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长宁街。”他开口。
外面车夫立即应是。
长宁街是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往来多是女眷,里面有各种绸缎首饰珠宝铺子。
除此之外,京中一些纨绔子也爱来此,寻一处茶楼酒馆,遍赏佳色。
这个地方,宋遂辰也曾来过的。
在如意及笄前后,还有她们刚刚成婚的那段时日里,两人感情正是炙热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来这里一次,亲自为她选些礼物,好哄她开心。
对那时的宋遂辰而言,能让如意欢喜一笑,便是他一天之中最开怀的时候。
可后来……
后来……
宋遂辰狠狠闭了闭眼,没再想下去,起身下了马车。
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买什么是好,好在如意是这里的大客户。
不管是曾经的安定伯府大小姐,还是后来的广平侯府侯夫人,阮荣安身份变了,但有一样没变,那就是她京都第一美人之称。那样明艳华美的容姿,她平日的穿戴妆饰,都能引得无数人惊艳进而效仿。
所以,京中别人可能会不知道阮荣安的喜好,但这条街上的店铺,就没有不知道的。
宋遂辰进店,不消多说,急急过来相陪的掌柜便热络的开始问候。
他也没想着掩饰,直接说出了目的。
掌柜的脸上立即笑开,开始推荐起来,边关切的问候了几句阮荣安的安康。
阮荣安这一病,几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来这里了。她们这些人不知道压了多少东西,正等着她来呢。但没想到,先来的是宋遂辰。
“说起来倒是许久没见侯爷了,上一次见您,还是去年呢。我记得,当时是上元节,您陪夫人来选了套头面。”掌柜的大多都生了一张巧嘴,几乎可以舌灿莲花。
京中谁人不知广平侯与妻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会儿自然是拼命捡了漂亮话来说。
宋遂辰目光微凝。
去年,原来已经一年了。他的嘴角微微抿起,才终于没有流露出懊恼,勉强维持住冷峻的神情。
在长宁街上走了一遭,宋遂辰精挑细选了一套头面,带回了侯府,直接往宁辉院去。
阮荣安正在投壶。
她现在恢复了大半,只是身体还是整日倦怠,便想着找一些小事来活动活动。
壶是青瓷瓶,瓷身温润,如羊脂玉般。
檀香木的箭,刻着如意云纹,打磨的光滑细腻,箭头包了银。她细长的手漫不经心的捻着,手腕略使了个巧劲轻轻一抛,就灵动的钻进了两指宽的壶口。
箭身与瓷瓶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十分悦耳。
斜斜倚在美人榻上,听得这个声音,阮荣安的嘴角微勾。
结果一抬眼就瞧见了宋遂辰,嘴角的笑意不由一敛。
没有理会,她收回眼一抬手,丫鬟立即又奉上箭矢,她继续抛。
这一次没抛中,箭碰上了瓶口一弹,掉到了地上去。
“算了,收起来。”阮荣安知道是自己心不静,再玩下去怕是还会失败,直接道。
她的不喜表现的很明显,但这些宋遂辰早就预想过,只是眼神黯淡了些,依旧上前,将木盒放在阮荣安手边。
“看看喜不喜欢,工艺比不上你常用的那几个师傅,但很有些巧思。”他笑道。
阮荣安不缺钱,不缺时间,吃穿花用样样精致。
像这种头面,她很少买成品,因为总有些不满意的地方,更爱找师傅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细致打磨。往往每次要成一套,都要来来回回折腾好些次,才能做到处处都和她的心意。
她对这些很有心思,往往做出来的成品都格外漂亮,所以师傅们也爱听她的,只要成了一套,名声出去了,钱就大把大把的来了。
“多谢侯爷。”
阮荣安嫌烦,想着离开侯府的事情要早做准备了。
先把妾室的事情安排好——
话本子里不是说宋遂辰和阮荣容夫妻恩爱,不近二色吗?阮荣安倒要看看,有了这妾室,她们会如何。
阮荣安光明正大的开始走神,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更没有看一看那头面的意思,宋遂辰自然难受,但却丝毫怒气都生不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这都是他自找的。
自顾自打开了盒子,宋遂辰拿起来递到阮荣安面前,微笑道,“你瞧这蝶,翅膀还能动。据说是南边新出的技艺。”
阮荣安撇了一眼。
很有巧思,但做工略有些粗糙,比不上她常用的那几个师傅。
“侯爷有心了。”她随口说了句,起身离开。
看见宋遂辰那张脸她就心烦。
榴红色的裙角划过膝旁,细微的触感清晰的穿过夏日单薄的衣衫。
宋遂辰不由垂眸,看着那片红离去,莫名的冲动下,他忽然抬手拉住阮荣安的手。
“放开。”阮荣安下意识甩开手。
猝不及防下,宋遂辰的手被甩开,他反应很快,立即又握上。
“如意。”他将声音放柔。
“我真的知道——”他想着先认错,
