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婵吃过那种苦,知道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何等的煎熬。
思及此,宋婉婵也不由有些不甘。
若阮荣安没了该多好,那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宋遂辰乃侯爵之尊,本人更是极有出息,便是她找的那些青年才俊里,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可偏偏,这人是阮荣安的夫婿。
只这一点,就是天大的难题。
“娘,你帮帮我,你想想办法。”阮荣容哀求。
若是从前没有过希望时还好,她也能忍住。可现在眼看着曙光在前,却又消散,她根本接受不了。
宋婉婵不语,神色却已经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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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荣安再次醒来是下午,外面哗啦啦的雨下个不停,门窗紧紧闭上,不时被风吹动,屋内黯淡的仿佛快要天黑了。
阮荣安问过才知,现在才申时。
“扶我起来坐会儿。”阮荣安声音很轻,长久的昏迷到底伤了她的身,她现在想要大声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只有满身的倦怠和疲惫。
但一月依旧听到了,她忙上前扶她起身,一旁的小丫鬟垫好软枕,好让她靠的更舒服。
一月细心的拢了拢被子,问,“夫人,可要梳洗?”
阮荣安爱干净整洁,最不喜欢烦乱,往常每次醒来,最先做的就是梳洗。
阮荣安嗯了一声,等一月叫人安排下去,才说,“撤了屏风,打开窗户,我想看看外面,”
“夫人,你大病刚醒,大夫叮嘱过,最好不要吹风。”一月忙说。
“打开。”阮荣安执意。
一月拗不过她,只好再细致的为她掖了掖被子,这才命人去打开。
八扇一面江南百景,一面是四季百花图的双面绣屏风被挪开,窗户打开,阮荣安一抬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致。
檐下雨珠如帘,打的那棵石榴老树枝叶晃动,再一眺目,远处的景致大半被雨幕遮蔽,一片朦胧中,只能看到些许影影绰绰的轮廓。但她知道,那是看不到头的亭台楼阁,勾檐斗角。
广平侯府。
过往的那么多年,阮荣安曾无数次看到过这座府邸,却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厌倦。
“一月,看到这一幕,我才确定,我真的活过来了。”她轻声。
而不是继续被关在那片黑暗的世界,不见天光,连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存在。
一月怔然,心中酸涩的厉害,忙说,“夫人受苦了。”
“好了,关上吧。”
阮荣安笑了笑,吩咐道。
丫鬟们一番忙碌,很快就将屏风挪了回去。
一月亲手为她梳洗,净面,梳发,正忙碌间,宋遂辰冒雨进屋。
这样大的雨,哪怕撑着伞依旧打湿了他的外裳,衣角还在滴水。
看见阮荣安醒来他眸光一柔,没有贸然靠近,便那样站在床前几步外说,“如意,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还好,你怎么回来了?不忙吗。”阮荣安看去一眼,随后收回。
宋遂辰下意识以为她是在讥讽。
往常他们因为他的忙碌发生过很多争执,阮荣安总想让他多陪陪她,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碌。一开始,阮荣安还会气愤,但后来,她往往用这种平淡但带着讥讽的语气跟他说——
仿佛在说,你有什么好忙的?
之前宋遂辰每每听到她这样说总会生气,不满于她的不体贴。可这次阮荣安的语气太平静了,感受不到丝毫讥讽的意味。让他再次感受到那种微妙的不安。
“你的身体要紧。”他说,嘴角微微动了动,想要再说些哄她开怀的话,但却想不出来。
若是从前,阮荣安听到这席话大概会开心的,但现在,她脑中却倏地划过一个念头。
所以以前不在意,是因为她活的好好的吗?
笑话!
阮荣安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但她不想克制。
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何必找那么多的理由。
大梦一场,阮荣安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哦。”她淡淡的应了声,之后没再说话。
室内短暂的安静。
一直没有等到阮荣安开口,让宋遂辰有些不适应,往常同他在一起的时候,阮荣安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如意,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是他又哪里惹她不快了吗?
