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西平静地轻笑一声,扯开大衣,在茶案对面坐下:“那姥爷也将这事实告诉我吧。”
关老爷子没说话,敲了敲桌面。
片刻,奎叔将一份文件拿进来递给霍锦西,他伸手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看了下去。
几分钟后看完,霍锦西合起文件丢在案桌之上,抬起眼看向对面等候多时的老爷子,神色平静:“那又怎样?”
关老爷子一顿,眯了眯眼,“她的同门师兄就是当初绑架你的罪魁祸首!他让你吃尽苦头,让你受了多少罪,你还那又怎样?”
“姥爷怕是搞错了,罪魁祸首不是我那好二叔么?”霍锦西轻笑一声,“再说了,我只听过父债子偿,可没听过师兄债师妹偿,更何况是一个已经被扫地出门的混混,还活着,这债,就得他亲自偿还。”
“哦,对了,说到这,”他抬眼看向关老爷子,“我还得谢谢他呢,没有他我也遇不到南枝,只是苦了葛叔一些,这笔账我会跟他一一算清,就不劳姥爷操心了。”
关老爷子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母亲没跟你说吗?”霍锦西抬手搭在手心,尽量克制焦急,“她就是当初将我从绑匪里救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关老爷子一怔,嘴唇张了张,最后又沉下脸色:“那又如何?”
“没有她师兄,你根本不用受这些罪,她救你那是因果,根本算不得救命之恩!”
霍锦西牙关咬住舌尖压制住一瞬涌起的脏话,定定地瞧着老爷子一会儿,“好,就当不是救命之恩,一报归一报。说回现在,您为什么要逼她走?”锋利的下巴点了点地面上的碎纸片,“弄来陆至雪的简历又是什么意思?”
关老爷子道:“说了不是我逼她的,本来她自己就没有想要留下来的意思。”
“至于老陆家的,你找个时间去跟小雪那丫头见个面,不满意又再另找,京北那么多世家,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
霍锦西面色沉了下去,一双冰冷锋利的黑眸也瞬间眯了眯。
片刻,他站起来,“姥爷,您当真是害人不浅。”
霍简卉急忙扭头,飞快调整好面部表情,这才重新转回来。
关老爷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拳砸在茶案上,茶杯和茶碗乒铃乓啷碰撞在一起,他怒道:“你说什么!”
“那么爱牵红线,可您看谁幸福了?我妈?还是我姐?”霍锦西反问,“祸害她们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了?”
“她们那是……那是……”关老爷子胸口起伏了两下,话在嘴里却怎么都理不顺,“那是她们运气不好!”
霍锦西冷笑一声,转眼看向外面,神色不容反驳:“姥爷,我自己的婚姻大事连老爷子和我妈都不插手,希望您也别再插手,别让我恨您。”
关老爷子怔怔地看着他:“我那是为你好!霍老二就要出来了,你爷爷又偏心,你需要强强联合才能保住你的家业!”
“那姥爷还真是太小看我了。”霍锦西嘲讽地扯了扯唇,“他若是蹲十年大牢出来还能从我手里把霍元抢走,那也只能说是我无用。”
“姥爷。”他再问一次,“她到底去哪里了?”
关老爷子抿唇,不悦:“她好端端地离开,我哪知道她去哪里了!”
霍锦西不再说话,起身就走。
霍简卉忙跟在他身后。
出了会客厅,再出了阁楼,霍锦西大步迈下台阶走进庭院里,一片片冰凉洒落额头,又开始下雪了。
他边大步走着边从兜里摸出香烟,掀开盖子抽出一根咬在唇间,摸出打火机打了几下都被雪花盖灭,神色渐渐烦躁。
“嚓”一声,打火机的滑轮声响起,他脚步一顿,一道火光从身后跟了上来。
霍锦西侧目。
霍简卉举着火光靠近,神情有些愧疚:“对不起,锦西。我不知道那时候姥爷是冲着南枝去的,我还以为是我跟傅家的事,就过来了。”
霍锦西咬着烟靠近火光,侧脸轮廓在火光的照射下锋利如刀,香烟被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进入到肺里,暂时压住心底的焦虑和烦躁。
霍简卉懊恼:“我也是跟律师聊完了,但他依旧想办法拦住我时我才发现不对劲,当时手机被姥爷的保镖收去充电,我只能借用律师的电脑给江淮丙发了文件。”
霍锦西继续大步往前走去,神色平静到可怕,“为什么不直接发给我?”
