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然而张格并不知道此时康王和手下已经撤离刺史府,更不知道卢刺史从始至终都不是康王的人。她消失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见到上官季仙和玄甲军来找她,自然怀疑他们是出了事,这刺史府现在已经是康王的天下了。
于是当整个府邸突然喧嚣鼎沸起来,张格瞬间便误会了,还当是康王醒了,正在四处抓她。而放眼望去,此时她的身边竟没有一个熟识之人,只有一个刚刚救了她性命的十七岁少女,卢刺史的亲女儿,卢春。
第23章
转机 “我要出府,求你帮帮我!”……
两个时辰前, 北庑房。
谢佩兰并不知道卢春遇上了什么事,怎么把个王妃带到这下人住的屋子里来了。但见张格内里的衣衫破损凌乱,卢春又脸色青白难掩惊慌, 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也不着急追问,先把两人推进屋去:“这眼看都正午了,你俩都还没吃呢吧?正好了, 今儿一早厨房杀鸡, 你孙姨匀了我半只, 这炖了半上午正要收汁儿呢。你俩先回屋暖暖,等我把笼饼再热热就能吃了。”
卢春张了张嘴,但看一眼张格狼狈的样子, 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谢佩兰一看就明白,推她进去:“没事儿天塌不下来,有什么事儿先吃了饭再说, 看你冻得, 去,先找件衣裳穿上去。”
她又看一眼张格:“也给王妃找一件, 这大冷天儿该穿袄子怎么能穿裙子呢?哎哟我那鸡!可别糊了!你俩快去快去!”说完也不管她俩了,又急慌慌跑回厨房看锅去了。
卢春:0...0
张格:0...0
行吧,兰姨说得对, 天塌不下来,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饱穿暖了再说。
卢春乖乖领着张格进门,这院子的正房是个一明两暗的小套房, 堂屋待客,内室起居,收拾得利索齐整, 但家具陈设看着都很奇怪。
说好吧,东一件西一件的,没一个成套的。说不好吧,也不像普通物件,与这间灰扑扑的低矮庑房格格不入。
卢春熟门熟路地从衣橱底下翻出两件半旧不新的襦袄,面料虽不是锦缎,却也不是寻常粗布,且样子一看就是小女孩穿的,她把新一点地递给张格:“这是最新的了,兰姨去年才给我做的,这件穿的次数最少。”
张格犹豫着接过来,有点儿蒙:“你……住这儿?”
卢春一边换衣裳一边道:“是啊。”
张格惊讶:“你不是卢刺史的女儿?是婢女?”但想想又不可能,卢刺史没必要为了招待她现编个女儿出来。可这要是亲女儿,范阳卢氏豪门世家,就算嫡庶有别,也没有夸张到把女儿撵到下人房住的道理吧?
张格犹豫道:“难道是你嫡母?”她见过杜夫人,看着不像是恶毒之人啊。
“不是,夫人出身京兆杜氏,贤良淑德,对家中婢妾都是一视同仁,并不善妒。”卢春见张格如此惊讶,反而奇怪道:“范阳卢氏北祖最忌庶孽,天下皆知,怎么王妃竟不知道吗?”
张格一愣,什么意思?
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范阳卢氏传承至今,分北祖和南祖两支,南祖是先晋时衣冠南渡的一支,如今早已没落。现在世人所指的范阳卢氏乃是当年留在山东不曾南下,后来依附北魏政权崛起的一支,又称北祖,以卢玄一支为正统嫡系。
北祖卢玄共有五子,只有儿子卢度世是嫡出,其他皆是侧出。当年卢度世受崔浩国史狱牵连,一众庶出兄弟便落井下石,加以迫害,卢度世深以为恨。于是被赦免后便传下家训,严令其子‘绝妾孽,不得使长,以防后患’。
所以到了卢度世儿子这一代,凡婢贱生子,纵身形相貌与父母生得再像,也不会被家族承认和抚养。
虽然河北世家鄙侧出久矣,常有家主死后嫡庶妻妾、前妻后母继母打成一锅粥的情况,但也少有哪家像卢家做法这么极端的。
而卢度世的三个儿子卢渊、卢敏、卢昶,正是范阳卢氏大房、二房、三房的高祖,卢刺史是三房第七代的继承人,于十年前承继了家主之位。
卢春说起这些事的态度十分平静,似乎觉得自己的遭遇理所应当,甚至还带着点感激道:“夫人心慈,虽然碍于家训不能承认我,也不能带我见客,但平日对我和兰姨都多有照顾,还安排兰姨在厨房当差。我自小也算衣食不缺,夫人还许我以婢女的身份跟着小娘子去家学读书习字,三节两寿的还总命人送东西给我呢!”
