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的都问过客栈的店家了。不过徐家公子今早出去了,这才错开了。”捕头抓住机会抢忙道:“徐家公子接了人之后第二天就走了,小的不放心还问了问他下榻客栈的东家,据东家说他们提过要去京城之类的话。”
裴延年这里,脸色更黑了。
显然荞荞不是什么吵架之后一时冲动要离开,而是策划很久。
只是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离不得他,说他去哪她就跟着到哪,怎么背地里就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感情他在付出感情的时候,她在同自己玩心眼子。
裴延年的火气就上来了,他非要将人找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此事便这样结案吧,不过既然知晓追风是我的马,案宗便不必写了。”饶是再生气,裴延年还是将烂摊子收拾了,嘱咐知县道。
知县将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脯拍得直响,保证道:“放心吧。”
裴延年点点头,迈着阔步离开,准备处理好这边的事就立即回京。
玩心眼子是吧,那就不要被他抓到。
——
乾县后续的经过,江新月全然不知,此时的她已经坐上了马车在进京的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说不准就是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说不定就是裴三醒来之后发现她离开,然后指着她用过的东西对她骂骂咧咧。
“小心别着凉了。”徐宴礼将披风罩在她身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我们走的路还有好久到县城,着凉就麻烦了。”
江新月又不是孩子,知道轻重,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点。听徐宴礼说完之后,她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走官道啊,非要绕路多走这么一程?”
“官道才出了事,我不放心。徐家跑商有专门的路线,不如就顺着这个路线走。”
“是这样啊。”江新月全然信任徐宴礼,自然就错过了徐宴礼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闪现过一丝僵硬。
也是她现在的要求很低,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
她安安稳稳在马车里坐着,有新鲜的水果和茶点,无聊了有徐宴礼在旁边聊天解闷。
小时候江新月就仗着自己得宠,跟着表哥们一起启蒙读书,因此情趣审美都极为相似。徐宴礼能陪着她静静欣赏秋雨,能听懂她随口而说的感叹,也会指点她画中的不足之处。
这让她不得不感叹,裴三果然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她还记得裴三非说她身体差,大早上将她拖起来爬山。爬到半山腰时,她听见了一阵极为空灵的鹿鸣声。
寻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朝阳升起之处,一只小鹿站在繁盛的草木丛中,迎着光引颈长鸣,空灵的声响萦绕在深山当中。
那一刻带给她的震撼是极强的,她忍不住拍了拍裴三的肩膀,兴奋道:“原来‘呦呦鹿鸣’是真的,你听听看,好听不好听!”
“好听。”裴三点点头,又看了看那头小鹿,转而转过头认真问背上的小妻子:“鹿肉味道也不错,你想不想试试看?”
江新月:“……”
不解风情第一名!
她忍无可忍捂住裴三的嘴巴,恶狠狠道:“闭嘴。”
不过当天现烤的鹿肉确实还不错。
江新月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鹿肉的滋味,突然手腕被人用折扇敲了敲。
对着徐宴礼,她的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徐宴礼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抄写佛经也能发呆?”
