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闻天书,没想到竟是这般悔过的方法:“这是悔过?他当真是觉得,朕离了他不行是吗?!还说旁的没有?”
常公公看眼瞅着卖
勤勉负责是不行了,想再试试卖惨看看是不是行得通:“他还说……要为夫人守孝,不能食荤肉、荤油,还请……送些素食。”
皇上没想到这还提上要求了,咬牙切齿:“干脆同和父母守孝一般,直接辞官便是!为何给他特例?便由着他饿死吧!”
常公公赶紧递上了想说的话:“没有特例,一直饿着。每日只稍微食些粟米清水,人都瘦得有些脱相了。”说完他暗暗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果然,皇上听闻气性更大,却又言语松动:“他是将军,在我堂堂天朝上国,怎能饿死?!若是死了,你替他去边疆打仗吗?!”
常公公却心里一喜,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奴才也是说,还是该特例送些素食。主要,贺小将军受了指刑,身上也带着伤,也得吃些东西,快些恢复才是。”
皇上怔愣片刻,不可思议般看着他,脸上霎时阴云密布:“谁干的?”
常公公有些难言:“太后。”
皇上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他那是……挽弓拔剑的手……太后怎能如此?”
常公公觑着皇上的脸色,知道自己已然达到了目的,赶忙道:“现在出去好生医治,该是还能恢复的。若是在狱中拖着……有些难说了。”
皇上盯着他问:“当真难说?”
常公公小鸡啄米般点头:“难说。”
皇上不再看他,对着虚空,正色道:“朕广纳天下贤才,是个知人善任的贤德明君!断不会为了区区贺知煜让世人说朕兔死狗烹、翻脸无情。放了吧,让他滚回家去。对外就说,贺小将军同夫人伉俪情深,他夫人去了,朕允他三月休沐。其他的,过后缓缓再提吧。”
他停了停又道:“朕会同太后说,后宫不得干政,怎可随意对朕的将军动刑?!”
常公公心里长嘘了一口气,这皇上把人放了,皇上自己的脸色也霎时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可真是把自己吓死了。听皇上这意思,自己都用了贺小将军夫妻伉俪的理由,心中该也是已经绝了让他同大盛结亲的心思了。
他之前就猜想皇上不会真怎么样贺小将军,只是自己之前会意错了方向,还以为皇上定是非要个低头悔过甚至痛哭流涕才肯罢休。他也是想尽了办法,可贺小将军那边也是实在不肯低头。
原来,皇上这次想要的,不过只是个台阶而已。还真是,超出他以往所识的皇上了。
贺知煜满身是伤回了永安侯府。
狱中吃食本少,他有些吃不下,又需食素,更不消说还有于狱中受的摧残。短短数日,整个人已是形销骨立,清瘦的脸越发棱角分明,颀长的身材越发高挺如松。
出了狱门,他又换上了丧服,清冷得仿佛深涧寒雪,与世隔绝。
贺逍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动怒,只看人进了府,便拂袖而去。
侯夫人泪水涟涟,昔日她对这个儿子颇为严苛,如今她心中怨怼他如此不堪行径,实是有悖于自己多年教导。可多年母子,虽并非亲生,也实在是不忍看他如此。
贺知煜自己却仿佛对一切无知无觉,仍是一副冷淡颜色。
侯夫人说让他回扶摇阁,说那里地方大,给贺知煜医治起来也方便些。
贺知煜眼中无神,淡淡回了句:“不想去。”
侯夫人没办法,只能又把人送到了书房,可到了门口,贺知煜又淡淡地说:“也有些不想去了。”
若是往日,侯夫人定要斥他几句,此时却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询问贺知煜到底想去哪里。
贺知煜垂下眼帘,轻声道:“便去个之前她没待过的地方吧,也许不会如此难受。”
侯夫人停顿了片刻,终是没有出声责备。
她把他安顿好,准备去安排医治之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知煜忽然抬头问:“母亲,你可知道上次柳姨娘想为难我夫人的事情?我之前听下人们草草说了,说她找了大夫想说我夫人身体有疾,后来又是没这事了。我也没听清楚来龙去脉,母亲当时是否在场,能否同我说说?”