“什么?”阮荣安反问。
宋遂辰默了默,莫名的不悦让他没有问下去。
“你好好休息,我去更衣。”
丫鬟们对主子的情绪是最敏感的,早在宋遂辰还没发现的时候,伺候阮荣安的丫鬟们就发现了她反常的冷淡,随着男主人的离开,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贸然开口。
屋内一时间格外寂静。
阮荣安并不在意,只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想,该怎么和离。
若是贸然开口,宋遂辰定不会同意的。
不是阮荣安高看自己,而是她了解宋遂辰。于情而言,两人感情虽淡,却也没有太多的矛盾,不至于走到和离这个地步。于理而言,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所谓续娶也只是在她病榻前说说,外人不得而知,而她自嫁入宋家,也没什么被人诟病之处。
她的那点委屈,若是说出去,怕是还要被人念一声矫情,然后反过来劝她好好过日子。
大抵是女子要受的委屈太多了,所以这点委屈,便不算什么委屈了。
可阮荣安从小就一点委屈都不愿意受。
爱她的人她回以爱,冷落她的人她回以冷落。
这个婚,她是一定要和离的。
第4章
“夫人,药煎好了,喝了再休息吧。”一阵窸窣声,一月低声说。
阮荣安睁眼,目光划过药碗,看向一月。
一月眼神一震。
主仆两人朝夕相处十余年,对对方的了解可以说说无人能及,一个眼神便能领悟对方的意思。
因此,她一看就知,自家夫人是在问这碗药,确定没问题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夫人对宋家的戒备到了这个程度?
“四月亲自煎的药,放了甘草,没那么苦,奴婢还备了蜜饯。”她不动声色道。
一脉相承的名字,四月也是廖家送来的丫鬟,虽不像一月这样被她祖父特意提及,但也很是忠心,出问题的可能不大。
阮荣安神情微动,这才起身,制止了一月要喂她的举止,抬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怎么会不苦,那种苦涩的味道顺着味蕾扩散开,让她一双细眉不由蹙起,眼中都泛起了泪花。但她喝药的举止却从没有为此中止过。
宋遂辰看着这一幕,脚步微顿。
过往很长一段时间,在阮荣安的娇嗔埋怨中,他都会忍不住觉得她太过娇气,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才想起,其实她的娇气,只是对他而已。
她只是想让他多陪陪她。
后知后觉的,宋遂辰有些愧疚。
一月接过药碗,一旁的丫鬟忙送去水让她漱口。
一番忙碌,阮荣安含了颗蜜饯到口中,那股苦涩才总算被驱散。
大夫就是这个时候到的。早在早晨他离开时就叮嘱过,等阮荣安醒来时会再来为她诊脉,所以刚才她醒的时候就有人去通知了,只是雨势太急,现在才到。
“请进来。”宋遂辰道。
阮荣安抬眼撇了他一眼,倦怠的收回。
“夫人,大夫是廖家舅老爷找来的江南名医,很是厉害。”念及阮荣安对宋家的提防,一月笑着提醒。
廖家找来的,信得过。
阮荣安立即了悟她的意思。
大夫进来诊脉过后,面上的笑意越发舒缓,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消息。
而且也的确是个好消息,阮荣安醒来之后,脉象就开始趋于平稳,虽然虚弱,但到底没了性命之忧,以后只需好好休息调养就好。
宋遂辰听得一张冷面都温和了些许,郑重谢过了大夫。
阮荣安也谢了几句。
大夫又叮嘱了一番需要注意的事情这才离开。
宋遂辰正要跟阮荣安说说话,就见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开口撵人。
“我累了,侯爷先去忙吧,我要睡了。”
那股别扭的感觉已经明显到宋遂辰想忽视都不能了。
“如意,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宋遂辰到底没忍住开口问。
阮荣安从不会叫他侯爷,幼时她唤她辰哥哥,成婚后她唤他重光。
“生气,你怎么会这么想?”阮荣安漫不经心的糊弄,合上了眼,声音渐轻,“我真的很累,想休息了……”
她的气早在看过那个话本子后就生完了,现在只剩下倦怠。
“那你好好休息。”默了片刻后,宋遂辰低声道,“我就在书房,你若是无聊了就传句话,我回来陪你。”
阮荣安眼睫一颤,没有动。
静待片刻,没有等到她回答,宋遂辰低低道,“你好好休息。”
阮荣安依旧没回应,仿佛真的睡着了,但他知道没有,阮荣安觉浅,睡觉的时候屋里一丝多余的动静都不能有。但很明显,她并不想理他。
他抿了抿唇角,转身离开。
随着屋内脚步声渐远,阮荣安才又慢慢睁开了眼。
该欢喜的。
可这个时候,宋遂辰待她越是体贴,她心中就越是难过。
原来他不是不会体贴。
只看想不想而已。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阮荣安命丫鬟都退下,只留下一月。
屏风被推到一侧,她一抬眼,就能透过明净的琉璃窗看向外面,雨幕接天,哗啦啦的声音格外清脆,让她有些混沌的思绪为之一清。
“去清理一遍我的产业,所有和宋家有关的都记下来报给我。”
寂静的屋内,阮荣安轻飘飘的声音也分外清晰起来。
“是。”一月应得毫不迟疑。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阮荣安叮嘱。
从看完那个话本子之后,阮荣安心里就一直有个疑惑。
她的嫁妆呢?
