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好疼,喉咙好干,好想喝热水……张格正要出声喊人,君衡焦急的声音突然从外间传来:“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小心回道:“殿下,下官已经派人去叫了,可外头的雪实在太大了……”马出去都跑不动,实在不知道大夫现在到哪儿了啊!
君衡也知道外面的情况非人力能抵挡,可风寒高热是要人命的东西!何况她一个弱女子,身体本来就不算强壮,冻晕烧晕再碰上缺医少药,一个不好耽误了病情,到时神医难救!
君衡怒道:“那就再派人去找!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难道安阳只有一个大夫能治风寒?”
驿长被他冷厉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再派人去,马上派人去!”
君衡又道:“姜汤煮好了吗?赶紧端来,去药房看看有没有桂枝汤或麻黄汤,若有也让人先熬了送来,再命人送些温水和巾帕。”
“是、是!”驿长应完又小心道:“桂枝汤倒是有,只是缺了一味白芍,您看这?”
君衡皱眉。白芍是养血敛阴,调和营卫的。没了白芍,药效减弱还在其次,主要是阴虚体弱者可能发汗过多,更加不适。不过,总比继续这样耽搁着强。
君衡果断道:“去熬药!把桂枝和甘草的剂量各加一分,还有,让人煮些热羹,再弄些适口的吃食,赶紧送来。”
驿长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
驿长刚出去,上官季仙又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进门来,一边拍着肩头大氅上的雪花一边道:“车马都已经安顿好了,不过看这雪情,辎重短时间内恐怕是取不回来了。”
君衡点头:“那个不急,厨房煮了姜汤,让所有人都先喝两碗驱驱寒气,不要病倒了。”
“好。”上官季仙探头瞥了一眼隔间的床帐,小声道:“表嫂怎么样了?”
君衡摇头:“刚起了高热,烧晕了,厨房正在熬药,先喝了看看情况再说吧。”
上官季仙见他满脸掩不住的焦虑急切,张口想说点什么,可再一想,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君衡又不是小孩子,轻重缓急、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楚。何况这一路看下来,上官也觉得这姑娘实在不像个坏人。世间夫妻,本就相敬如宾者多,情投意合者少,上官季仙在旁日日看着,心里也希望他们夫妻二人能有个好结果,以告慰姨母在天之灵。
……
床帐里,张格默默听完全程,心里五味杂陈——自从那日听见了他们对她的疑心,这种感觉便常常在她心里徘徊,左右拉扯着她的心肺。
张格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名为‘证明我是我’的自证陷阱中。
她是真的张七娘吗?她不是。
哪怕张格有张七娘的部分记忆,但她和张七娘就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脾气秉性、行事作风、思维方式、言行举止,总有许多对不上号的地方,所以也不能怪人家怀疑她。
可她不是真的张七娘吗?她是啊!
不是探子不是奸细,也没有偷梁换柱,她的身体就是在掖庭里长了十年的张七娘本人,纵他们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查出她不是本人的证据——因为她真的就是嘛!
她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我虽然不像我,但我真的是我’?鬼上身吗!
张格:靠了简直!
而且最坑爹的是,张格明明知道他们在怀疑她,但她不能跳出来解释,也不能突然改人设再去扮演张七娘,甚至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更加忌惮怀疑她,干脆给她上刑?
所以张格除了佯装不知,顶着这个定时炸弹继续做自己,一时竟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打消他们的疑心。
然而渐渐地,张格发现她除了自证陷阱,好像又陷进了另一个两难的困境里——君衡分不清她是真是假,她也分不清君衡是真是假了。
张格捶床:干脆来个雷劈死我算了!
君衡听见动静进来,见她醒了,连忙上前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伸手探了探张格的额头,眉心一皱,伸手从床头小几的茶壶倒了杯热水,扶张格起来:“先喝口水,我已经让人去熬药煮粥了。只是寻常风寒,喝完药很快就好了。”
说完见张格不应声,疑惑道:“怎么了?身上难受?”
身上当然难受,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但看着他满眼的关切与担心,再看看他谪仙一般俊美的容颜,张格突然有些恍然想道——其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这么帅,这么温柔,这么极品的男人,上辈子只能在电视里瞧一瞧,根本不可能尝得着。何况现在她烧得这样厉害,这破地方又没个退烧药消炎药抗生素,说不定过两天她就一病没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么多呢?