侯夫人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想起这事和自己亦有关系,忽然慌了神。
第44章 火葬场开启 日渐疯魔中
侯夫人听他如此问, 看着他的眼睛,讪讪道:“在的, 不过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柳姨娘想闹些文章为难下云芍罢了,后来也没能成,反而是我罚了柳姨娘,也就揭过了。”
她不想儿子继续追问,想劝他宽些心:“唉,云芍去了, 我心里也是难过的。只是人都去了,这过往事情也没什么打紧了,追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你宽宽心。”
以前她看自己这个儿子, 是真的当个儿子。
便是他声名鹊起,权势日高, 侯夫人也总觉得是个需要自己“教导”的儿子。她相信自己的儿子惊才绝艳, 能力拔群, 胜过这汴京的所有青年,亦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但是却不是很相信自己儿子不需要自己的谆谆教诲。
说来说去不过一句话:“我是你娘”。
需得时时提点、处处要求, 方才能成大器。她觉得贺知煜便是在她如此教导之下成功的,以后也该当如此。
以前云芍在府里, 她便是不想他们二人太亲密。
自然, 她想让自己亲闺女嫁过来是一方面, 但更重要的是,她也真心觉得,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挡了儿子的正事, 阻了儿子的前程。
可是最近,她看贺知煜疯魔到难以教化的样子,做梦都不敢想他居然能冲进宫里打皇帝,便是此时,以前那些骁勇善战、刀下护君之类的传闻才化成了实体,让她看着眼前的人,估摸出些不一样的意味来。
从前她听到这些传闻,总是一边得意“我儿子便是如此才干独绝”,又一边生出些“就他还能翻天?在家里还不是母慈子孝”的不屑。
放到以前,诸如今日情景,她哪里需对他解释什么,随便斥责两句也便罢了,断不会慌了神。他遵循孝道,越是不是亲生的娘,越得是恭敬有加。
可如今,虽然贺知煜看着满身是伤,那指上的伤口更是见骨吓人,明明似乎比平日虚弱,却让她陡然生出一种“不敢招惹”的情绪来。
只能慢慢劝,慢慢说。
贺知煜听了她的话,却不像是像她说的“宽宽心”的,黯然伤神道:“旁人如此为难她,她却没有同我说。我这个丈夫做得可真是……”
侯夫人看他有自责之态,劝解道:“那事也没伤到她什么,你现在纠结这些也不能为逝者添些什么,又何必自苦。”
贺知煜却仍是问道:“那柳姨娘究竟想说她些什么?”
侯夫人看不好再继续瞒着,便想着言语上尽量显得平和,别让贺知煜太过于在意:“柳姨娘……估计也是猜的,哎,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总爱翻些是非。她本也不是有心,正巧寻了一女医来给众人把把脉。她瞧着云芍几年也是无所出,便自己猜着她可能于生育上……有些问题,想当场证实一番。最后也发现只是莫须有罢了,没什么要紧事。”
贺知煜却表情有些难言:“‘猜的’‘正巧’,也不知夫人在这府中,碰到了多少次这样的‘正巧’?我竟以前都从未留意过,还当是在家里,有母亲在堂,虽则严些,也该是家风清正,无人敢造次。如今只是随便一问,竟全是这样的事。”
侯夫人察觉他语气中亦有隐隐责备自己的意思,换做从前早就跳脚,今日却也不敢言语了。
贺知煜又道:“可是……夫人确实之前被诊断于生育上有些难,
怎么会忽然好了?”
侯夫人心中一惊,还不知道有这档子事:“之前也未听说有如此之事?”
贺知煜:“之前是我藏着没说。廖大人说,因她体寒却诊不出寒起之缘由,夫人自己也不清楚问题,无从治起,只能慢慢看着能否寻到源头,再有些方法。我想着说出来不过徒惹夫人伤心,也没告诉她罢了。怎么竟又突然好了?”
侯夫人心虚至极,思忖了片刻,觉得万不能让贺知煜怀疑至自己身上,照他如今疯魔样子,若是知道自己害了孟云芍,那她和舒窈岂不都完了,心思一动:“你竟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了。”
贺知煜疑惑地看向她。
侯夫人假作为难道:“斯人已逝,我本不便多言。既是你非想知道,她也与你夫妻一场,我便说了吧。其实……其实我也是碰巧发现,云芍她,是她自己不愿生养,一直偷偷在府里服避子汤……故而那太医问她,她才自己也说是不知道。想来太医说的体寒,也是因此缘故吧。”
贺知煜没想到竟是此等原因,愣愣地看着侯夫人,神色中一半惊讶,一半哀戚。
原来,是她自己不想同他生儿育女吗?自己为人夫君,竟是差到此种程度,一则让夫人生了如此的念想,二则夫人生了如此念想自己竟还懵然不知。
侯夫人看他神色似有自怨之意,又转圜道:“那至于后来好了,可能,是她改了主意,又不喝那药了吧。”
贺知煜心疼如绞。
开始喝避子药,后来又不喝了,该是又生了同他一起安安生生度过此生的念想了吧?若非如此,也该不会因为他那些要命的混话如此伤心,如此“心绪不佳”。
在狱中,太后罚他受刑,又说敬重他过往功绩,由得他自选刑罚。他便是想选个最疼痛难捱的,好看看能不能平衡自己心里的痛楚。
像一个想抵御身上某处致命疼痛的人,恨不得以身撞墙,以刀割肉,才可堪和那极端的痛苦抗衡。
如今看来,也是不能。
贺知煜没再说话。
侯夫人看他神色戚戚,不再继续追问,心里不忍,却又长嘘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终是蒙混过关了,怕越是说多越是漏洞百出,起身说要去寻大夫给贺知煜诊治。
贺知煜道:“那便请母亲还是请太医院的廖怀春廖大人吧,知煜此事不想太多人知,廖大人同我是挚友,该能守口如瓶。”
侯夫人应了便离开了。
贺知煜看她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却燃起一丝阴鸷,自言自语道:“母亲竟也是把我当傻子了。”
廖太医当日所言,虽言语上有所委婉,但他听得出,夫人寒症甚重,恐再无能力生育。
夫人喝避子汤未必是假,但她又怎能给自己下如此重药,以致于几乎不能生育?该是还有其他不知道的缘由。
贺知煜荒如冰原的心里裂开一道深沟,长出一株妖冶疯狂的藤蔓,冰冷怨毒的恨意在上面绽开出娇妍艳丽的阴暗之花。
柳姨娘寻了女医来找夫人的麻烦是巧合,那夫人的死呢,也是巧合?怎么如此多的巧合?