比起其他连长大都困难的卢家庶子女,自己已经算很幸运的了。
张格是真不知道卢家竟有这样没人性的家训,复杂道:“……那卢刺史呢?一点都不管你吗?”
卢春沉默一瞬,淡淡道:“家训在上,刺史大人能留下我的性命,容我平安长大,已是仁慈至极了。”
她的生母只是刺史大人书房一个三等婢女,还不是家生子,是从外面买来填补人手的小丫头。这样的身份怀上孩子,在卢家原本是不该留的。
但当时刺史大人成婚三年还未得一子半女,可能大人和夫人都有点着急吧,便做主让母亲生下了她。
卢春说到亲娘,脸色总算有了变化:“可惜我娘生我的时候年纪太小,兰姨说我娘本就底子不好,又遇上难产,便是活菩萨来了也难救,所以挣扎着生下我后没多久就去了。”
“……”张格张了张口,一时竟复杂到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兰姨是你?”
卢春:“兰姨是我娘同乡,当初她们村是一起逃荒的,不过一路上各家死的死、卖的卖,到卢大人任上的时候已经不剩几家了。兰姨家和我外大父家原本还算齐整,可也实在走不动了。为了求活路没办法,就只好将兰姨和我娘卖了。好在当时卢大人是刚刚到任,府里要招人手,我娘和兰姨又都生得秀气,被齐妈妈一眼瞧中留了下来,这才有了安稳日子过。”
说到谢佩兰,卢春眼中满是亲近孺慕和感激:“兰姨心好,我娘没了,夫人和大人都不能抚养我,其他人也不敢接。是兰姨东家借口奶,西家借口汤,一点一点将我养大。为了我,连婚都不肯成……”
话没说完,谢佩兰端着一大锅炖鸡进来,听见她的话打断道:“怎么又在那嘟囔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早跟你说了吗,我不成婚是不愿意伺候那些臭男人,跟你没关系。再说了,我又不缺男人暖被窝儿,找那麻烦做什么。”
张格:*0*
谢佩兰把鸡放堂屋桌上,看了两人一眼,奇怪道:“在那杵着干吗?过来帮忙呀!去把碗筷拿来,还有锅里那笼饼,拾两个出来,小心点儿别烫着。”
“哦,好。”这语气跟她妈妈一模一样,张格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脚就想去厨房。谢佩兰吓了一跳,连忙道:“哎哟王妃,我是说她不是说你。”
说完又不禁看了张格一眼——这真是幽王妃?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像呢。漂亮倒是真漂亮,谢佩兰活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可怎么一点王妃的味儿都没有。
虽然谢佩兰也不知道王妃该是个什么味儿,可皇帝老爷的儿媳妇,该是个大人物吧。那刺史夫人还不如王妃大,说话可比她有范儿多了。淡淡的、高高的、远远的,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厉害人儿,得好好敬着尊着的。
这位怎么跟个邻家丫头似的?
谢佩兰心里嘀咕,面上却没露出半分,只热情地招呼张格吃鸡:“我们家菜简单,王妃别嫌弃。”
“不会不会,谢谢兰姨招待。”
谢佩兰把唯一一只鸡腿夹给卢春,收回筷子一想又觉得不大好,赶紧又把唯一一只鸡翅膀夹给张格:“这鸡啊,就属着这鸡翅膀肉最嫩!王妃您尝尝。”
卢春:“……”兰姨,不至于。
张格没察觉,而且她最爱吃鸡翅膀:“谢谢兰姨,我和春娘一样大,您是长辈,叫我七娘就行了。”
“哦,你小名儿叫七娘啊……”谢佩兰心道,更不像王妃了。
大家都是真饿了,话说没几句都开始风卷残云吃起来。半只鸡不大不小,就着笼饼刚刚够三人吃饱。
谢佩兰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这才问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两人怎么会一块回来,还急急慌慌的?
卢春虽然救了张格,但她自己也正一头雾水呢。她把夫人伤着腰的事说了。当时当着张格的面,卢春不好说不去,但其实一出梅园她就后悔了:“论身份我至多算个婢女,哪有资格去看望夫人,所以走没几步我就和小娘子告退离开了。”
张格一愣:“所以你回来梅园是……专为来找我的?”
