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徐氏不高兴,便会像今日这般冲进来,细数江家人的不是,最后又将这种不是归结到她头上。
——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
青翡、青翠站在门边上往里看。
就见自家的姑娘正正地坐在玫瑰圈椅上,仰起头看向多宝架发呆。大片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过来,落在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精致的眉眼被光染淡了颜色,形成了一种虚幻的效果。
仿佛她是被遗落在旧时光中,怎么都走不出来的人。
青翡、青翠觉得心里堵堵的,心中大逆不道地想,夫人干脆不要来抚芳院好了。
来一次姑娘难受一次,就算是母女之间,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感情消耗?
“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江新月回过神,就发现门帘后面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姑娘,奴婢就是想过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现在就给你去做。”青翡和青翠在外面对视一眼,互相推了一会,还是青翠先往里面走,脆生生道:“要不然我去把账本搬过来,看看私库里有多少东西,看着就会心情好些。”
“我又没有心情不好。”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小丫鬟,自己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这一个月都要来上好几回,总不能我次次都难受。”
比起徐氏这种放狠话,府里隐藏着那个想要了她命的幕后黑手才真正叫她害怕。她大小也算是有些财产的,要是人没了钱没花出去,说不定还便宜了江家的那些人。
江新月想到这里,更加作怄。
青翡、青翠两个人明显不相信,眼巴巴看着她。
“好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吧,我一会儿出门有点事情。”
江新月屋内感觉到憋闷,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出门去找裴三,让他陪着去找青珠的心上人。
“努力陪着你一起过去。”青翡立即说,上前一步就立即挽住她的胳膊。
青翠不甘落后,站到她另一边表态道:“奴婢也想陪着您。”
江新月的脸直接就黑了。
她扒拉了右手丢开青翡,又甩了甩左边的胳膊将青翠扯到一边。
“我还想活的长久些,两个人给我老实在院子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我,便说我去徐家了。”
说什么鬼故事,真要将这两个人带上了,回头她还得要费心堵两个人的嘴。
丢开两个人之后,江新月去里间换了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裳,首饰什么也没有戴,轻车熟路从小角门离开了,直接奔着小院子而去。
去的时候,她正好撞见了裴三在练武。
裴三练武很简单,并没有用到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器具,而是一套她不知道的拳法。
他不算是壮硕魁梧的那一类身材,这么说也不是,最起码穿着衣服时只是看上去比别人高一点、挺拔一点、刚毅一点。冷着脸的时候五官虽然被浑身冷硬的气势压下去,但仍旧能注意到他的相貌十分不错。
可练武时候的裴三穿着一身短打,袖口的位置都被束紧,欣长又流畅的形体被勾勒出来。并不过分健壮,也绝对同瘦弱没什么关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透着轻盈的矫健。打拳的时候,他的手臂、肩膀、腰腹、腿部随意组合,动作更是大开大合,能听见击穿空间的风声,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毫不夸张地说,裴三一拳打死两三个她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以前只觉得害怕,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回来之后心态变了,她也有了底气,倒是没那么厌恶练武时候的裴三,就连看着被汗湿得贴在劲瘦腰身上的衣服都没那么反感。
裴延年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的小妻子,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江新月想着还有事要求着人家,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拿出一条手帕直接走过去,想要替他擦擦汗,开始夹着嗓子说:“怕打扰到你就没出声,看上去你练得真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枚小小的月牙,粉面桃腮,那种欢喜的光亮怎么都遮挡不住。
裴延年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没了那股戾气。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让她擦汗的时候不用一直举着胳膊,顿了顿忍不住开口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不算太难的。”
江新月的笑容扭曲了。
江新月恨不得都撕碎手里的帕子。
裴延年看出她的不情愿,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但脑海中闪过她小日子时疼得一张脸煞白的样子,还是沉声说:“你体质不太好,应该要练练,我最近正好有时间,可以教教你。”
一句话把江新月拉回到噩梦当中。
在两个人单独住在山脚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现得太欣赏裴三的武艺,导致他真的大清早将她挖起来爬山。为此,他还特意将晚上劳作的时间提前以便能早起。
天知道她被迫劳作一晚上,小胳膊小腿都快折了,早上还要被挖起来爬山是什么崩溃的感觉。尤其是她就算装病,大半的路上都是让裴三背着,裴三仍旧坚持。
这能怪她跑吗?她都觉得自己都跑晚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江新月讪笑着,丝毫不留情地将帕子抽回去,都不给裴三擦脸了。
狗男人,他不配!