阮荣安的外祖母出身江南豪富之家,本人又很会经营,为两个女儿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而又因为小女儿被天子赐婚嫁入京都,心中怜惜,这份嫁妆更厚了三分。
田产,庄子,店铺,涉及江南京都各地。
生母早逝,这份嫁妆自然就给了阮荣安,在她懂事之前由廖家代为看管,直到她十岁之后,才渐渐交到她手中。她在这上面大抵随了祖母,很有些天分,经过这些年不断经营,产业更加丰厚。
那是一份外人想象不到的巨富。
阮荣安嫁进广平侯府之后才发现,这座外面富丽的府邸在银钱上竟有些吃紧,管家的权利在刘氏手中,她没想觊觎,便只是暗中查了查,隐约发现那些银钱都被宋遂辰提走了。
朝中之事她不了解,只当是他要与人走动,人情往来。她在意宋遂辰,想为他分忧,便刻意给手下的人信,与宋家人往来时多行些便利,让宋家多挣些钱,也算帮宋遂辰了。
可就是这样大的一份产业,在那话本子之中,竟然没被人提及。
就仿佛,她的嫁妆随着她的离去一同消散了一样。
这个问题仔细想来,很容易得到答案。
嫁妆是她的私产,若要收回也得母家来人,她外祖也不行,可阮家并不清楚她有什么产业,最后怕是不了了之,留在了宋家。
话本子后期,宋遂辰举兵起事,经过一番筹谋成功登上帝位。
招兵买马,行军打仗哪一样不要钱,要养活那么多张嘴,每天银子怕是要流水似的花出去,就凭宋家的那些产业且还养不起。而书中有没写宋遂辰如何谋取钱财,她的嫁妆最后去了哪儿,这不明摆着吗。
想到这里,阮荣安顿时恶心坏了。
花着她的钱,得着她的好处,最后还要踩着她的名声。那些说她嚣张跋扈,万幸早逝的流言,当时已经登上帝位的宋遂辰会不知吗?但他什么都没说,更没有阻止。
她阮荣安,竟成了他人的踏脚石!
若这件事为真,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想当皇帝,他做梦!
一月一一应下,开始在心中思衬该怎么做。
对于阮荣安的吩咐,她从来不会有丝毫马虎。
从记忆里抽身,阮荣安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她看着外面的雨,轻声说,“我昏睡的时候还有意识。”
一月神情一动,立即看向她,越发的认真。
她知道,这是阮荣安在为她解惑。
“我听到宋遂辰和他娘说,等我去世,就迎娶阮荣容为继室。”
哗啦啦的雨声中,忽来一阵疾风,吹得窗户哐当一声作响,一月豁然抬眼,眼中是凌厉的怒气。
“一月,我要与他和离。”
阮荣安转过头看向她,脸上不见多余的表情,格外平静的轻声说道。
平静的好像一潭水。
无人知道其下的暗流何等汹涌。
巨大的怒火中,一月心中酸涩的不成样子,她上前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那便和离,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嗯。”
“去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一月应是。
她守着阮荣安,直到她气息渐渐平稳,陷入了熟睡,才悄然退了出去,叫来人开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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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遂辰在书房里忙碌着。
他到底年轻,入朝太晚,朝中势力已经被诸多勋贵重臣瓜分干净。眼下他再想要出头,便只有想方设法讨天子的欢心——
这并不容易。
天子昏庸,贪图享乐,却又多疑寡恩。他忙碌好些年,终于博得了一些天子的信任,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在心中反复斟酌,确定这件事再无遗漏,宋遂辰便安排了下去,趁机喝了口水,一抬眼,才恍然时间已经很晚了。
“正院可有来人。”
思及这段时间的安静,宋遂辰动作微顿,沉声问了一句。
“未曾。”小厮立即回复。
宋遂辰放下茶杯,坐在那儿出了会儿神。
“夫人有多久没来寻我了?”他忽然问。
小厮怔了一下,他很少听到自家侯爷提起夫人,只是常常从他脸上看到无奈。
在夫人找他的时候,在夫人生气的时候。
这还是第一次。
侯爷问话,他不敢不答,小厮认真的想了想,说,“这段时间夫人病着,正院没怎么来人。再往前,我记得夫人昏迷那天还来找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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