霍简卉小跑着跟上,咬了咬嘴唇:“我……万一南枝回府了,那岂不是白担心一场……”
“以后但凡跟南枝有关的事,”霍锦西直接了当,“直接跟我说。”
黑色轿车从大门口驶过来,江淮丙飞快下车拉开车门,霍锦西和霍简卉上车。
轿车掉了个头往大门口驶去,江淮丙扭头看向后座:“老板,我刚刚去门口问了警卫,他们说孟小姐白天确实是出了关宅的。”
霍简卉猜测:“会不会回了她之前那个公寓?又或者西园那边的别墅?”
江淮丙摇头:“这些我都去查了,没回公寓也没去西园,两栋别墅我都查了都没有,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过……”江淮丙犹豫了一下。
霍锦西冷冽的目光投了过去,江淮丙挠了挠后脑勺,“警卫说白天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寸头男人等在大门口,看着像是部队里的人……”
霍锦西和霍简卉脑海里一同滑过一个男人的脸。
那个在陶关志的四合院里,跟孟南枝有说有笑一起涮锅的男人。
霍锦西“呵”一声冷笑,深邃黑眸眯了眯:“又是他。”低沉缓慢的三个字,却有股咬牙切齿的愤怒在里面。
母亲说那是她的选择?
笑话,就凭他?
凭一起长大的情分?
霍锦西往后靠,脸颊藏进黑暗里,只余冰冷的眼镜反着幽幽的光,语调低沉阴冷:“腿打断了就会乖乖的了。”
霍简卉肝脏一抖,寒意爬上脊背。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那个被誉赞为全四九城最温和稳重、待人有礼的亲弟弟说出来的话。
第64章 又是这个周曜!
大年初六, 西南大学华西医院肝脏外科病房内,孟南枝将被子给师父盖好,把毛巾放进盆里, 端着去了卫生间,洗干净拧干晾在太阳底下, 她擦了擦手出来。
“你家老汉看着比昨天精神了不少哟。”同病房的嬢嬢出声道。
孟南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不是嘛,她不过是去洗手间洗了个毛巾的时间, 老头子已经翻出手机在刷着了。
她刚赶回来的那天确实还在ICU,她也是回来了才知道,到了年底这一个月, 老头子已经很少能吃得下饭了,基本都是靠着营养液吊着。
别的肝癌患者要么是癌痛, 要么是腹水,老头子却什么症状都没有。
然而初三早晨却昏倒在疗养院,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消化道出血, 导致差点休克,要不是疗养院紧急送往医院, 再晚一点就抢救不回来了。
孟南枝也庆幸, 还好师兄接到疗养院的电话, 提前安排好, 不然她不知道会内疚成什么样。
“师父!”孟南枝沉沉地喊了一声。
陈家卫赶忙把手机塞进被子里,立即闭上眼睛, 睫毛在灿烂阳光下簌簌抖动。
粗声粗气:“干啥子哟?”
旁边的嬢嬢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又有些叹气:“听说介入靶免了?”
孟南枝点头。
嬢嬢再度叹气:“靶免要持续治疗,我家这个之前是做消融手术, 术后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能吃能喝,然而年中介入了靶免治疗后,人却比从前更虚弱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搞了……”
孟南枝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只能说:“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嬢嬢再度叹了口气,“但愿吧。”
电话在兜里响了起来,孟南枝捞出来,是师兄的,抬眸看一眼老头子,应该是睡着了过去,她转身往外走去。
到达楼梯间,接通:“师兄?”
周曜问:“师父今天怎么样了?状态有没有好些?”
孟南枝说:“比昨天精神多了。”
周曜放心不少:“后续治疗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多少钱都不怕,我们一起承担。”
孟南枝垂眸:“我自己可以承担的……”
“南枝。”周曜放缓了些语气,“你别忘了他也是我师父。”
孟南枝没忍住怼了他一句:“你又没正式拜过师,师父都不认你。”
“别给我贫嘴。”听出她话里的轻松,周曜也跟着笑了笑,“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跟我说,别什么事都一个人傻乎乎顶着,你身后还有我。”
孟南枝不说话,扣着窗台上的瓷砖。
周曜说:“等斯卡总统访华结束我就能请假回去看你们了。”
“你回来做什么?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师父的。”
“这不得在师父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争取早日拜师。”
孟南枝默了默,说:“那可能下辈子了。”
之前她不知道师父为何不肯收周曜为徒弟,还多次帮着师兄跟师父说情,那么优秀厉害的一个弟子,直接收到门下多好,徒弟能进中南警卫,出门在外那可是响当当的名头。
现在她知道内情了,就明白了师父的苦衷。
周曜当她是在开玩笑,轻轻笑了一声,然而笑容却是有些苦涩,缓慢出声:“今天上午,他来找我了。”
孟南枝怔了怔,沉默不语。
周曜说:“你放心,我没跟他说你去哪里了,那天你跟常务局长一起回天府,你们的信息外界是查不到的,他不会知道你回去了的。”
孟南枝嗯了声。
周曜顿了顿,“所以那天关老首长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决绝地离开?”