卢春垂下眼睛,沉默了一瞬才道:“刺史大人难得同我说句话,他说让我好好招待你。”
其实卢挺从未和卢春说过话。卢挺突然将卢春叫去,说要她作为卢家长女出面招待幽王妃的那次谈话,便是卢春十七年来第一次同自己的亲生父亲讲话,也是唯一一次。
而且要不是这次君衡指明了要‘卢家两个女儿’都来陪伴幽王妃,卢春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以‘小娘子’的身份出来见客。只有在幽王妃身边,她才是卢府的小娘子卢春,而不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春儿’。
——在这卢府里,就连一个婢女一个小厮,都比她更名正言顺。
所以尽管卢春回来后没有见到张格,她还是一个人在梅林里兜兜转转找了很久,就为了帮父亲办好‘陪伴幽王妃’这件正事。
但没想到卢春刚看到张格从山洞露出个头,还没搭话,张格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影扑倒了。
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卢春回过神来,那男人已经昏死过去,而张格正满眼恐惧地看着她。卢春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只能拽起张格先跑了再说。
谢佩兰听到她把人砸晕了,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而是奇怪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刺史府袭击幽王妃?”
卢春摇头,她们跑得太快,她也没看清是个什么人,只隐约记得衣裳好像挺华丽的,是那种亮闪闪的锦缎做的。
两人都看张格,张格沉默一瞬,说了实话:“是陛下的二皇子,康王。”
“什么?!”谢佩兰和卢春大惊失色,怎么会是康王:“康王怎么会在刺史府?”
完了完了,被打晕的竟然是康王!别说她们只是卢府的婢女,就算是卢府的老祖宗,这么大的罪过,她们也承担不起啊!
两人正惊骇,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之声,三人‘噌’的一下就从座上跳了起来,宛如惊弓之鸟。
卢春慌道:“怎么办兰姨?会不会是康王派人来抓我了!”
张格其实也很慌,但还是安慰道:“不会不会,你是从背后打的,他倒得那么快,根本不可能看到你。我刚才捡匕首的时候看过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物件表记,周围又没有其他人,只要咱们三个不说,他绝查不到你身上。”
谢佩兰闻言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真要是让康王抓到,卢府是绝不会保春儿的,到时候就是个死啊!
卢春也松了一口气:“那这外面是怎么了?听着像是咱们这边的动静。”这北庑房里住的都是下人,能出什么事?
张格不语,心头却始终有种不妙的预感在盘旋。果然谢佩兰出去四处一打听,不多会便急急慌慌跑回来道:“不好,是刺史说要封府!长史大人正在召集所有家丁府兵,说是要找人呢!”
但找什么人,长史没说,不过屋里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不是找打伤康王的凶手,就是找幽王妃,反正就在这二者之间了!
找凶手还好说,如刚才张格所说,康王没看到春儿的脸,那轻易不会想到打伤她的竟是卢刺史的女儿。可若这是康王在抓幽王妃……
谢佩兰看了张格一眼,虽然卢春说的是袭击,但谢佩兰吃了多少年的饭,哪里会不明白?
她虽不知为何康王敢如此肆无忌惮欺凌幽王妃,也不明白为何幽王妃昨天还像个贵客,今天却像个阶下囚。
但看到张格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听说外面在找人,却躲在她们家一步也不敢出去,谢佩兰隐隐便有了猜测——会不会,是那幽王出事了?这世道,但凡失了丈夫的漂亮女人,若没点本事,可不就是任人欺凌吗。
谢佩兰正猜着,面前张格沉默半晌,突然一把攥住卢春的手道:“春娘,我要出府,求你帮帮我!”
第24章
逃离 “你知道你这样做王妃会死很惨吗……
卢春正要说话, 谢佩兰却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挡开张格道:“王妃先别急,我这打听来的都是小道消息。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咱们谁也不清楚。再说了,就算长史真是来找您的,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您是幽王妃, 是圣人老爷的亲儿媳妇。这里是刺史府又不是康王府, 除非刺史大人不要命了, 不然哪敢把您怎么样呢,是不是?”
谢佩兰把卢春往自己身后拽了拽:“我们家这个在府里其实就是个丫头,她今天闯下这样的祸事, 自己都难保无事。何况这十几年里她只在后宅里头打转, 连二门都没出去过。就算想帮王妃,也有心无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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