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君瑶嗤笑一声:“不爱女色?再不爱女色他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逃脱不了男人的本性。从前不爱,那是一直窝在军营里没有机会,他又打小挑剔,看不上一般货色罢了。”
君瑶闭上眼睛:“何况什么叫克制?克制就是压抑,就是明明有想法,却非要骗自己说没有想法。就是明明很想要,却非找来一层层借口裹住自己的心口手眼,告诉自己不想要。可是人想管住自己的手脚容易,想管住自己的眼和心?哼,那可不是一句‘尚在孝期’管得住的。压抑得越狠,要起来只会越厉害,男人本性,无外于此。”
“你的意思是?”
君瑶睁开眼睛,抬手一戳他心口:“你方才也瞧见那女子了,凭着男人的良心说,她生得如何?若你现在年方二十,血气方刚,这样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日日放在你嘴边,与你同床共枕,你可忍得住不动心?”
独孤郁眼睛一闪,没接话。君瑶也没追问,自顾自笑道:“呵呵,我这位皇弟啊,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矛盾。当年阿娘就劝我,说那丽妃不过一舞姬出身,既无眼界又无本事,养出来的儿子心性恐怕也好不到哪去,让我另选旁人辅助。可恨我当时年轻识浅又自视甚高,未曾将阿娘的劝诫放在心上,还当他沉稳隐忍,是个帝王之才……”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个阴险反复、过河拆桥的小人!
独孤郁见她神色突然沉郁起来,温声劝道:“往事何必再提。何况人坐上那个位子,就没有不变的,你便是选了旁人,结局也未必好过现在。如今虽说咱们偏居洛阳,可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君瑶拍了拍他的手没说话。其实他们都清楚,现在这光鲜亮丽只是一时的,没有权势做根基的繁华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经不起一点风浪。
就算他们夫妇合力能再撑五年、十年,十年后呢?下一代、下下代呢?偏居洛阳看似一方土皇帝,实则却是被远隔在中枢之外,有名无实。都不须三代,只要她这长公主一死,看谁还会记得她的儿女吧!
君瑶想到此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时光无法磨灭的、刻骨的不甘与愤恨:“只恨我不是男子!”
她若是嫡长子而非嫡长女,又何须将江山拱手让人?母后也不必一再容忍丽妃,最后落得郁郁而终,天年不永的下场!
独孤郁实在不愿她继续沉溺往事,赶紧换了个话题道:“所以你是拿定主意要选衡儿了?你可要想好,自古只听说被废被杀的太子,可从未听说过被复立的废太子。何况延喜门之事你也听到了,有皇后之死横亘在中间,他们父子已然决裂,此时押注衡儿,委实有些冒险。”
“我自有我的道理。”君瑶神色一变自信道:“且不说雪中送炭原就比锦上添花珍贵得多,只看现如今长成的几个皇子,除了衡儿,还有哪个值得咱们押注,何况还要把晴儿一辈子的幸福许出去?老二暴虐,老三平庸,老四木讷,哼,就这几个,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她见驸马面上仍有犹豫之色,宽慰道:“放心吧,我那位皇弟虽心性不宽,可到底坐了十年皇位,对这江山也还算尽责,这点格局总还有的。不然也不会生完气还安排这许多人护着衡儿,可见他心里也清楚,除了衡儿,他亦无旁人可选。说起来,这次的事于衡儿来说是落难,于我们却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若平平安安当太子当到登基,哪里还会有咱们的用武之地?”
“也罢……听你的便是。只是你也说了,衡儿秉性温厚不类其父,那女子到底是在东宫里与他共过患难的,又生得这般动人,恐他不会轻易舍弃。”独孤郁皱眉道:“何况晴儿也未必喜欢你这番安排。”
“哼,”君瑶神情冷下来:“什么喜不喜欢的,她小小年纪哪知道这里头许多利害,此事只要你别偏帮,她绝不敢同我任性!”