等香香软软的小手被抽走时,裴延年知道她是不高兴,颇感头疼。
江新月这才提起今日的正事来,“等会有没有空,能不能陪着我去找一个人叫何海,是青珠的心上人。我想过去问他点事,看能不能问出青珠背后指示的人是谁。”
“好,我先去里面换身衣服。”听到是正事,裴延年也没有犹豫,抬脚往里面走去。
裴延年也没有耽误时间,换了身衣裳就同小妻子一起出门。
两个人顺着桃溪给的线索一路找到淮水河畔,看着面前烛光莹莹、丝竹之声不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场所的画舫,江新月愣住了。
“还去吗?”裴延年看向呆愣的小妻子。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只差这么临门一脚,找不到人江新月也不甘心。她咬了咬牙说:“去!”
第13章
013
在画舫入口时,两个人就被门前的打手拦下来。
裴延年直接递过去一枚银元宝,打手立马接过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银子是真的之后,还没看得清他的动作,银子就直接在他手中消失,打手的态度没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什么胭脂水粉铺子,姑娘家最好少进来。”
“小娘子好奇,我带着她过来瞧瞧。”裴三将荞荞按到自己身后,朝着打手笑了笑,“行个方便,不然回去又该和我闹了。”
“也真是奇怪了。”打手的视线又围着这两个人转了一圈,使了一个眼色之后,“进去吧,若是出现了问题,我是一概不负责的。”
裴延年这才带着楚荞荞往船上走去。
这条画舫比想象中要更大,共分为上下两层,檐角高高翘起,以朱瓦覆之。檐下便是两根雕花船柱,往里梁上描金绘彩,回字雕花门往里打开,只用一层红色类似于轻纱的东西遮挡视线,再无其他。
江新月同裴三对视一眼,就看见裴三率先朝着里间走去,她紧随其后。
一进来,她就闻到浓重的香薰味,差点被呛出去,捂着自己鼻子好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她定睛看了看,里面同普通的酒楼看着没什么区别,最里面有一座搭建起来的台子,台子往下延伸出一条用红绸铺着的弯曲小路,所有桌子就沿着这条小路零散分布开。
要是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屋内的烛火实在黯淡,又可能用蓝紫色或是红紫色的纱蒙了一层,晕染出来光线如梦似幻,再加上软绵到入骨的琴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好一会才适应了熏香的味道,脑袋昏昏沉沉,陡然觉得害怕,生怕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来。她连忙往前又走了几步,紧紧跟在裴三的身后,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身影才找到一点安全感。
但这样又似乎不太够,她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问:“你来过这种地方吗?要是不认识路我带着你走,免得你走丢了。”
“来过,应当都大差不差。”裴延年反过手,将小妻子的手牵住,避开前方走动的人。
江新月这下就愣住了,“不是,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上画舫的银子可不便宜,算得上是高额花销,裴三一个山间猎户也有这么多银子吗?
因为吃惊,她的音调要稍微高些,正正好被旁边的男人听见。
男人顿时笑了出来,插了一句话,“来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哪里有男人不出来寻欢作乐的?就是那些没有家底的,都要攒足了银子上来快活一晚上。我瞧着这位兄台,家中还算有些家底,出来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裴三在此之前也是寻欢作乐过的人?江新月蹙眉,心头涌上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
“兄台贵姓?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对这地方很是熟悉?”
“免贵姓刘,说熟悉说不上,至多不过来的次数多,有些了解。”男人瞥了眼被男人挡在身后只露出来半片衣角的女子,“怎么出来找乐子,还带了个过来?”
裴延年颇为无奈,“我们来这里倒是有正经事,过来找个人。家中小妹不懂事,被个男人哄骗走不少银子。等我发现的时候,发现她连父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都给了出去。这块玉佩对于我们家来说意义非凡,可笑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至今不说男人在何处。无奈之下,我们才来碰碰看。”
他说话的时候,眉尾往下耷拉着,薄唇的抿起,愤怒而又不得不极力忍耐着。
就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遭事。
江新月要不是知情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糊弄过去。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不知道裴三找乐子的事,心中的那股不舒服就变成了火气。
她挣脱男人要握住他的手,反应过来跟着气愤道:“谁说不是,她也真敢什么人都相信,前前后后给出的银子都快百八十两。现在我们家,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
“这还真的……”男人说了一半,又觉得当面说对方女眷不好,截止了话头,“你找的人是谁,我瞧瞧看我是不是知道?”