阮荣安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她一转身,甩手就扇了宋遂辰一耳光。
“放开。”她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冰。
脸上的刺痛那样明显,怒气油然而起,却又在看到阮荣安的目光后如同遇上阳光的冰雪一样开始融化。
他的手微微顿了顿,缓缓松开。
阮荣安立即收回手,取出帕子狠狠的擦了擦。
擦得那片玉似的肌肤都泛起了红晕。
宋遂辰看着阮荣安眼中的厌恶,看着她将帕子扔到了地上。
他的目光不由的落在那帕子上,定定的看着。
她扔的,何止是帕子。
第8章
“怎么,侯爷现在还会强迫别人了?”阮荣安抬头怒视宋遂辰,晶亮的眼里仿佛燃着火。
宋遂辰只是沉默。
“这是最后一次。”阮荣安冷冷警告,转身离开。
几个月默默跟上,神情认真,始终防备着宋遂辰。
有些事,情浓时做,是你情我愿,会让彼此都觉得快乐。那个时候,阮荣安偷偷与宋遂辰牵个手,都觉得甜蜜。
但情淡时,便只剩下多余二字,让人厌恶。
屋里只剩下宋遂辰一人,他手动了动,缓缓握住。
阮荣安从小就不喜欢与旁人有过多的碰触,男女都不喜欢,只宋遂辰是例外。除他之外,谁不小心碰到她她都要不高兴的。
但现在不是了。
宋遂辰再一次感觉到,他的如意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可为什么这么突然,这么快。
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阮荣安去到别的屋子,等等下人禀报宋遂辰已经走了才回来。
屋内静悄悄的,窗敞开着小小的缝隙,夏日中午格外耀眼的阳光裹挟着热气从哪里传进来,墙角的冰鉴萦绕着淡淡的白色凉气不停发散着,抵消了这股热意。
那套头面首饰敞开着盖子,静静放在美人榻上。
回忆这种东西总是格外磨人,偏偏这几十年的时光,她和宋遂辰相处的可以说是最多的,她们有着太多太多只属于彼此的过往,总是在阮荣安不经意的时间偷偷溜出来,让她防不胜防。
幼时的事她记不清了,唯独八岁那年,她娘忌日,恰逢她继母诞下弟弟,府上满是欢庆,她的伤心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那时候她躲在安静的地方伤心,看着蝴蝶走神,宋遂辰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抓住了那只蝴蝶讨她开心。
阮荣安其实更爱自由飞着的蝴蝶。
但他的笑那样温柔,安慰她的时候也那样的小意体贴,满是笨拙的讨好。她不由的就开心起来。
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光景,阮荣安都还记得当时的快活。
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初。
一切都已经变了。
“收起来。”阮荣安一抬眼,目光停在上面几息时间,而后挪开,淡淡的说。
丫鬟立即上前把那盒子拿走。
屋里有些热,阮荣安拿着团扇扇了扇。
现在还在调养身体,大夫说了,不能用太多的冰,所以她只好忍着,可她怕热,一热起来,整个人都心浮气躁。
“庄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她问。
一月早就得了吩咐,闻言立即道,“收拾的差不多了,夫人您随时都可以去。”
阮荣安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叮嘱你的事有眉目了吗?”让屋里的人都下去,她轻声问道。
一月的神情郑重起来。
“已经找出了几个可疑的人选,劳烦夫人再给我些时间。”
阮荣安手底下有一小支她祖父给她的人手,一开始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但这年头做生意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就控制着那支人手又为她训练了不少人,好为商队保驾护航。
这么一来二去,不知不觉的,她手上这股势力竟然不算小了。
但人一多,意味着心思也就跟着多了。
这样大的一份产业,在那个话本子中竟然悄无声息的失去了存在。若阮荣安的猜测为真,落进了宋遂辰的手中,那她的人里定有已经悄悄背叛的人。
或许在那些人眼中这不算什么,跟主人的夫君联系上,算什么背叛。
阮荣安甚至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比起跟随她一个后宅女流,自然是投奔广平候宋遂辰更有前程。
“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阮荣安又说,“务必要一网打尽,不能留下隐患。”
“是。”一月笑道,“姑娘您放心,我们都知道。”
“宋遂辰手下的势力都给我盯紧了。”
团扇轻轻抵住额头,阮荣安闭目,不停在脑中思考。
若宋遂辰执意不肯和离,她只好送给他一份大礼。
纵使鱼死网破,她也不愿再做宋家妇!