她心绪不佳固然是对的,那是否又有人利用了此事做文章,在寺庙中故意纵火,才让她枉送了性命?
那心中的藤蔓长得飞快,扎进血肉。
所有伤害了夫人的人,他会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
贺逍暗暗派了些人,想看着些贺知煜。
他如今真是看不懂他这个儿子了,实是不知若他再一次错了主意,还能掀出些什么风浪来。
他差了不少人去寻孟云芍的下落,想着一旦有些眉目,哪怕人还没找到,有些线索,也便干脆悄悄告诉贺知煜,结束了这场闹剧完事。
反正公主这亲事是不成了,再由着他闹下去,怕是整个侯府都得赔进去。这次好歹伤的是他自己,虽是有些教训到底没动到贺逍自己头上,可是下次呢?
可人海茫茫,孟云芍如鱼入大海,鸟朝南归,想找到谈何容易?
贺逍派出去的人一波又一波,却是连孟云芍的分毫下落都没查到。
她初时驾的那马车还是有些人见过的,但孟云芍想得周全,安排缜密,不多时又更换了其他车马,路线也是七拐八绕,很快就再就无人知晓了。
另外贺逍也不知道,孟云芍暗中也寻了宁乐的帮助,宁乐虽是大盛人,但她出访邻国,手下也颇有些暗卫保护,一路调派了几个高手送走了孟云芍。
贺逍想了想,如此大海捞针不是办法,还是得有些寻人的思路。
这样想着,他先是想排查孟云芍带走的东西里是否有些线索。可以暗暗找扶摇阁的下人们探了探,她竟什么都没带走,连她素日最宝贝的那个放着体己钱的黄木雕花盒子都没拿。
也是,她从贺逍处骗走了那么多钱,也该是不再需要之前的三两银钱了。
想到此节,贺逍不禁咬紧了牙。
他还没怎么把十万两太当回事,但钱财事小,屈辱却深。
便是日后寻回了孟云芍,先止住贺知煜这疯病,他再想法子将她磋磨至死也不迟。
贺知煜喜欢她又如何?等到知道她是逃了,定也会心思回转,勃然大怒,不会让自己被这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哪怕他没有怨怼至此,再差也该心思松动了,届时他再找些万无一失的法子出手,该是顺利很多。
不过,想到钱财这事,他却也忽然福至心灵,想出个法子来。
他给孟云芍的银票,虽当时没存了她能带走的心思,没做什么特殊记号,但他也是从京城的长宁银庄所兑换,又金额巨大,按道理总该有些集中批次的印记。
若能循着这批银票的下落一路寻找,虽仍是费人费力,但终归范围缩小了很多,也有个明确的方向。
贺逍心中一动,马上交待了手下去办。
……
侯夫人寻了廖怀春过来。
廖怀春在太医院任职,总在后宫走动,不免听到些风言风语。见到贺知煜这样子,虽然心中震惊,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默默为他医治。
身上伤口虽看着吓人,但也都是些外伤,并不难医。
只是贺知煜平日一双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此时却红肿溃烂,伤可见骨,让人看着心惊。有些地方需得割除腐肉才可医治,虽可敷些药草略微减轻痛楚,但手指敏感多用,廖怀春也不敢敷太多反可能影响长期恢复。
廖怀春心中不忍,却也没有办法,同贺知煜说了,便拿了医刀为其割疗。
贺知煜疼得冷汗从苍白的侧脸流下,口中却无一言。
良久,廖怀春为他处理包扎完毕,自己亦是汗透里衣。
贺知煜忽然问:“廖大人,之前你曾为我夫人把过脉,当时说她……体有寒凉,于子嗣上困难,可是,她后来又忽然好了,廖大人可能想到原因?”
廖怀春知道贺知煜夫人已然去了,但上次一见,也知贺知煜和其夫人情深,并未因为其夫人离去便随意敷衍,反而认真道:“上次所说,贵夫人该是接触了什么极寒之物才有此症状,可贵夫人当时坚称未有此物。若是突然好了……有可能是那寒凉的源头忽然没了,日渐养养,许也是能康复的。”
那寒凉的源头忽然没了……贺知煜恍然想起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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