张格这样想着,双手自然而然便搂上了君衡的腰,滚烫的侧脸也贴上了他的颈项锁骨,娇娇弱弱道:“我难受……头疼,身上也疼,又冷又热的,好不舒服。” 快来宠我,好好伺候我!
“……”
君衡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回头,冷冷瞥一眼还在外间干站着的上官季仙。
上官季仙:“……”靠!
“咳,那什么,我去看看药好了没!”大爷的,怪不得人说两口子的事外人少掺和,还好他当初没乱说话,不然现在简直里外不是人!
上官季仙脚底抹油溜了,君衡转回头再看怀里的张格,却也有些棘手:“那,那现在要怎么办?”药还没熬好,水也还没送来,他实在不知还能怎样缓解她的难受。
“嗯……”张格半闭着眼睛在他好闻的颈侧蹭了蹭:“你先给我捏捏头,再捏捏胳膊和腿,烧得好酸。还有腰,整天在马车上坐着,腰也好疼呀。”
“……”
“力道不要这么大,轻一点,要顺着经络捏,对,再按一按穴位。”
“……”
“两手向外打圈,从上到下捏,轻一点啊!”
“……”
“再捏捏脚好不好?脚也好酸~”
君衡无奈,坐到床边把她的两只脚放到自己膝盖上,放轻力道揉着:“这样真的感觉好一点?”
“嗯,身上不那么疼了。”张格把身上的被子往下拽了拽:“不过好热。”
现在倒是不打寒战也不冷了,但全身都好烫好难受,不知道这是烧到多少度了,怎么感觉连眼眶都烧起来了?
还好这时药和东西都送来了,君衡喂张格喝下桂枝汤,用温水湿了两条帕子,一条盖在她额头上降温,一条用来给她擦身。
他把被子重新给张格盖回去:“忍一忍,喝完药就该发汗了,等汗发出来就好了,要是哪里难受就和我说。”
“好。”张格揉揉眼睛,又有些犯困,半闭上眼睛昏昏沉沉道:“话说你不是太子吗?怎么这么会照顾病人?”
“云州苦寒,每年秋冬之交都会有许多将士和百姓感染风寒,桂枝汤是治风寒最常用的方子。”至于照顾病人,君衡拿着湿帕子的手停了一瞬:“当初在丽池院,你不就是这么照顾我的吗?”
“哦,原来你知道啊,那你那会儿干嘛不理我……”
“我……”君衡正要解释,低头一看却发现她已经睡过去了,渗出的汗渍沾湿了她的鬓角发梢,贴在潮红的面颊上,更显得她无比虚弱。
君衡默默用帕子擦去张格额头面颊的汗渍,又将她肩颈脚下的被子掖严实些——因为那时的我同昨日的我一样,分不清你究竟是要防备的人,还是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人。
……
古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曾经在现代有退烧针有吊瓶的张格对此十分不以为然——感冒嘛,几天的事儿。
然而到了古代,张格不得不深刻地体会一下这句至理名言。
烧上来、退下去,再烧上来、再退下去。嗓子烧哑了,鼻子烧塞了,脑子烧木了。不用两天,三魂七魄已去其半。眼前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虽然不至于立时丢了性命,却真是遭罪遭大发了!
外间堂屋里,君衡和上官季仙也在研究这事怎么办。
大雪已经停了,大夫也都请来了,可两天过去,张格这病还是不见好转,尤其是夜里突然烧上来的时候,那温度简直烫得君衡心惊,几乎怕自己一闭眼,她就这样烧死了。
这样烧下去,先不说会不会烧坏,底子肯定会烧亏的!可安阳的大夫已经尽在此处,风寒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就算华佗再世也只能这么治。
两人正因束手无策而烦躁,安阳驿的驿长突然进来道:“殿下,相州刺史卢挺在外求见。”
“不见。”君衡正心焦似焚,哪有工夫见旁人。
然而驿长却道:“殿下,卢刺史说,他是为王妃病体而来。自来风寒三分靠治、七分靠养。卢刺史道传驿条件简陋,王妃住在这里,既无上等药材衣食供应,又无婢女随时照看,不但不利于养病,这来来往往的嘈杂人事反倒可能加重病情。刺史府就在传驿左近不远,卢刺史说他已备好暖和的车轿,若殿下不嫌弃,不若带王妃移驾刺史府养病?”
