他们刚入山的时间点。
她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虽然自己找得确实很用心,但也不至于天黑得这么快自己还没有任何察觉吧?!
再抬头往上望去,周围的一切不合理之处骤然涌入,首先就是太安静了,没有一丝虫鸣鸟叫,甚至没有风,花叶没有一丝轻微的晃动,周围的一切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
只是这么眨眼的几个瞬息,天空陷入了安静之中,无风无月也无星。
唯有她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黎平不停地摁着手机屏幕,手背却忽然触及到了什么冰冷的坚固物体,那像是一张脸,坚硬的五官抵着自己的手背。
她的心忽然一跳,却又立刻冷静了下来——是神像。
沿着触感继续探索,黎平把神像的整个脸都包裹着手心里,发现祂并不算大,和正殿里之前供奉的三尊十几米高的神像比起来,祂似乎是等身大小的。
黎平摁亮手机屏幕,借由那点些微的光照亮祂。
......那神像居然和江矜月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她先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觉得莫名其妙,又忽然想起那本记录着江矜月和江妄身世的笔记来......
祂不是拟照江矜月模样塑造的神像,而是拟照千年前那具身体里有着诞神莲子的神女捏造的模样。
黎平一咬牙,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摸黑倒腾起下面的废墟来。
神像只有上半身还算完好,下半身已经和废墟融为一体,甚至无法让人辨认出她是否原本就在这个位置,还是在地震中因为错位而倒在这里的。
黎平只能拼命祈祷,希望是上一种。
好在没过多久,她的手指就摸到了坚硬冰凉的方形物体,用手机照了一下,确认就是凌道说的那个盒子,她赶忙拍拍上面的灰尘和土石,把它抱在怀中。
在把盒子抱进怀里的一瞬间,她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那个盒子似乎是温热的,带着不息的心跳......
渐渐地,那心跳似乎和她共振,引导着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等回到空地上时,地面上已经摆满了黄纸,法器也四角放置着,凌道正拉着一卷黑色的线,把空地围成一个规则的菱形。
“这是什么?它好奇怪......你在干嘛?”
凌道瞥了她一眼,他忙着手里的事情,站在法阵里面,还真有点得道高人的凛然感觉。
“神女的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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