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推了推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初初的家,她想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江仲望看向自己的夫人,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纵着她吧。”
徐氏知道这父女两有矛盾,几乎是在一起就会发生争吵。她想了想,借口让江仲望去珍宝阁去取做好的首饰让两个人分开。
江仲望如今倒是很顺着她,没多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等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开口问,“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除了这边的人,谁能给我不痛快。”江新月也没有提绣心来找自己的事,而是说:“前段时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头晕,正好镇国公府请了一位名医坐镇,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徐氏视线就开始飘忽,还记得夫君交代自己的事,靠在软枕上想要岔开话题,“头晕早就好了,不用查了。”
“这位陈大夫可是老国公礼贤下士专程请回来的,医术很是了的,你不看看?”
“不用了,我这就是头晕,说不准就是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徐氏抗拒,“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好好的能吃能喝,又不疼不痒,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江新月格外坚持,徐氏拗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想将怀有身孕的事分享出来,最后还是让陈大夫把了脉。
陈大夫把脉的时间很长,换了两只手,又问了徐氏一些问题,自己都困惑起来。
从脉象上看是喜脉,可又与喜脉有细微的差别。要不是在医术上有一定的研究,这点细微的差别说不定就会被忽略过去。再加上把脉能看出,江家二夫人生产时落了亏损,再加上后面用了寒凉的药物,应当怀有身孕的可能性极小。
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又不能昧着良心直接说喜脉,纠结地皱起眉头。
大夫一皱眉,徐氏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孩子?”陈大夫提高了音量,忍不住看过去。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徐氏嘀咕眼前的大夫也不怎么样,连这么简单的喜脉都诊断不出来。
不过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她好脾气地点点头:“我怀了身孕,没有多少月份。”
陈大夫“啧”了一声,“真要是喜脉的话,身体原先也被伤过,再加上常年郁气在心,生产时怕是风险不小。”
“没什么大事,原先请了大夫说,好好调养还是能顺利生产的。”徐氏现在听不得一点别人说自己的胎儿不好,语气开始便重,目光中都是不悦,“我家夫君说了,等生产那日,找人私下里请太医来看看,也没那么严重。”
得,感情是已经打算好了。
陈大夫是从战场上呆过的,看人比谁都尖,顿时什么话也没说,将盖在手腕上的丝巾往外一扯,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过,还是出自医者的那么点良心,他多劝了句,“要是想要这个孩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不过再怎么调养,大人还是要吃不小的苦头,甚至对寿元有影响,夫人可要想好?”
徐氏抿唇,只说了声“多谢大夫”,半口不提其他。
还是绣心有眼力劲,借着送大夫去前厅喝口茶的功夫,引着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了。
等屋里都没了人,徐氏忍不住嘟囔道:“你请的是什么大夫,我瞧着就是庸医。谁都说我这胎好好的,偏他说不成。”
“真都说好好的?”江新月心烦意乱,陈大夫经常来替她诊脉,空闲的时两个人也会聊上几句,她算是对陈大夫有点了解。
刚刚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没说。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徐氏这胎过于凶险,还是有其他情况让他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出来。
此刻见徐氏捂着肚子强装着没事人,忍不住怼了句,“那你怎么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也不下来走动走动。这个孩子就真的有这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徐氏瞪她,江新月毫不畏惧地对视上去,甚至捋起袖子做好了吵架了准备。
在她看来,徐氏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肚子里的孩子说破天就是一团肉,怎么会比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将江仲望同下属夫人有私情的事说出来,告诉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完全不值当的事。
谁知道徐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原本凌人的气势“咻”得一下没了,整个人如同根被抽走根骨而全部散架的灯笼,软趴趴地窝成了一团,眼里没了原先的神采。
“是的,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表情麻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独自难受着,将痛苦都凝结为实质。
江新月觉得有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咽喉扼住,那种浓厚的痛苦像是冬日里厚厚的油脂糊了她一脸。
而在此刻,徐氏笑了,笑容很空洞。
“初初,我就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她这辈子真的过得太糟糕了,在遇到江仲望之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当有一个同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柔声说要护着她一辈子时,她开始恍惚,然后相信了,并且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江家对她的压榨,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可她也存着愧疚,不安而惶恐。
但是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她让仲望有了香火,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望着徐氏苍白的脸,江新月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的亲娘和旁人不一样,她拥有很多很多爱,不必看重徐氏施舍的这么一点。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伤到了。
徐氏在衡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考虑了所有人,就是没考虑过,假如真的出了事,她会成为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
她肚子里这个有一半希望是男孩的肉团,从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比她这个女儿重要。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转过脸抬头看向窗外,将眼睛里升腾起的雾气逼回去。