君衡和上官季仙对视一眼,上官刚要张口说话,君衡却已果断道:“传!”
“是。”
驿长出去后,上官季仙连忙道:“殿下三思,且不说卢挺出身范阳卢氏,与康王牵丝绊藤,突然过来献殷勤不定是在谋划什么。只说你如今的身份,突然住到刺史府上,传回京里还不知要引起多少攻讦,有害无益!”
纵使陛下有再多盘算和包容,你也不能老往刀尖上跳舞啊!他们这一路为什么只住驿舍不近官邸,不就是为了避嫌?沿路这么多官员哪一个不是心明眼亮,哪一个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多招忌讳,除了长公主,再没有一个人敢凑过来,这个刺史还是范阳卢氏!
上官季仙不是不知道君衡心里着急:“王妃虽未痊愈,但大夫也说了,病情尚在控制之中,暂无性命之忧,何况风寒之症,病情有反复实属正常……”
“不必说了,”君衡打断道:“我心里有数,传令下去,整军备马,准备移驾。”
“……”
上官季仙一咬牙,突然道:“少卫虽没查到切实证据,但的确有诸多疑点,现在也并不能确定她就是真的张七娘!”
君衡沉默片刻,淡淡道:“她没有杀意,也并无害我之心。”
上官季仙瞪眼:“然后呢?”
“这就够了。”剩下的,他都可以解决。君衡盯着他看:“我说整军,移驾。”
上官季仙:“……是。”大爷的,红颜祸水啊!
·
刺史府的条件和安阳驿站相比,确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吃饭从伙夫做的粗陋饭食,变成了世家祖传调养身体的秘方和精羹细馔,临时想吃点儿什么更是随叫随到。
睡觉从膈人的硬板床升级为舒适的大软床,房间里供暖充足,温度直接飙升好几度,夜里再也不觉得冻脚了。
更别提还有训练有素的婢女们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擦洗换衣,喂水喂饭,甚至还有定时按摩服务,专为帮她缓解每日躺卧造成的身体不适。
不过两日,张格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好了起来,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像之前那样烧得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出的情况却再没有了。又过一日后,连夜里都不再起烧了。
君衡长舒一口气,递粥碗给她:“总算见好了。”
“是呀,好多了。”张格接过碗看了他一眼,提议道:“那既然没有大碍了,不如我们还是挪回驿站吧?之前是权宜之计,其实在驿站也一样休养的。”
突然换了地方,张格当然要问问,上官季仙受不住她的逼问,再加上心里也确实担忧此事,便告诉了她。
张格一边感动高兴——他这样为她,当然是不再怀疑她了!一边却也不禁担忧:“康王就是个下三烂啊,他的母家对咱们还能打什么好主意?与其在这等他们出招,平添麻烦和枝节,还不如现在直接走人算了。”
君衡瞥一眼上官季仙,上官季仙这次却没避开,反而道:“表嫂说得对!”你不是喜欢美人儿吗,现在美人儿说要走,那咱们赶紧走吧!
君衡收回视线没理他,转而对张格道:“不用,你好好在这养着就行了,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可是?”
君衡想了想,解释道:“这卢挺虽出身范阳卢氏,却是三房的人。康王的母家是二房,范阳卢氏北祖这三房人传到现在已是第七代,内里的恩怨情仇不比皇家少,早就不是一家人了。所以纵有牵连也干系不大,不必担心。”
是吗?这个张格倒是不知道。
君衡拿过她手里吃完的碗,递了条帕子给她:“既然好些了,偶尔也该下床走动走动,总躺着不好。要是觉得无聊,不如让卢家女眷来陪你说说话?卢挺有两个女儿,长女十七,次女十五,正与你年纪相当。”
君衡发现她好像十分喜欢和同龄的女子相处,上次在公主府,不管是独孤晴还是婢女,她都很喜欢。
张格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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