抄写佛经也能想到吃肉的事,江新月顿时心虚起来,“没想什么,有点想家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徐宴礼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眼神暗了暗,却也没细问。
实际上,江新月如何落难,又是如何度过这段日子他半点没有开口问过,江新月也不会主动去说。两个人相当默契地不去提到这一点。
他只是意味深长提了一句,“想家才好,京城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江新月顿住,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点点头,仿佛清水镇的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不值得被提起的一笔。
而裴三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第7章
007
怀远侯府内。
最近讨论得最多的事莫过于二姑娘失踪大半年之后,又被徐家公子找到送回来的事。
虽然老夫人为了府中姑娘的名声严禁谈论此事,如果在外面听见了只言片语,不管先传出话的人是谁,只要经过口的人一律压出去发卖了。
但是这毕竟是个大消息,如此强压下去也只能糊弄糊弄外面的人,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还在讨论着。言辞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惋惜,原本二姑娘是怀远侯府相貌最出众的姑娘,放眼望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儿,日后前程自是不必说。
可现在她被山匪掠走大半年下落不明,又有哪家的公子敢娶这样的女子。
怕是最后只能赔给巨额的嫁妆低嫁了。
徐氏从女儿回来的惊喜中回过神,也开始担心起女儿的亲事。早上从老夫人那边出来,她神情复杂地来到抚芳院。
抚芳院是除老夫人的院子外,最精致的院落,说一句富贵堆砌都不为过。光是庭院中间一个小型的假山流水,都是让花匠精心修建堆砌,推倒了十来次才成的。
中间的花销自是不用说。
绕过精致玲珑的假山,才到了主屋中间的厅堂。
就只看见中间两面隔扇门朝着外面敞开,露出里面平整干净大厅。三面一水的大红酸枝家具,正中央是一面巨大的万物同春的木根雕中堂,两旁梁上是同色的镂空木雕,梁上还悬着两盏琉璃灯笼。中堂往下摆放着条案,条案上摆着精致的陶瓷小动物。
屋内最便宜的便是花几上随意插的鲜花,是丫鬟们去后花园剪下带回来的。可就是插花的瓶子精致的绘彩官瓷,价值不知凡几。
整个怀远侯府,也就只有江新月有银子还讲究,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的院子一点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徐氏忍不住担心,这要是嫁了人女儿要还是这样讲究,怎么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忧心忡忡地往里走,就看见女儿坐在绣凳上任由丫鬟梳妆,身后四个小丫鬟捧着衣物和搭配好的首饰等在身后。
江新月无疑是美的,哪怕是侧脸都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更难得是,她的皮肤细腻莹白,五官精致却生了一双偏圆的瑞凤眼,明艳又糅杂了些许稚气。偏又因为长开了身段,就是寻常走路都有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那些谣言喧嚣日上。
徐氏眼神又从她妖娆的身段上扫过,略微不自在地转走视线。“你怎么现在才起?昨夜没睡得好?”
“最近人容易倦怠,就多睡了一会儿。”
“这在自己府上,你祖母又是关爱你的,体谅你辛苦免了你的请安。可你也应该要知道规矩,日后嫁了人可不能这么任性,一定要守人家的规矩。”
江新月听了这话,觉得不太对,扭头问:“什么叫嫁了人?”
她看见自己母亲脸上闪现过心虚,想了想问:“祖母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大伯娘?”
“你大伯娘替你说了一桩亲事,我觉得还挺好的。”
“是哪家的公子?”
“她娘家的侄子,杨家的二郎杨从安。”
江新月还没生气,以为她不知道杨从安是什么人,颇感无奈道:“你不知道杨从安这个人吗?听说念了十几年书 全念到花街柳巷当中,青楼里相好的都能从我的院子站到大伯娘的院子,至今还没能你考出个功名。”
“那是他年纪还小,没能定下心,成亲之后你多劝劝就好了。”
“二十二岁也能算小吗?”江新月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她着急要出门,起身站起来让青翡替她将外衣穿上,见自己的母亲一脸固执的站在原地,讽刺笑了声,“真要是这么好的人物,大伯娘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女儿,她家的明若不也是适婚的年纪。”
“那怎么行,”徐氏反倒是着急起来,下意识开口:“明若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和你不一样。”
这话一落,室内寂静无声。
青翡原本在替姑娘将腰带束上,手上一抖将腰带往两边拉的更紧,勒得江新月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可她却没说话,朝着窗外看过去,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有种近乎通透的质感,却没有一丝温度。
青翡脸气得通红,窥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嘀嘀咕咕道:“怎么不清白,难不成您亲眼看见姑娘同人厮混了?”
徐氏被噎住,脸色不大好。
青翡忍不住又补了两句,“既然没有看见,这时候您不该替姑娘清正声誉吗?匆匆替她相看这样的人家,岂不是自己坐实了传闻。”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徐氏呵斥,被说得面红耳赤。
青翡立即跪了下来,轻轻打了自己两耳光,“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多嘴了。”
江新月见得眼烦,“成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人提前套好马车,我等会就过来。”
几个丫鬟瞧着气氛不对,又怕姑娘受了欺负,一步三头往外面走去,心里在替自己家姑娘难受。
二夫人平日讨好老夫人和侯夫人就算了,可她就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又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着外人?
几个丫鬟的动作将徐氏气得够呛,等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她忍不住指责道:“你就纵容一个丫鬟这么顶撞我?”
江新月反问,“难道青翡说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徐氏立马摇头。
可她很快想到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敲打和妯娌几个若有似无的嘲讽,一下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被山匪掳走大半年都没了踪影,就算你说自己是清白的,可知晓这段过往的人哪个肯相信?”