声音格外冷淡,“随你,你想要就要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新月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唤了十二进来,扶着自己走。
她其实月份不重,行动还是自由的。可此刻她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扶着的姿势将全身大半的重量放到十二身上。
十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稳稳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在走出怀远侯府侧门时,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头朝着怀远侯府的正门看。
只见雕梁画栋之下,四四方方的朱门威严地伫立在原地,金色的门钉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沉默而阴测的恶兽张开自己的獠牙,当女子从正门跨入时,就会被重重礼教和所谓的规矩慢慢吞没掉,成了个似人非人的活物。
所以她计较什么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很放松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们的。”
连同我的一起。
第68章
068
江新月回去之后便叫住了准备回去的陈大夫, 问徐氏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江二夫人的脉象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喜脉。按照常理来说,她之前亏空身体, 年岁也不小,怀有身孕不是件易事才对。”陈大夫说得很保留, 戛然而止地闭上了嘴。
“您可是还有没说的?”江新月反应过来, 立即补充,“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说, 我不至于连这些都承受不了。”
陈大夫负责调理她的身体, 知道她现在胎相平稳, 就算自己现在不说, 回头又会被国公爷找来解释。他整个人往宽厚的棉袄里缩了缩, 感受一下这大冷的天, 也不想折腾,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老夫疑心是中毒。”
“中毒?有能让人怀孕的毒?”江新月惊到了。
“当然没有!”陈大夫连忙否决,然后解释, “不过我十来年前在青海那边行过医, 偶然接触到那边的商户贩卖秘药, 其中有一种药叫做千金散。据说妇人服用这种药之后,会产生怀有身孕的假象。甚至在两三个月后, 小腹也会像真正怀有身孕地那般鼓起来。不过一旦服下这种药, 全身的气血都会随之流失,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会因为小产而亡,而一般的大夫根本不会察觉到是中了毒。
我在青海就替一户人家的主母诊断过, 那家的主母不相信,将我当做游方术士赶了出来。听说后来……咳咳, 最后小产没了。”
陈大夫说得兴起,差点没刹得住嘴。
实际上的情况要比他说的要严重很多,那位主母小产之后血流不止,最后还引起各种病症,死的时候都快成了一具人干。
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依旧还没出九,北风肆虐不要钱地拼命吹着。
江新月慢慢感觉到冷,寒气从青石地面往上冒,直往腿上钻,冻得她都开始轻轻打起寒颤。
她用手在脸上摸了两把,人清醒了点,问道:“就没有医治的办法吗?”
陈大夫摇摇头,就在她的心猛然往冰水里一摔时,他开口道。
“医治的法子特别简单,喝些活络经血的药物,哪怕是最简单的避子汤都成。”陈大夫说到这里,不由地唏嘘起来,“只是一般而言,妇人怀上了身孕,哪里肯相信自己是中了毒。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怀有身孕,千方百计地调养身体,怎么会去喝这种汤药。”
陈大夫原本是游医,各种各样的事情、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经历过,这也就是在怀远侯府时他压根就不开口辩驳的原因。
徐氏明显是对子嗣上有了执念,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觑了觑面前站着的年轻小娘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江新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又多问了两句,然后让身边的嬷嬷送陈大夫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江家的手段下作到这种程度。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回去之后也没有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带了青翡等人在镇国公府里四处走动,企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都开始发冷,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
严嬷嬷见情况不对,强硬地扶着她到附近的一处六角亭坐了下来。
严嬷嬷怕她着了凉,张罗着下人拿来厚厚的坐垫铺在石凳上,塞给她一个手炉就让她在一旁坐着。自己则是指挥着下人们,将六角亭的五个面用厚重的帘子全都围起来,又点了四个炭盆,让脚程快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汤过来。
不一会儿亭子里的温度就升了上来。
江新月喝了一整碗姜糖水,身体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她捧着热茶,透过唯一没有被围起来的一面往外看去。镇国公府的院景并不好,一到了冬天就更是光秃秃的,很少能看见一点鲜艳的颜色。
而在这种沉闷的枯色当中,院子就显得非常大,天空也因此变得辽阔起来,人在苍穹之下微小地犹如一粒尘埃。
她不知看了多久,那些涌上心头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让她重新看待起徐氏的事来。
还能怎么办,该处理的不是还得要处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江家有问题,还任由徐氏一直糟蹋自己?
她一直数自己的嫁妆,从绫罗绸缎一直数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的首饰,从田亩铺子再到各种流光溢彩的摆饰……数到后来,她自己都想通了。
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她得到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她没心没肺地想,就将徐氏当成自己的东家,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么想想,她就含混着将自己说通了,立即让青翡去前院走一趟将问山叫过来。
问山得了命令,来得很快,在听夫人问起卢家的事时,立马就邀功般地说:“我已经打听好了,卢家的小公子在惠山学院读书,要等到后天才开始放假。不过他们一个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商量好了,约着放假那日去画舫里听戏。已经安排好人在附近埋伏好,等见了人就掳走。”
画舫可不是什么正经画舫,多少沾了点女色。
江新月还记得卢家的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十来岁左右,想来相熟的学子也是同样年纪,这就去了画舫?
问山倒是见怪不怪,“应当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去的,正好省了抹去他们踪迹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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