孟南枝又不说话了。
周曜抿了抿唇角:“你不说我都猜得到,算了,他们那样的家世咱也不高攀,回来了就回来了,我可能今年就要退役了,到时候我也回来,咱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谁跟你是一家人了?”孟南枝没忍住反驳。
“师父、师兄、师妹难道不是一家人么?”周曜反问,“是谁说的把我当亲哥哥的了?”
孟南枝轻哼了一声。
周曜逗了她两句,渐渐沉默下来,话筒两头一时间安静无比。
片刻,周曜再次出声:“你当真不跟他说一声道别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会不会以为你是被关老首长逼的,从而不肯放弃找你?”
孟南枝垂着的眼睫颤了颤,这也是她的本意,顺应关老首长的话离开,也少了到时候她想方设法从他身边逃走。
至于他那边……自有关老首长和霍夫人操心,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她,她自动离开,大家皆大欢喜。
他身处世家,享受了世家带来的便利的同时,也会被世家的规矩束缚,他那么聪明,吃了那么多苦,自然清楚该如何选择。
脱轨的列车终究有一天会回到正轨之上,继续载着庞大财富走向更为辉煌的时代。
再浓烈的情感也会有淡化的一天,当那天到来,她依旧在那个圈子里格格不入时,就是最惨淡的收场了,连体面都不会再有。
她虽然平凡,可她自认不普通。
她是山野间坚韧的野草,也是林间自由的鸟。
她体体面面地生活在这个世间,任何人都不能看不起。
孟南枝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下午两点,与西南艳阳天不同,京北大雪消融,天气阴沉。
霍元集团顶楼办公室里,霍锦西一身深灰色西服,英伦风的面料质感十足,版型挺括,只不过袖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板板正正地别着袖扣,而是半卷而起,露出劲瘦的手腕。
一手垂在腿边,指间夹着根点燃的香烟,另一手插着兜站在落地玻璃前,目光虚无定在远处的高楼大厦上。
办公室门被敲了敲,他回神,道了声进。
江淮丙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进来,闻到浓重的香烟味,不由得暗暗叹气,出声道:“老板,天府内叫陈家卫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出来哪个才是南枝的师父。”
霍锦西抬手抽了口烟,缓缓从肺里吐出烟雾,这才转身走过来,烟蒂摁灭在瓷白烟灰缸里。
江淮丙跟着看过去一眼,仅仅只是一个上午,里面的烟头就已经堆积如山了。
他何时见老板抽过那么多烟,即便是二十出头刚进公司那阵,股东的针对、各个部门的施压、原先的合伙人撤资,项目烂尾都没看见老板一上午抽那么多烟过。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懂得克制与压制,才能保持绝对清醒。
可如今呢,不过只是一时找不到人罢了。
“您别担心,看周曜那模样,南枝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霍锦西不语,垂首拿起那一叠档案,全部都是叫陈家卫的。
近几天为走关系拿到这些人事档案,他应的酬、欠下的人情是他过往几年的翻倍。
随意翻了翻档案放下,他又想去拿办公桌面上的烟盒了。
江淮丙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老板,您不能再抽了。”
霍锦西也不跟他抢,拿走了就拿走了,他拉开办公椅坐下,双手支着桌面抵着下巴,安静而沉默。
“老板……”江淮丙不忍心,“要不,还是别找了……”
霍锦西撩起眼皮,从冰凉的镜片后递出一眼,江淮丙瞬间禁言,他这才放下手,打开邮箱处理工作。
看见最新一封陌生私人邮件,霍锦西神情微顿,冥冥之中似乎是有什么预感,他没点垃圾邮件而是直接点开,里面干脆简洁的一段留言:
霍先生,见字如晤。
这个冬天,很开心遇见了你;
人生路漫长,能陪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
你是天上灼日,自当有星月陪同,照耀世间;
我于山林野鸟,风餐露宿,独行有光。
今后山高路远,我们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简短的几行字,没有落款,没有署名,但霍锦西心间却一时涌起巨大的骇浪。
他猛地拉出键盘,压制着指尖的轻颤,飞快敲下几个字:南枝,你在哪里?
邮件重新发送,他安静地等待着。
连带着江淮丙也安静下来了,偌大的办公室一时间陷入静谧和焦急的等待中。
几分钟过去,收件箱跳出一个红点,霍锦西飞快点开。
眼入眼帘四个字:我是周曜。
霍锦西:“……”
平缓的呼吸一瞬间沉了下去,搭在鼠标上的手逐一握成拳头,骨节咯吱咯吱作响,浑身气息也瞬间冰冷而锋利。
江淮丙背脊一绷,飞快探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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