徐氏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是自己的一番苦心被糟蹋了,双手用力往下一摊,“我这是为了你好。”
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娘亲,都有点一言难尽。
她其实非常想忍下来,等会还有事要去办,现在吵这些没必要。可是她一忍再忍,听到徐氏的那番言论,最后直接被气笑了。“那你就不要为了我好。”
“再说了,你是为了我好吗?为了我好,就是我失踪了也不去找我?为了我好,就是我回来了也不问我一声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为了我好,就是今天跑过来说一句我清白了?”
江新月自己挑了条披风,将带子给自己系上,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甚至还满意地转了一个圈。她看向徐氏,含着水光的瑞凤眼里写着认真。“那你这为了我好,我还有点承受不住。”
说完之后,她也不去管徐氏怎么想,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而徐氏早在一声一声的质问当中,脸色变白,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她带着哭腔道:“你以为我想将你说给杨家,还不是你污了名声现在只有杨家的人肯要你。难不成你想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去给人家三四十岁的人做妾?”
“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信呢!”
江新月只在听到“做妾”两个字时,有了点反应。接着就当成自己没听见,直接出了门。
实在不怪她反应小,而是从小就知道她的母亲并不爱她。
徐氏在生她时难产伤了身体不能再有身孕,她的父亲不知道是迫于徐家的压力还是真的出于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再生孩子来传宗接代。
徐氏便怀着这样的愧疚小心翼翼地讨好怀远侯府每个人,再把从外面受到的委屈再归结于她身上,恨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儿子。
所以有时候她又觉得好笑,那她一被生下来就是女儿怎么办,当儿子又不是她不同意。
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她带着丫鬟和护卫出了门,直接去了同徐宴礼约定好的茶楼。
站在茶楼门口,她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交给青翡、青翠两个丫鬟,并嘱咐她们在门口守着,这才进了茶楼。
看见徐宴礼已经在里面坐着,她便没忍住开口问,“找到青珠了吗?”
青珠是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这次去渭南,也是青珠同一个丫鬟青珍随行的。当时他们一行人遭遇山匪,青珍替她挡了一刀当场身亡,青珠失去下落,并没有落到山匪手里。
后来她见一直没有人救她,便猜测青珠应当也出了事,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可谁知道在路过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时,她在人群中扫到一位同青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想要去找这个人时,一晃眼人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托徐宴礼去找。
徐宴礼没立即回答,脸上是少有的慎重,最后吐出四个字——“青珠死了。”
江新月快要以为是不是出门时同母亲争执,连带着将自己的脑子都气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她的音调拔高了几分,“青珠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莫云找到她住的地方,推门进去时,发现她在家中自缢。这件事已经报官,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排查了青珠的屋子,也问了周围居住的人家当晚有没有异常的声响或是见到生人出入,皆是没有。现在所有的证据表明——”
徐宴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带着嘲讽道:“她是自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遭的温度就像是突然往下降了好多,让人不可避免地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的脸色无法抑制地变白,深深吸了几口冷气之后,她才能勉强保持着镇定。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就生活在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且看上去衣着体面无半分落魄的踪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去怀远侯府或是徐家报个信?又为什么在徐家的人找过去时会被提前灭口?
要么青珠一开始就被别人收买了,要么就是她去过江家或者徐家报信结果被人打发走。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青珠从头到尾忠心于她,会在一开始就去徐家报信,也就不会让找了她大半年的徐家做大海捞针的工作。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可这也就代表着,她当初遇到山匪或许不是个意外。
可是江家又有谁会想着置她于死地呢?
只要想到同自己生活在一处的人当中,有一条蛰伏着想要绞杀她的毒蛇,她便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将自己认识的人都盘算了一圈之后,她才看向徐宴礼,开口说道:“我没有得罪过谁。”
她任由自己重重摔在椅背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朝着自己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十匹马都拉不回来那种。
可现在青珠和随行的人都已经死了,山匪也被杀了,事情简直就无从下手。
她忍不住感叹了声,“要是裴三在就好了。当初我们的东西被山匪收得一干二净,他杀了山匪后处理山匪留下来的东西,说不准知道点什么。”
徐宴礼掀起眼皮子去问:“裴三是谁?”
江新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不敢去看徐宴礼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嗯……就是落难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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