独孤郁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了。
“至于那女子,”君瑶摆摆手没当回事:“天下美人多的是,一个用来冲喜的奴婢罢了,衡儿与她相识不过才半月,能有什么深情厚谊?就是有,也抵不过这万里江山!放心吧,衡儿那里,自有我去谈。”
第13章
意外 “如此侠女,只恨不能义结金兰啊……
张格并不知道寿安长公主在背后还有这许多筹谋,她只觉得在公主府住的时日,竟是她穿越以来过得最舒服的日子了。
不必操心明天吃什么穿什么,也不必忧虑未来还能不能吃饱饭,下一刻又要去哪里赶路漂泊。每日睁开眼,入口的是珍馐美味,上身的是锦衣华服。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人会死在她面前,让她不得安宁。
公主府一口气安排了八个婢女来伺候幽王夫妇,张格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再不必每天把手泡在冷水里偷偷洗自己的小衣,婢女自会将昨日的衣裳收走,捧着新衣裳来服侍她穿衣。奉上的新衣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淡雅的香气,又早早用熏笼暖和过,穿上身既舒服又温暖,还香香的很漂亮。
穿完衣裳,婢女们会捧来铜盆帕子牙粉痰盂,服侍张格洗脸漱口擦牙,然后引着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用细细的、成套的好几把梳篦,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梳通、理顺,盘成漂亮繁复的发髻,戴上精致的金玉首饰,然后铜镜里就会出现一个陌生的美人,玫姿艳逸,顾盼生辉。
生活里的一切琐碎都不需要张格操心了。
吃有八热四凉,三餐两点;喝有香茶美露,各色汤饮;住有高阔大屋,层层叠叠。
出入皆有仆婢跟随,洗发沐浴、恨不能连出恭都有人恭敬服侍着。张格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被打理得妥妥帖帖,连她一直烦心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弄的月事带,婢女都已经默默缝制好了数条,精致又舒适。
一切迷离虚幻到不可思议。
君衡自幼养尊处优,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泰然自若。张格却是打出娘胎第一回 享受这样的服务。不得不说......真的很舒服。就是,这舒服来得太突然了,让人觉得不安。
而且张格在舒服的同时,也没忘了自己的主线任务——再舒服这也是别人的家,不是自己家,而她现在没有家。
要是也想有一个像公主府这样舒适的、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自己需要怎么做呢?张格发现自己不会。她虽然名义上是个王妃,但她其实完全不懂应该怎么做一个王妃。
只是买一些东西,打理好她和君衡的生活,衣食保暖不要生病就够了吗?张格看着井井有条,内外分明,秩序井然的公主府,沉思——亲王府,规模不比公主府小吧?
她什么都不懂,将来到了幽州,要怎么立这个王府呢?
侍女碧云是个极细心的女孩,或许是看出张格有许多心事,每日给她梳妆打扮时会主动与她说一些简单的礼仪常识,张格很惊喜,她当然没有什么自矜身份的想法,抓住了一个懂行的,赶紧向她请教。
只是偌大一个府邸,管理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公主自幼在宫学长大,世家女子自有家学和长辈,哪个不是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岂是张格几天就能赶上的。
不过张格倒也不气馁,只是心里难免升起另一个念头——她是不是该找个老师呢?不说学会王熙凤的本事,至少不要做个傻白甜吧?
张格正对镜沉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七娘!快来快来!”
长公主的女儿独孤晴手持月杖冲进门来,拽起正在桌边用朝饭的张格便往外跑:“今日白马寺庙会,有步打赛,上次你不是说想看吗?走,我带你去!”
“啊?可我还没吃饭呢。”
“哎呀庙会上有的是好吃的,我买给你就是了。步打赛热闹得很,去晚了就报不上名了。我跟你说我可厉害了,待会儿把头赏赢来给你呀!”
张格被她拽得晕头转向,身后碧云急道:“郡主,王妃还没换衣裳呢!”
嗯?独孤晴回头一瞧,这才注意到张格穿的是一身雪色襦裙,赶紧又把她推回门去:“穿这个累赘死了,快去换快去换,换胡服和靴子,还有头上这叮呤咣啷的东西也都摘了,多絮烦呐。”
张格:“……”其实也就带了两支青玉步摇,俩珍珠耳坠,再摘就没了亲,好不容易才臭美两天。
无奈,她自来不是个能拒绝朋友的人,只好回去拆了发髻,换上一身和独孤晴一样的胡服男装。
她在这边重新盘发更衣,身旁独孤晴也不闲着,还在叽里呱啦与她说庙会上的马球赛和步打赛有多么热闹:“张家大郎骑术最厉害,只要拿到球,谁也追不上他!李家三娘虽然人生得娇小,但身手矫健灵活,击球又快又准,那步打赛的头赏,十回里总有五回是叫她夺去的。”
——击球赛是大周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上到皇亲贵胄,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引以为乐。一般分为杖打和足踢两种赛事,后者便是蹴鞠,而前者又分为骑马持杖的马球和徒步持杖的步打,男子多玩马球,女子多玩步打,类似现代的曲棍球。
张格听得奇怪:“你不是同我说,论武艺身手,当世女娘里你可数前三吗,怎么头赏却回回叫李三娘得去?难道这李三娘恰是武功排行榜上头两名的高手?”
张格是见识过独孤晴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射术的,这李三娘竟比她还厉害吗?那这是位神功盖世的女侠啊!若有机会,可得好好认识一下,以表敬佩!
独孤晴:“……”
屋里一众侍女都忍不住笑了,连素来沉稳内敛的碧云都面露笑意戏谑道:“那是自然,李家三娘那一手酿豆腐的俊功夫呀,洛阳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非碰上这一等一的豆腐西施,以咱们郡主的盖世神功,又怎么会得不着这头赏呢?”
张格:“豆腐西施?”
独孤晴赶紧瞪了碧云一眼,碧云掩嘴眨眼,又惹来身后女孩儿们一阵偷笑。
独孤晴眼见新哄来的小美人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瞪着自己,赶紧狡辩道:“哎呀那什么术业有专攻嘛,我这功夫都下在箭术上了,这球技难免就有点荒废……”
张格继续瞪她。天知道那天她遛弯逛到演武场,恰好撞见独孤晴使出那一手超绝箭术时,有多么惊为天人!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当场拜师学艺好不好?