倏忽间又是几日。
这些天宋遂辰安静了些,阮荣安的厌恶表现的那样明显,他总算从那种迫切想要与她和好恢复从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徐徐图之。
珍宝,首饰,布料。
那些阮荣安喜欢的东西,每日如水的流入凝辉院,一一被送到她的面前,想要求美人一笑。
但阮荣安只感觉到厌烦。
是她的厌恶表现的还不够吗?宋遂辰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氏终于找好了人。
为了将这出戏唱下去,阮荣安没再躲懒呆在院里,选了身榴红的衣衫。
“新作的衣衫送去改了,只能先穿原先的衣服,委屈夫人了。”二月细致的为阮荣安整理好衣服,带着些许心疼,“您瘦了不少,这衣服都宽松了。”
“挺好看的。”阮荣安看了眼镜中人,眉目如画,细长的眉和略挑起的眼尾自带一股骄矜,瞧着脸的确好像小了些。
不愧是她,真好看。
见她笑的满意,二月也不由笑起。
“那是,夫人您容色倾城,穿什么都好看。”
一番妆扮,阮荣安命人给她面上覆上薄薄一层粉妆点出几分憔悴的模样,而后往刘氏院中而去。
广平侯府有大房和二房,每日请安往往是各自的晚辈去寻主母,然后往太夫人院中去。
虽然宋家的子嗣不算旺盛,但这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时,那叫一个热闹。
见着她来了,刘氏笑着关切了几句她的身体。
阮荣安见过礼,又看了眼几个弟妹,这便动身了。
侯府长房有四子三女,宋遂辰居长,与行五的宋遂清同为嫡出,还有行七的宋淑雨,都是刘氏亲生的儿女。其中,行二的宋遂光已经成亲,娶妻胡氏,再往下就是行八的宋遂辉,今年才十二。因为太夫人不爱见妾室,所以身边只跟着嬷嬷和丫鬟。
侯府没有分家,两房子嗣的排行是一起来的。
夏日越来越热,晨起那点凉意走出几步后就散的差不多了。
阮荣安打着扇,强忍住不耐,走到一半就遇见了从前面书房来的宋遂辰。
瞧见她也在请安的人里,宋遂辰有些惊讶,面上随之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上前唤道,“如意,身体好些了?”
“还好。”阮荣安淡淡道,见着人走到自己身边,便走了两步,到旁边庶妹身边避开。
两个妹妹下意识看了眼宋遂辰,见他神情淡淡,意识到兄嫂两人在闹别扭,顿时都有些忐忑。
刘氏在前面看着,心里略有些不满于阮荣安不给自家重光面子,但再一想这样也好。
这样骄纵,重光早晚会受不了她,也好接受新人。
一路行去,众人心思纷纷,等到见了吴氏,全都见礼。
不多时,二房的邱氏也都带着人来了。作为侯府的二房夫人,她很有分寸,在这种场合,她从来不抢刘氏的风头,都是在她之后才来的。
众人热热闹闹的请了个安,然后一同用过早膳。
膳后刘氏让胡氏带着一众女孩儿离去,二房的邱氏见机也走了,顿时只留下刘氏和阮荣安婆媳,已经宋遂辰。
今儿个是宋遂辰难得的休沐的日子,不然早膳的时候都是看不见他的。
这段时间他忙着朝上的事情,还惦记着阮荣安,虽然知道刘氏在忙活些什么,但也没有太过注意,直到现在,见着自家娘亲笑盈盈的样子,才发觉了端倪。
宋遂辰下意识看了眼阮荣安。
那边刘氏已经开了口,先说了之前大夫的诊断,而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意,莫怪为娘着急,实在是重光这个岁数,不好再耽搁了。”她好声好气的对阮荣安说,带着安抚。
吴氏抬眼看向宋遂辰,就见他正死死的看着阮荣安,眼中尤带着不可置信。
心道一声果然,她又看一眼刘氏。
“我不在意,娘你随意安排就好。”阮荣安道。
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刘氏的预料,她不由惊愕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欢喜,就听得一声闷响,下意识看去,就见自家儿子直直站起,死死看着阮荣安。
“如意!”宋遂辰素来冷峻的脸变了色,低喝道,“你我非要如此吗?”
阮荣安半倚在圈椅的背上,一抬眼闲闲的扫过宋遂辰,相比宋遂辰的失态,她可谓是冷静从容的过了头。
“侯爷此话何意?我听不懂。”
“我三年无所出,按理合该为你安排妾室。虽不求侯爷欢喜,但侯爷也不必如此恼怒吧?”
“实在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停下手中的团扇,抵住下颌,一双水眸中不见笑意,平静的看着宋遂辰。
宋遂辰胸腔起伏,死死的看着阮荣安,似乎是怒到了极致,几乎立时就要把脾气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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