“何海,个子中等,眼尾和鼻尖的地方分别有颗痣,喜欢自称自己是读书人。”
男人回忆了一番,不大确定道:“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令妹的眼光确实……”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继续说道:“他好像挺会来事,出手也很是阔绰,同不少姑娘家有来往。不过他前段时间没了钱,还把自己的亲妹妹妹卖进花楼,结果亲妹妹逃了,他就被花楼里的人打了一顿闹得不少人知道。现在他应该在楼上的赌坊,你们可以上去看看。”
“多谢兄台。”裴延年朝着男人行了礼。
男人家中钱财颇厚,倒是对这种尊敬很是受用,好心提醒道:“上面的赌坊有自己的规矩,还有不少打手在外面巡逻,什么私人恩怨之类的严禁在赌坊内闹出来。你们不妨在楼梯处等等看,他总是要下来的。”
“好。”裴延年谢过之后,便带着荞荞一起离开。
他们直接摸去了二楼的楼梯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运气太过好,才到的时候就看见男人迈着醉醺醺的步伐从楼梯上往下走。男人嘴里骂骂咧咧说今日又输了不少,等会肯定要再摸上几把,将输了的都给捞回来。
他脚步虚浮,眼袋都快要挂到嘴边,一副沉溺于酒色之中的窝囊样。偏偏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件干净的锦袍,头上束着同色发带,看着还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与桃溪口中的何海极为相似。
“他就是何海。”江新月瞬间激动起来,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袖子。
就看见何海摇摇晃晃走到平台处,到了画舫边缘的栏杆处将自己的衣摆往旁边一撩就直接不动了。今日真是晦气,就没有赢过一把,倒是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家里点好东西过来,不然一会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他幻想着等会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时候,腰间瞬间抵过来一柄尖锐的利刃。
他脑子瞬间清醒,将双手举起,“好汉饶命”。
“到旁边来。”陌生男人指了指楼梯处下方的阴暗角落,示意何海走过去。
何海连连点头,才走了两三步,他整个人支棱起来像是条被放入水中的鱼直接窜出去。口中的救命声还没冒出来,他就被人捂住嘴巴,紧接着他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爆出来,惊惧和疼痛席卷而来。
裴延年冷静地将匕首抽出,直接将人抓到楼梯下阴暗处才松手,锋利的眼沉沉看向何海,声音低了几分含着压迫感。
“问一句答一句,若是说谎的话,你不想知道后果。”
河面上的冷风吹过来,隔着一道木扇门,琴声丝丝缕缕飘出,逸散在湖面上。
何海捂着自己的伤口,已经疼得死去活来,惊惧地讨好着:“您说。”
“认识青珠吗?”
“这个贱人!”何海脱口而出。
裴延年捂住他的嘴巴,又直接给他的手臂来了一刀。就看见男人整个身体不住地蜷缩着,表情狰狞,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才松开手,拽过何海的衣袍擦着手上的匕首。
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刀刃处泛着带血的寒光,直接将何海心中的那点侥幸击碎得什么都不剩。
“我说,我说,她是我相好的。原本我们准备过段时间就成亲,谁知道她跟着怀远侯府的姑娘去了渭南,路上出了事就再也没回来过。”
“要不是因为她的话,我何至于像现在这么穷困潦倒,连玩两把都还要考虑考虑有没有银子。”
“怎么说?她拿了你的银子?”江新月问。
“那倒不是,”何海脸上闪现过迟疑,就看见蹲在旁边的男子“一不小心”割断了衣袍,脑子一激灵就说出来,“但是她是贵人身边的大丫鬟,月钱高,每个月都能给我十两八两什么的。”
十两八两?
江新月虽然不差钱,但是现在还在怀远侯府住着,院子中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是走公账。一个一等丫鬟的月钱也不过是三两银子,再加上逢年过节或是喜事,均摊下来也差不多是四两多。
“哪里来的十两八两?”
“一开始是没有,但是后来好像是贵人觉得她办事得力,大概从两三年起就开始涨到这个数。”何海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哼哼两声,“你们可别以为她就将银子全部给了我,这小贱人心窝子深得很,自己还藏了不少宝贝从来不告诉我。”
江新月还在想这个贵人是谁时,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她藏了不少宝贝。”
何海瞳孔紧缩,就对上男人深邃的面容,脑子一片空白,“我……我……”
“带着我们去看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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