所以对独孤晴之后吹嘘的什么神功盖世,十八般武艺样样了得,当世女子无出其右等诸多瞎话,张格是真一点没有怀疑,立刻便交下了这个朋友——如此侠女,只恨不能歃血为盟,桃园结义啊!
结果我都恨不能拜师了,你却告诉我你只是在哄我玩?
独孤晴见张格是真生气了,连忙抱住她的胳膊讨饶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嘛。”
独孤晴长这么大,遇上的同龄女娘不是来讨好她的,就是来利用她的。
长公主管得又严,就算侥幸有那么一两个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过不两天也总能被长公主挑出不是来:“什么真心实意,你是什么身份?是郡主,是独孤氏家主唯一的女儿!担着这个身份,情就是利,利就是情,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分清?外头那些人,逢场做戏也就罢了,若是再叫我听到你说这些幼稚天真的蠢话,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
从前长公主这样说,幼小的独孤晴总要与她争个长短,或是哭着去求阿耶为自己撑腰。可随着她渐渐长大,慢慢地独孤晴也明白了——阿娘说的,总是对的。
不是她这个人不配有朋友,是她的身份,不能有朋友。
独孤晴觑着张格的神情,小心翼翼解释道:“七娘,其实我也不全是骗人的,我的箭术是真的百发百中的。”
这还是第一次,她遇上了一个与她身份相当、年纪相当、性情又如此相投的女孩,这女孩竟然还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甚至崇拜她。最重要的是,阿娘竟没有阻拦,甚至对此喜闻乐见!独孤晴简直欣喜若狂。
张格斜睨她一眼:“真的?那个当真没骗我?”不会是伙同手下耍的戏法吧?现在想想那么大那么沉的一张弓,她生得又没有多高壮,怎么可能拿得那么轻松呢?
“真的真的,我保证!”独孤晴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我后面吹的那些有点夸张,但我确实是会武的。只是我天赋有限,师父说我虽力道有余,但灵巧和悟性不足,路子太宽反倒不易成才,不如专精一路,所以我只学了箭术和暗器,其他的干脆都没有练了。”
而步打和马球最用不上的就是箭术和暗器,阿娘又严令她在外必须保持郡主的‘风仪’,绝不准舞刀弄枪的,害得她只能安安静静做一朵‘小白花’,连箭术都不能显摆。
独孤晴说完,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作假,竟还当即跑出门去,轻轻松松便把墙角上用来防火的太平缸搬了过来!
张格目瞪口呆看着门外那口少说有几百斤重的大铜缸:“你……?!”
这不叫‘力道有余’,应该叫‘力能扛鼎’吧!这是什么神奇的天赋,好羡慕啊有没有?
碧云在一旁笑道:“王妃,郡主确实没有骗您,她自幼生得神力,目力又极佳,自打随顾师父修习射艺,便少有失手的时候。只是公主不许郡主张扬,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张格听得连连点头,还处在极大的震惊中,万万没想到竟真有这种天生神力之人,还是个明媚秀丽的姑娘家,哪怕不是琅琊榜前三,这等本事也很值得佩服了呀!
独孤晴见七娘眼里又恢复了欣赏赞叹,满眼星星地望着自己,心里高兴极了!
她大手一挥果断道:“你放心,虽然我球技一般,但我的体力远胜其他女娘,以前我是懒得费力气,这次为了你,我定血战到底,耗也能将头赏给你赢回来!”
“好呀!”
两人和好如初,又高高兴兴准备出门,不想却在门口撞上了刚巧回来的君衡和上官季仙。
独孤晴笑着上前打招呼:“阿兄,上官世子。”
上官季仙恭敬行礼:“王妃,郡主。”
“……”
张格垂眸:“殿下,上官世子。”
君衡:“……嗯。”
自那一日两人……后,他们便再也没有独处过。君衡主动让出了正殿,往偏殿歇息去了。而众人的饮食起居、君衡的伤势病情自有公主府张罗,也无需张格再操心什么,没了说话的由头,两人便是白日也不多见了。
君衡和上官季仙每天都会出门,但具体出去做什么、见什么人,张格就不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急着赶路,一进公主府却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悠哉休养起来,他们不提,张格也没多嘴问——她自己的麻烦还一大堆学不完呢,这些外面的事,说了她现在也不懂,实在没空关心。
反正她认识了新朋友,每日与朋友吃喝玩乐,东逛西游的生活也很开心。她见识了货真价实、古色古香的洛阳古都,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人情风貌,这就够了。至于明日在何处,反正开心就好,管这许多作甚?
没了同床共枕的亲密,两人的关系好像又突然生疏下来,张格是有些尴尬和羞赧,君衡是......张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论起来两人是夫妻,好像那样也没什么,但不知为何就是,变成现在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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